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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2)


  宇文邕只是面上带笑的喝酒吃菜,我无意识地望向他,他正好也看向我,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焰。可见他对这道人也并不信任。

  我顿了顿,朝他举杯。

  罢了,罢了,大冢宰府中的一切我都不愿意再管,虽然青鸾镜的事已经浮出水面,可是也是我一己之力很难掌控的。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此刻我只想到西城门去见兰陵王。

  这一杯酒,就算是告别吧。宇文邕见我主动跟他敬酒,微微一愣,随即也向我举杯。

  仰头,一饮而尽。

  此时已是三更。

  大冢宰府上下经此一劫,都未恢复元气,所以我很轻松就溜了出去。

  我骑着那匹白马,奔驰在午夜无人万籁俱寂的街道上。身穿烟绿色轻纱芙蓉裙,罩着件月白色霞纹外衫,头上用镂花银珠钗挽了一个髻,已是我梳头发的最高水准。

  想到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他,心中就溢满了欢喜。

  ……至于青鸾镜,日后我会再想办法的。我这样对自己说。对他和对自由的向往超越了一切,只想跟着他远走天涯。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只是知道,我好想见他……

  好想跟他在一起。

  四.

  月色清悬。深蓝的天幕上缀着点点繁星,空气中漂浮着入夜特有的凉澈味道。

  我在城门下迎风站着,夜风卷起烟绿色水袖,衣袂如蝴蝶般飞舞。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捱,我背着手走来走去,脸上带着期盼的笑容,步履轻盈,像是在跳舞一般。绣鞋踏在青石板山,发出轻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幕的颜色逐渐变浅,相映之下,星光也愈加黯淡。

  ……

  等着,盼着,心头也开始焦虑。

  明月渐渐西斜,四更都已过了。

  心中的热情一点一点地褪去,欣喜的笑容也苦涩起来,凝成一个不甘心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时已快天光,他……为什么还不来?

  我心里担忧起来,却还是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晨曦初露,东方的天空泛起苍白的颜色,我才终于相信,他,不会来了吧……

  背靠城墙坐着,紧抱着膝盖,晨露浸湿了衣裳,觉得有些冷。心中五味杂陈,牵挂,失望,担忧,疑惑,不甘……种种感情混合在一起,难以言说。满怀欣喜地等待过,却最终希望落空的苍凉,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冰冷地将我淹没。

  忽然听到依稀的呼吸声,感受到来者身上散发出温热的体温,惊觉身后有人,我心中一喜,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眼角还挂着泪痕,唇边扬成一个喜悦的笑容……

  待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的火焰仿佛又被熄灭,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满面的期盼又化成失落。心中又浮起一丝惊讶――怎么是他?

  眼前人颀长的轮廓被缓缓升起的晨光拓成一个俊朗的影子,锦衣金冠,星眸炯炯,比起我一夜无眠之后的憔悴,更显得他气宇轩昂。

  竟是宇文邕。

  看见我脸上的泪痕和瞬间失落的表情,宇文邕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眸中迅速腾起一抹深沉的怒意,冷声道,“元清锁,你该给我个解释了吧。”

  “……你想听什么?”我垂下头,轻声反问,只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心中灰蒙蒙的一片,无心跟他纠缠。

  “……说你为什么私自出府,为什么穿得花枝招展地苦守一夜,为什么看见是我就露出这种表情!”宇文邕走到我面前,狠狠捏起我的下巴,剑眉一挑,一字一顿地说。

  我被他扼得生疼,本就心中凄苦,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可是他越凶,我就越是不肯示弱,错开目光不去看他,声音柔媚地问道,“哟,司空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清锁的行踪了?在你眼里,我不是可有可无,避之不及的么?”说着目光讽刺地看向他的眼睛,挑挑眉毛,冷冷地说,“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

  宇文邕一怔,双目如电地逼视我良久,我也只是淡漠而无畏地回望。片刻之后,他狠狠甩开我,挑眉冷笑道,“好,你倒说说看,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满是怨气无处发泄,此时心灰意冷也不顾后果,直言说道,“我是宇文护送给你的侍妾,你怎么可能会真心接受?怕我监视你,怕我看穿你的野心,明着待我不错,暗里却放任其他女人挤兑我,宇文邕,不喜欢就别要,何必平白误人一生!”

  是否天下男子皆是负心薄幸?真正的元清锁,一心深爱着他,在那狭小的烟云阁里等着盼着多见他一面,听到看到的却是他跟别的女子夜夜笙歌,最后还被那个得宠的媚主子毒打至死。男人们的政治斗争,与一个懦弱温婉的女子何干?如果要我元清锁一生囚禁在那四角的天空里,守着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整天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倒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宇文邕听了我这番直白的话,表情一瞬间的震惊,双眸一沉,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折射出复杂幽冷的光焰,隐隐透着杀机,声音反倒平和了,就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上前一步逼视着我,说,“哦?我有什么野心,是怕让你看穿的?”

  对上他幽深阴暗的眼眸,我心头闪过一丝惊惧,下意识后退数步,却还是逞强地说,“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么?倒来问我!”

  宇文邕的眼神却愈加迫人,我心底一阵惊慌,一步步后退,背靠在冰凉生硬的城墙上,已是退无可退。他逼近我,雕塑一般俊美的轮廓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寒意,手掌“啪”一声抵在我身后的墙上,无比接近地直视我的眼睛……只觉两道强光射入心底,就要穿透我一般。

  面对这样迫人的目光,我心底生出一抹浓浓怯意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说我想怎么样?你不是自以为很了解我么?”他磁性的声音飘忽地响起,口中呼出的热气萦绕在我耳畔,竟忽然轻轻衔住我的耳垂……

  我身子一僵,心中陡然一惊,本能的侧头想要避开,他灼热的吻却接着落在我白皙的脖颈上……我浑身一颤,一阵冷气蹿上脊背,哪里经历过这些,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脑中一片空白,颤颤的声音里带着乞求,语无伦次说道,“你干吗……不要……别这样……”

  他抬头看我,星眸中闪过一丝冷笑,拈起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俊美的脸上浮现出邪魅的表情,幽幽地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又为什么不去告诉你姑父?……元清锁,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呵,你果然是长进了,竟懂得用这招欲擒故纵来吸引我注意!”说着,一双灼热地薄唇就向我压来……

  我又惊又惧,本来心中就满是委屈,此刻也无半点方才逞强时的气势,闭上眼睛,一串温热的泪水倏忽落下,砸在他手上,激荡起一星细碎的水花。

  宇文邕一怔,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忡,不由得停住动作。我凝泪的睫毛瑟瑟抖动着,连身体也在抖,哀怨又惊恐地看着他……见我这个样子,他怔住片刻,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狠狠松开我,声音里全是讽刺与不屑,“哼,欲擒故纵贵在恰到好处,纵得多了,反倒适得其反。”

  我浑身绵软无力,没有了他手臂的支撑,缓缓顺着墙壁瘫坐到地上。

  他竟还以为我这是欲擒故纵!可是此时的我,受了这番惊吓,想发怒也是中气不足,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不过是想走……既然不喜欢我,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留我在身边?放我走吧,我答应你我走了之后就不会再回来……”

  宇文邕闻言,回头凝视我片刻,目光复杂幽冷,漠然说道,“让你消失的办法有很多,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当我司空府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宇文邕,难道你就非要逼得我无路可走?恨恨地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宇文邕,你别逼我。”

  宇文邕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唇边扬起一抹邪魅冰冷的笑容,说,“元清锁,是你在逼我!……要是你方才不说那番激怒我的话,或许我还可以放你走。可是现在,哼!――若非我点头,你这辈子休想离开司空府!”

  说着狠狠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拖着我朝城门里走去。此时的我又惊又怒又绝望,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仿佛虚脱了一般,脚跟还没站稳就整个人朝地上栽去……宇文邕伸手揽住摇摇欲坠的我,见我目光茫然不似作伪,轻哼一声,将我横抱到马上,二人共乘一骑,半拥着我朝大冢宰府的方向行去。

  此时已经天光。漫天的星辰隐没,天边的曙光划破长空,绽放出一天之中的第一丝光亮。

  原本我还满心欢喜地期盼着以后的生活。

  原本我还以为兰陵王会来带我走。

  原本我还没有这么讨厌宇文邕。

  原本我还跟他举杯道别,以为日后都不会再见。

  哪知一夜之间,得到的全是相反的答案。

  ……

  我木然地靠在宇文邕怀里,垂眼望着地面。

  只觉前方那灰暗无光的青石板路,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五.

  “清锁小姐,司空大人让我传话过来,说就要开宴了,请小姐过去呢。”有侍女在门口说道,我在帐子里答应一声,又躺了一会才懒懒起身。

  这几日心中动荡,一直不愿意见人,姑母派人来,也只称身子弱,病还没好净,整日呆在房中休息。可是这次,宇文邕亲自派人来叫我赴宴,我又怎能不去?

  坐到妆台前揽镜自照,镜中人面色苍白,眉清目秀的脸孔上笼罩着一层憔悴之色,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后,精致的五官越发楚楚可怜,嘴唇黯粉,几乎没什么颜色。

  宇文邕,他一定很想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吧?我凝视自己片刻,咬了咬嘴唇,两边樱唇这才露出点血色来。扬起嘴角,练习着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拿起梳子细细捋顺着长发,精细挑了个与紫水晶耳环相衬的紫玉镶珠蝶翅钗,用它在脑后绾个发髻,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人也显得精神了不少。

  特意挑了件红色蝴蝶暗纹的水袖纱衣,这样喜庆娇媚的颜色,也算是一种示威吧。我满意地看看自己,刚要走出门口,却又停顿一下,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一眼妆台上的菱花铜镜。

  这几日,大冢宰宇文护已按照无尘道人的建议把府中所有镜子都细细检查了一番,仍没找到周身无一丝镂花纹理的青鸾镜。――大户人家所用的镜子背后皆刻有凤凰,麒麟,菱花等代表祥瑞的图饰,可青鸾镜是由瑶池水冲刷而成,是以周身皆是光滑如玉,没有半丝纹路。青鸾镜的这个特点我也知道,可是暗暗找遍了整个大冢宰府也一无所获。

  可是无尘道人……他为何会对青鸾镜这么了解呢?总觉得他是个来历不明的棘手角色。不过此时也无暇顾及他了,轻轻叹口气,调整了表情踏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