小石河实在是条小的不能再小的小河,无论从河流长度、流量、流经面积等,与淮河相比,都不值得一提。
但小石河发起洪水来,谁也想不到有多大的威力!
那年夏天,天气格外的热。连续一个月没有下雨。地里的庄稼几乎枯萎了,树上的叶子都蔫蔫的。老水牛一拉到小河边去饮水,不管是是怎么强壮的五尺大汉,也拉不住它,它非要一头下到河里去洗个澡!
我家房前的小池塘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干涸的几乎见了底,不然我会在这里饮牛的。记得最后一次在这里饮牛时,它喝完水,就赖着不走,怎么也拽不住,被它拖着掉进池塘里。我就趁势也洗了个澡,舒服!怪不得老牛就是要下水呢!
由于池塘里没有多少水,老水牛就在仅有的一吃多的水里来回翻滚着,弄得全身尽是泥巴才肯罢休。
直到有一天早晨起来去放牛时,一路上老水牛尽是尥蹶子,显得烦躁不安。和我一起放牛的依然是灰子——我家的狗,我的老朋友。到了大湾里,灰子尽然开始吃起草来了。这家伙只爱骨头和稀饭的啊!这是怎么了?
放完牛回到家里,已经日出三竿了。我去井里打水,发现井水很混。我把这一切告诉了奶奶。
“老牛尥蹶子,是烦躁!”
“狗吃草,更是反常啊!”
“井水突然之间变混了,我小的时候也遇到一次,那次发生了大地震。”
“我夜里听到公鸡叫时,居然老母鸡也跟着叫!”
“动物都是通灵的!井水也能说明问题。肯定要变天了!”
果然,到了下午,异常酷热的天气陡变,天很快黑下来了,大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旋转着飞到天上去了。二叔放牛回来经过水库边时,手中的木架油雨被吹得翻了过来,他一个一百六十多斤重的一个大男人,直接就跟着雨伞飞了十多米,落在了水库里。辛亏旁边刨地的老爹看到了一个猛子下去,把他拖了上来。
一声霹雳之后,大暴雨下了下来。雨点比花生米还大,打在头上生疼。
大雨下了3天3夜。洪水就从上游的石虎山,顺着小石河汹涌而下,来到了老虎堰。自南向北数十米的洪峰,在老虎堰的嘴巴处调整了姿势,急速而下时,被老虎堰挡了一下,像是被老虎咬了一口感觉到了剧痛,咆哮着飞起来,落下来时出了河道,洒像东部那一片稻田。
就这样,平时安详如处子、静水而流深的小石河,把她容纳不下的洪水,从东部稻田处开了个口子,开辟了一条新的航道!这新的航又不断开辟出新的航道,而后如滔滔长江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的小石河道毅然满满的翻滚而来,不时沿着河岸向两边泛滥。
不出两个时辰,洪峰以雷霆万钧之势,咆哮着冲向老虎堰五千亩的大湾一片汪洋,成了一片“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大湖。湖面不断扩大,场面蔚为壮观。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人驾着小船漂在湖面上。有的抱着门板,像一只蚂蚁,趴在一片树叶,漂零在水中。
东山在波涛中颤抖,西山在巨浪中呻吟……
妈抱着弟弟,带着我在屋里颤抖着。俺大拿着铁锹,试着描出一个水沟,让洪水不至于冲向屋基。
就在这时,一块棺材板飘了过来!上面趴着一个人!
“王大喜,快带着老婆孩娃到东山坎子去!要快!要快!要快啊!你二弟和三弟还有你娘已经去了,他们的房子已经冲倒了!”
“带着被子!”
这是我二爷的声音,他这时是生产队的队长。
那夜,村里活着的人,都在东山坎子的牛棚里度过。东山坎子是东山最高的一个地方,比西山高53米。大水从西山那边重来,到东山坎子需要10分钟时间,所以东山坎子是最后的庇护所。
第二天早晨,人们从牛棚往外看,只见一片汪洋已经平静下来,但睡还是流着,从西向东流。
大雨依然在下!
“快看,有个小船,从西边飘过来一条小船,看不清楚,你们快看!”有个汉子叫嚷道。
“不是小船,是一口棺材,上面有人!”一个眼尖的少年回应着,脸唬的铁青。
慢慢地,那棺材那人近了。在靠近我们的高地时,有人递过去一根长竹竿,把那人拉了上来!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浑身哆嗦着,嘴唇发青带紫,有些淤血。那口棺材也在一颗大树的稍上被卡住,几个年轻人把它拖到岸上。
“那是俺娘!”男人在喝了几口米汤,换了好久才说道!腊月二十八死的,俺怕洪水把他冲走,昨天夜里就去挖它,谁知刚挖出来,大洪水就来了,我就趴在上面,漂了一夜,到了这里。俺是上石河的,离这里估计有百八十里。
“不知是俺救了俺娘,让她没被冲走,还是俺娘在泉下有知,是她的棺驮着我才让我没演死,救了俺!可怜我的老婆娃啊,肯定是没了啊!”男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几次背过气去。后来才知道,他所在村子,几乎没有几个人活下来!
这时父亲突然想起爷爷的坟被冲走,要划着大木盆去看看。被二爷拦住了。
“活人被冲走的不知道有多少!自身不保,还去救死人!再说你爹没有棺木,被冲了就成碎片了,你能找到!”
“活人都管不了,还管什么死人!”奶奶也说着,显得毫无表情。我知道不是她无情,是她还有活着的儿孙,她顾不了这么多!
对于这场洪水,我还有一个记忆,就是父亲带着我们跑往东山坎子时,他说家里的老水牛是带不走了,我立即去解了老水牛的绳子,附在耳边对它说:
“老牛啊老牛,你是我们家水性最好的。我们逃命去了,带不了你了。我在东山坎子等你!”
到了东山坎子的第二天晚上,老水牛果然来了,我家的看家狗灰子骑在它的背上。
那场大洪水,我们死去了很多,亲人、房屋、牲口、粮食、我的书包书本、妈妈的梳妆盒里存的祖传的一个银钗、姐姐的雪花膏、弟弟的木制手枪……
奶奶说:饥荒和洪水之后,一切留存下来的,都是好样的。
我也知道,这是:天予我命,罔极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