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衣对土地的迷恋仍旧没变，她打算在校园的空地上，开出一块地来，种点儿蔬菜什么的。说干就干，星期天她借来了铁锨，翻起地来。她力气小，欺不住活，地没翻多少，出了一身透汗不说，细嫩的手上还拧出了几个水泡，一碰火烧火燎的疼。她拄着铁锨把子休息，心里犯开了愁，照这种干法，猴年马月也干不完。r
中午散了工，吃饭的时候，春生听玉翠说白香衣要开荒种菜，胡乱吃了几口棒子面饼子，就扛着铁锨，赶到学校，抡开膀子干了起来。等白香衣发现，地已经翻了一大片。白香衣看见春生光着膀子，油亮的皮肤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子，就拿了一块毛巾，给他擦汗。春生红着脸躲开了，瓮声瓮气地说：“俺自个来。”r
白香衣愣了愣，不由暗自发笑，眼前这个浑身腱子肉的小伙子，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孩子了，自己却还老拿他当小孩子待承。她忽然记起玉翠嘱咐她的话，就搭讪说：“春生，今年有二十五了吧？”r
“嗯。”春生擦了把汗，把手巾搭在肩膀上，又抡起了铁锨。r
“该成个家了，村里和你一般大的，就剩你一个光棍了。相中了哪家的闺女，告诉老师，我给你说去。”r
春生只顾埋头干活，半天没有言语。r
白香衣以为他害羞，就鼓励他说：“一个大小伙子家，别羞羞惭惭的，长大了，谁还不娶媳妇生孩子？”r
春生还是闷声不响，把铁锨抡得虎虎生风。r
白香衣见一会儿功夫，春生的身上又密密麻麻滚了一层汗珠子，怕他口渴，就进屋端了碗水出来。她铁定了心要让春生表个态，也好给玉翠嫂子回个话。“春生啊，今天你非给老师说个准话，找还是不找？”r
春生的脸憋成了猪肝的颜色，把铁锨往地上一插，拔腿就走。r
白香衣在他身后喊：“要走也得喝口水再走啊。”r
春生远远的站住，说：“不了，俺上工去了。白老师，剩下的活你别干，等俺散了工再来。”r
白香衣看着春生的背影摇了摇头，难怪玉翠老骂他犟种，真是一点儿也没屈枉了他。r
曹子安在教室里，装模作样地守着一摞作业本，却密切关注着外面。他看出了一些暧昧，春生对白香衣暧昧，白香衣对春生也暧昧，越看越暧昧，他觉得抓实了白香衣的小辫子。r
白香衣回屋去了，曹子安盘算着过去，和她交流交流思想。拿定主意，站起身，却瞥见校门口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他不想见的二妮，急忙开了后窗，跳出去藏了起来。他听见二妮亲热地叫了几声“子安哥哥”后，没了动静，但他为了稳妥地躲开二妮，就继续藏着没动。r
白香衣坐在屋里，批改学生作业。学生的作业本五花八门，有草纸的，有烟盒纸的，花花绿绿，大小不一。学生的字也各有特色，有的大大咧咧，伸胳膊横腿没有规矩；有的一溜歪斜，好像要斜上云天；还有的小如绿豆，扭捏着藏着羞涩。看一本作业，就仿佛看到一张生动可爱的娃娃脸。r
“咣当”一声，门开了，白香衣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形门扇横在门口，虎视眈眈地望过来。r
二妮没有找到曹子安，怀疑曹子安在白香衣屋里，不由醋意大发，撞开门准备发威，但是她只看见白香衣一个人，就转怒为喜，笑了。“白老师，还认得俺吗？”r
白香衣看到堵住门口的胖闺女来势汹汹，正迷惑不安，忽见她阴转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个名字便从心底跳出来。“你是二妮？”r
“就知道白老师还记得俺。”二妮对白香衣能够叫出她的名字，很满意，晃着肥胖的身子扭进来，坐到床沿上，床不堪重负吱哑了一声。r
白香衣笑着说：“二妮都成大闺女了，长得真富态。”r
二妮有些娇羞，扭捏着说：“白老师也觉得俺俊，是吧？子安哥哥说了，俺像杨贵妃呢。你知道吗？古代有四个大美人，杨贵妃是最俊的一个！”r
“我看也是，不过杨贵妃是封建剥削阶级的美女，二妮却是咱劳苦大众土生土长的美女，杨贵妃还比不上你呢。”白香衣教过二妮，记得她缺心眼，就捡好听的话说。r
“白老师，你看俺急着出来，脸都没来得及洗呢。”二妮听得受用，说胖立马喘。r
“这就够俊了，再洗了脸还了得？把太阳都比下去了！”白香衣打趣说。“那你急着出来干什么？”r
“俺跟你说了，你可别跟别人说。俺是来告诉子安好消息的，俺爹俺娘同意让他娶俺了。”二妮掩饰不住的兴奋。r
“那敢情好，找了个好女婿。”白香衣说的言不由衷，心里骂曹子安作孽，连二妮这样的傻闺女也要招惹。r
白香衣却不知道，这可不是曹子安招惹二妮，而是二妮自己送上门来的。一天在大街上，二妮和曹子安擦肩而过，二妮闻到曹子安身上的香皂味儿，就鬼迷心窍喜欢上了这种清爽的味道，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这味道的主人，主动投怀送抱，而曹子安也不是个东西，居然来者不拒。r
“俺可吃了苦头了，你看你看。”二妮捋起袖子，露出胖胳膊上的一些青紫印子，有些炫耀的意思。“俺爹俺娘不让俺跟子安哥哥好，俺爹骂俺不要脸，俺娘就掐俺，可俺就是非和子安好。俺跟他们说了：‘不让俺和子安哥哥好，俺早晚死给你们看。俺就要学习李双双，自己找婆家！’可他们不让俺出门，俺就看见剪子摸剪子，看见绳子摸绳子，吓得俺娘不敢出工，一天到晚跟着俺。这不是，今们俺娘终于想通了，使劲掐了俺几把说：‘傻妮子，俺再不管你了，是死是活，都是你自找的！’俺一听，就高兴了，他们不管俺，俺才舍不得死呢，先跑来告诉子安哥哥，让他也高兴高兴。”r
二妮说得眉飞色舞，白香衣的心里却有些黯然，估不透等待二妮的是祸还是福。r
“白老师你咋了？不高兴吗？”二妮见白香衣脸上淡淡的，就问道。r
“高兴，高兴。”白香衣忙笑笑。r
“俺还以为你不高兴哩。”二妮痴痴地笑着说：“俺还以为你也看上子安哥哥了，就不高兴了。”r
“你是我的学生，当老师的，怎能抢学生的女婿？”白香衣哭笑不得。r
“你不跟俺抢，俺就放心了。咱村里，俺看着除了俺，再就数到你白老师还能配得上子安哥哥了。”二妮很自负。r
二妮又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曹子安的影，对站在门口的白香衣说：“他可能家去了，俺到他家里去找。”r
白香衣轻轻吁了一口气，回到屋里，感念了一会儿二妮，又集中起精神，批改作业。还没有批完一本，听见曹子安在门外问：“白老师，有开水吗？”r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曹子安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白香衣自他规矩起来后，对他的态度改善了不少，提起暖壶，给他倒上水。r
端着水，曹子安却站在那儿不走，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香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