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老虎堰上的那片竹林,是村子的集体资源。直到有一天,三叔拿起了为村里干活的自家铁锹,砍倒了竹林第一颗竹子。
我最初的记忆,就是三叔砍老虎堰的竹子的那天下午。
三叔是父亲的三弟。虽说世事艰难,家里穷,但他没有受过什么大罪。
得胜是我乳名,据说是钱英表婶给起的。母亲是小石河北边的外乡人,嫁来河这边很受冷落,并且肚子很不争气,三年内生了两个女儿,就是不生儿子。
父亲王大喜是家里的老大,爷爷灾荒年饿死了,奶奶王刘氏一人守寡带着三个儿子,父亲王大喜最大,十三岁,二叔二喜七岁,最小的三叔三喜才三岁。眼看大儿王大喜三十出头了,奶奶还没有抱上孙子,心里那个急啊!背地里说:
“侉子就是侉子,生不出儿子!”
侉(kua 音同垮)子是小石河南边的人对河北边的人的统一称呼。他们说河北边的人说话侉侉的,鼻音很重,人人成天得了重感冒似的,或是都有鼻炎,不然说话怎么囊生囊气的?所以就叫他们侉子,以区别于我们这些文明人!语气里似有轻蔑之意。
而河北边的人称河南边的人为蛮子。这和西周东周时华夏人称周边人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一样,别人都是野蛮人,没我们的文明和文化!这大概算是报复吧!也可以所是中华华夏文化的一脉相承吧!
北营子的钱英表婶,也是小河北边的侉子,不过来小石河河南边有二十年了,算是侉子被文明同化了吧!她和我母亲很是要好,她是老虎堰和老埂南北两营镇办红白喜事的公认厨师,但凡有重大集会,需要烧大锅菜,都离不开她。
大集体时她就进了大食堂。她人又活泛,为我母亲挡了不少流言蜚语。当接生婆把我抱出来时,她立即接了过去,一路大声宣布:
“丽敏啊,你真是好福气啊,是个带把的!”
她抱着我给母亲看,母亲高兴的热泪盈眶轻声地对表婶说:
“我有儿子了,老王家有孙子了!”
表婶在母亲耳边低声说:
“你连生了两个女儿,别人都说你是侉子侉子生不出儿子,这回生了儿子,就是一大得胜,就叫得胜吧!”
于是,我就成了得胜!
其实我有另外一个名字比较霸气,叫天霸,但是我的父母也不知道,或者说也不承认。
那是我三岁半时,一个烈日炎炎的夏日正午。天气炎热,但我家院中的古老的皂角树下却树荫婆娑,凉风习习。我舒服的躺在一张凉床上乘凉,慢慢地睡着了。
于是我做了人生中的做第一个梦。梦中出现一个自称紫云仙子的,白衣飘飘的仙女,远远的飘来,悬在离我一丈开外的半空中。
她说,我的前世是个一世豪杰叫做小孟尝张天霸。他的终生志向就是扶危济困造福一方,可是他身逢乱世,这个愿望尚未实现,便义以身殉之。如今小孟尝张天霸转世投胎到王家,就是你——王得胜。
如今你生在太平盛世,要继续完成他的遗志,这也是你自己的志向。你现在年纪尚小,这一切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紫云仙子还说,我若不信,可看右耳后,那里有一个拴马桩,这就是证明。因为张天霸右耳后也有一个。
紫云仙子还告诉我,等我长大后,小孟尝张天霸的事迹,可去查县志记载。
“小天霸,你要记住,你的前世有个红颜知己,叫做贞儿。而她也已经投胎转世,只是不知所终。她的名字叫小贞。你可要留意,你注定要遇到她,并与她相爱相知。”
紫云仙子又交代了一些事情,
可惜,我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三岁小儿,怎么能记得这么多,急的只要哭鼻子。
这时我突然醒来,出了一身汗,发现外边还是夏日炎炎,并不见什么紫云仙子。
我与母亲说做梦了,并告诉她我能记住的梦境。
“小孩子,会做什么梦,别瞎说。”母亲说到。
我与姐姐说,姐姐也不信。
与父亲说,父亲整天忙着在外干活养活全家,哪里会理会我这些胡话。
我又去与奶奶说,奶奶倒抚摸着我的头说。
“我相信你,孩子,每个人都是有前世的,我们又都会转世的,可是每个人只能活一世,所以前世后世都不会知道的!”
于是,这个秘密,我就埋在心底,渐渐的忘掉了。
流经这里的小石河,发源于南部石虎山,横穿一片丘陵地带,向北流经两营镇,转向东流,后来就注入了淮河。
老虎堰地名由来:
两营镇西面有一山,秋天山上没有草被覆盖时露出白土,从东山上临高远眺,形如一只白虎,头向西北,嘴迎小石河,尾向西南而卧,悠闲的喝着潺潺河水,河水在其身体的作用下迤逦而流,改变了方向,所谓:
“西山有猛虎,其体白如雪 。”又:“壅水为堤曰堰。”
所以两营镇人就叫这个就叫老虎堰。
老梗地名的由来:
大洪水之后,老虎堰向北的小石河水,年头好时,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但发起怒来,成了整个两营镇的天敌,淹了整个两营镇的田地和房屋。光六八年大洪水,两营渡死在洪水之下的人不下20人,整年绝收,房屋倒塌,家家往高处跑,有的人家开始到外地拉棍要饭,所谓水火无情。
大水过后,一片狼藉,族长决定治里小石河水,治水有两大工程:清理疏通河道,筑起拦水坝,这条自西向东,绵延数十里的大坝。在庄稼人看来,这个大坝,就是大一号的田埂。
所以北营称为老梗。
老虎堰和老埂,一南一北,成为两营镇左右相卫的两个村落。
“人老三辈不读书,赛似一窝猪。”父亲经常对全家人说。分家前,当然当然包括包括二叔,三叔。
“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自从进了公社副业队磨豆腐,父亲深知磨豆腐的苦。那是用山上采石而制的大石磨盘碾压泡透的黄豆。
磨豆腐的流程是:
一为捡:准备好黄豆,捡掉烂豆子石子土坷垃等杂物,否则豆腐不好吃。
二为泡:将捡好的黄豆倒进大缸里,挑来河水泡上。浸泡时间因季节温度不同,大概是夏天泡六小时,春秋季节泡八到十小时,冬季泡十二小时甚至更长。这都是估计时间。黄豆泡好与否的标准是:刚满凹。也就是掰开泡大了地黄豆两瓣,硬件地凹槽刚好满了。时间短了不出浆,时间过了易变质。
三为磨:在那个劳力大牲口奇缺的年代,驴子往往被生产队征用,这就需要人来推磨。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四个兄弟姐妹没少代替驴子推磨。后来土地到户后家里买了一匹老叫驴,放驴就成了我上学前放学后的工作。
四为滤浆:磨下来的豆浆放在悬挂四角系牢的纱布滤浆,这次出来的浆才是能做豆腐的生豆浆。余下的是豆腐渣。现在豆腐渣是喂猪的,那是可真是好东西!因为它能解饥。
五为点浆:滤好的生豆浆烧开,撇沫,稍冷下挑两个腐竹,开始点浆。这是技术活。虽说几两卤水点几斤豆腐,可以用称称,但急难把握,点嫩了豆腐不成型,点老了豆腐砸死人!
六为压豆腐:根据需要,点好的豆浆半个时辰就会变成豆腐脑。豆腐脑梦做成千张、水豆腐和豆腐干等众多豆腐品种。
起早贪黑,三更睡五更起,做驴子的工作,时常我们小孩睡了几觉醒来,看到豆腐坊里煤油灯还在亮着。
父亲说这都是没有文化的结果。没有文化,一辈子土里刨食,很难混出头,也就永远不能光宗耀祖了。
爷爷不识字,父亲也是文盲,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后来在副业队里磨豆腐,社员大豆腐时要记账,要记名,记斤两。有个好心吴老太太是书香门第,识字,她就教了父亲简单认识了记人名字,认数字。不会写的就只写个偏旁,或自己造一些只有自己才认识的简写字。
父亲喜欢听评书,岳飞传,三国,水浒,隋唐,燕王扫北,杨家将等无所不听,这也多少弥补了一些他没有读书的不足。所以他头脑比一般人稍活泛些,这就起后来他能被选为队长的一个原因。
所以,父亲认为,再穷也要供我们读书识字。
我们老王家也要读书识字,是从三叔开始的。接着是长子长孙王得胜,也就是我。
三叔那时17岁,是父亲劳作供他上学的,断断续续上了11年,还是没能结业,也就退了学,也跟着大哥劳动娶媳妇。三叔后来对我说:
“我真不是个读书的料,我天生不喝书。大哥供我读了十一年的书,我认识的字不超过一百个。在学校打过的架倒斗殴比认识的字多!”
三叔成年之后,父亲给张罗,娶了媳妇后,就分了家。
父亲是老大,年纪比两个叔叔大不少,在家里是当家的,他用200斤稻子换了一户人家的两间土坯淮草房,搬了出来没有分一点财产。据母亲说,那天早晨一家人商量好分家后,奶奶让妈端着一锅做熟的米饭到了新家,这锅饭算是分得的财产。
我出生时,二叔年纪大了,过了结婚的年纪,家里又穷,没能娶上媳妇。二叔就打了一辈子光棍。分家时,由于二叔没有结婚,就留着一间房给他,外加100斤大米。他服侍着奶奶住着。每年秋收后,老大和老三要孝顺口粮给老人家糊口。
三叔分了家里的两间房,外加100斤大米。
分家后,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就上了老虎堰小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