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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杂种 纯种 犟种 15 二进村(中)


儿子出生了,起名字的时候她想曾想让儿子姓高,但是最终为了不惊世骇俗,还是让儿子姓了孔。她不敢心存奢望,能够再见到高原,她告诉自己,在高原离开孔家屋子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他们的恩爱和缘分仅仅限于那个腊月里的夜晚。r

她就像一朵招蜂引蝶的花,吸引了无数猎艳的目光,追求者纷沓而来。但是那些人给不了她踏实的感觉,她只是需要一个家,能够顺顺当当地过日子。一次去医院给儿子看病,她被县医院的陈医生相中了,托人来说,她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陈医生四十来岁,曾经是一个国民党军医,解放时当了俘虏,因机缘巧合,用高超的医术治好了一个重要首长的疑难病症,上级批示他只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没有对人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无罪释放了。r

白香衣跟了陈医生,是因为陈医生说只是想找一个做饭的人。那时候,春晖已经四岁。r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说不上好也不算坏。忽然有一天,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走进了他们的家,进门后横眉冷目,骂她是狐狸精。原来那是陈医生远在千里之外的原配找来了。她二话没说,就离开了。陈医生悄悄告诉她,只要她一句话,这个家就永远是她的,但是她觉得没意思,就没有说。从这次婚姻里,她得到了一架缝纫机,这是她为陈医生做了几年饭的酬劳。r

家再次说没就没了,她几乎夜夜梦见那个叫孔家屋子的小村,就动了回孔家屋子的念头,但她很犹豫,县城的条件比孔家屋子优越多了,她自己没什么,就怕春晖吃屈。r

一天她去百货商店买肥皂,意外地遇到了一个女人,惊得她下定了回去的决心。r

那个女人是玉爱。当年玉爱仓促出逃,因为身上的钱不多,不敢走远,火车到了县城就下了车,东关的一个老光棍收留了她。虽说这人没能耐,但知道疼人,她很知足,一心一意跟他过起了日子。r

玉爱见到白香衣喜出望外,拉着白香衣的手哭哭笑笑,说个不停。听到玉爱打听她的住处,口口声声说要还当年借的钱,白香衣心惊肉跳,支支吾吾,最终没有说自己住在哪儿。和玉爱分手后,怕玉爱盯梢,一路上躲躲闪闪,总回头张望,绕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到家,连肥皂都忘了买。r

她感到恐惧,和玉爱同住在一个小县城里,就像守着一枚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炸,把她炸回原形。这些年,早晚上班,她常常看见扫大街的女人,虽说政府说她们是受压迫的姐妹,是自食其力的环卫工人,但是人们看她们的目光仍然是异样的,偶尔还有人指指点点,说一句:“看,那些娘们是妓女!”r

做过婊子,就算改了造,从了良,也还是婊子。这是一个冷酷的现实,白香衣侥幸跳出了圈外,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再陷进去。r

白香衣决定回孔家屋子,义无反顾。跟上级一说,上级让她慎重考虑考虑,再次说,就同意了。她成了支援农村建设的模范,胸佩红花,被欢送出了县城。r

白香衣母子坐着拖拉机到了王家镇人民公社,恰好公社建仓房,各大队都派出劳力和马车支援,公社大院里横七竖八停着许多辆马车。办公室的干事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哪个是孔家屋子赶大车的?”r

一个魁梧健壮、相貌堂堂的小伙子提着长鞭,小跑过来。“俺是!”r

干事指着白香衣说:“这是白老师,你把她送去孔家屋子。”r

车把式望向白香衣,定住了眼神,咧嘴傻笑:“白老师,还认得俺吗?”r

白香衣从小伙子脸上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识。“你是……”r

“俺是春生。”自报了家门,春生有些腼腆。r

“啊!是春生啊,都长成大小伙子,看精神的,老师都认不出来了!”白香衣欢快地叫了起来。r

十年的光阴水流水一样,孩子们长大,大人们变老,孔家屋子却除了人口爆增以外,没有多大变化。马车爬上那道大坡的时候,白香衣的眼睛有些湿润,那些灰的瓦,白的墙,绿的树,是那样的亲切,散发着祥和的光辉。r

十年的魂牵梦绕,白香衣越发把孔家屋子理想化了,她眼中的孔家屋子还是那一潭清清亮亮的水。r

白香衣的突然归来,让玉翠梦游了半天,才相信了这一事实。她实在想不通,白香衣放着城里的福不享,却要往苦窝子里钻,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子,问道:“白老师,你没犯错误吧?这不是下放吗?”r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学校里代课的曹老师,就是因为犯了什么针线的错误,被下放的,城里的老婆和他离了婚,如今还光棍着。r

“不是。我自己申请回来的。”白香衣快活地说,离了县城,威胁远了,笼在心头的阴云随风而散,露出了蓝荧荧的天。r

玉翠快人快语,笑骂白香衣是王先生的膏药——没病找病!r

要卸东西时,白香衣才发现只顾高兴,住的地方还没有着落。r

玉翠却说:“找啥呀?你家的老宅子现在空着,到那儿住名正言顺。春生,等等去趟宝橱家,跟他说一声,就说白老师回来了,让他把宅子腾出来。”r

白香衣心虚地说:“嫂子,这不好吧?当初明明说好送给他们了,这好像说话不算话似的。”r

“这有啥哩?横竖宅子空着,要是他家住着人,咱连提都不提。那宅子也给他家立下大功劳了,娶过两房儿媳妇。现在他家老大老二都另外盖了房子。他家小三也刚娶了媳妇,看样子宝橱两口子舍不得让小三搬出来住。闲着也是闲着,本来就是你家的宅子。你呀,还是那么小心,生怕天上掉下石头来,砸到头!”r

玉翠的一席话,说得白香衣哑口无言,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当。r

“软面包子硬面汤”,擀面条是件力气活,面要和得硬,皮要擀得薄,面条要切得细。玉翠多年媳妇熬成婆,洗衣做饭等粗活都扔给桂兰做了,只做一些细巧活,如今和白香衣久别重逢,情绪高涨,就拾起了扔了多年的旧营生。挽起袖子,乒乒乓乓,舀面舀水,嗨哟嗨哟地和起面来,胸前的两团肉弹有节奏地一弹一弹的。久没干这样的累活,面没揉几下,她就气喘不匀,脸上冒了一层细汗。r

耳边听着玉翠大着嗓门说笑,白香衣感到少有的踏实,好像这会儿天塌下来也可以不予理睬。春晖攥着白香衣的衣角,寸步不离,饶有兴趣地看玉翠和面。r

白香衣嫌春晖总腻歪自己,往外赶他,却赶不走。白香衣皱眉,玉翠却夸奖他:“咋说也是城里的孩子,小闺女似的,多安生啊!不像村里的野小厮,一会儿不上房揭瓦,就浑身痒痒。”r

春晖的脸上漾起了羞涩和得意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