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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3)


  乍一听到兰陵王三个字,我的心一瞬间沉下去又浮上来,脸颊微微一红,可是看着他夸张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不由问道,“兰陵王……他长什么样子?”

  “……你没有见过?”斛律光一愣,诧异地问我。

  我摇摇头,颇有些遗憾地说,“没有呢。每次他都戴着面具……有一次我想趁他不备把面具摘下来……”脑中骤然闪过我伸手去摘他的面具,却意外吻接吻了的情景,脸颊一烫,声音有些不自然,说,“……可惜没有成功。”

  斛律光眼眸一闪,做一个叹息的表情,说,“兰陵王骁勇善战,才智无双。只可惜他那张脸……唉!”说着重重一叹。

  “他的脸……很丑是么?”其实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他若不是容貌奇丑,又怎会日日戴着那张面具呢?想起那双面具后极美的凤眼,我心中闪过怜惜的唏嘘,说,“我跟他说过,不管他面具后的脸是怎样的,我……都不会嫌弃他的。”

  这番话是真情流露,所以我的口气十分郑重。斛律光见我这个样子,神情诡异地看我片刻,竟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我怔然不解地看着他,这才收敛住笑意,说,“清锁姑娘不以貌取人,情深意重,在下心中钦佩。”

  “……你那是钦佩的笑容吗?”我斜眼瞅她,狐疑问道。

  “……我这是艳羡的笑容。”斛律光打趣道,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上路吧。这一次,我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到长恭身边,兑现他的诺言。”

  暮色四合。

  小镇偏僻,远处有连黛苍翠的远山,若隐若现的山峦将四周环绕起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夕阳西下,晦暗不明的光照在金漆的牌匾上。

  上面弯弯曲曲写着:清-水-楼。

  这是清水小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斛律光为我要了一间上房,处在清水楼的西北角,临窗可以看到花园里繁盛浓密的花木和碧绿绵延的荷花池。

  在房间里洗了澡,换身干净简洁的衣裳,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我宇文邕的金冠带在身边,其实是为了上面的镇魂珠。那似乎是惟一证明我过去的东西了,我凝视着它感叹道。仿佛在回应我一般,镇魂珠在我手掌上发出荧荧的紫光。

  这时,窗外忽然飘进一缕清新悠然的琴音,淡淡有如一汪暖泉潺潺流淌,四周还缭绕着氤氲热气,迷茫一片。时而婉转,时而低迷,丝丝入扣,扣人心弦,蓦然回转,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又凄迷,尾音袅袅,不绝如缕……

  我闭目倾听片刻,心中钦佩,忍不住转身下楼,顺着琴音寻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无论技法还是音律,这琴音都无懈可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这余音回转间隐约藏着一抹阴邪之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可还是动听宛如天籁。

  我怎能忍住不去看一看这弹琴的人。

  五.

  天空中飘起细细的雨。绒毛一般,落在残红未褪的花园中,激起阵阵如烟白雾,清凉的细小水滴飘落在脸上,很是惬意。

  细细的雨滴坠在荷塘里,激荡起一波一波的寡淡的涟漪,我站在檐下,远远看着凉亭中弹琴的女子,烟雨蒙蒙,世界都仿佛模糊不清。隔着细雨如丝,远远只见她一袭翩然白衣,乌黑的秀发用一支羊脂白玉簪拢在脑后,没有留刘海,露出一片高洁的额头,两缕碎发垂在耳前,云鬓处点缀着一只小小的白玉蝴蝶,轻灵出尘。这样的打扮和气质,只有莲花般天姿国色,超然出世的女子才配得起吧,不由我心中暗想。可是她面上却罩着一片白色轻纱,只能看到她一双眼睛如秋瞳剪水,睫毛上点缀着白色细珠,妙目开合间,如白色蝶翼扑扇飞舞。

  一树海棠在他身边幽然绽放,花瓣和雨水一并在她身侧落下,美不胜收。琴音此刻却缓缓停歇,女子抱起那把通体碧绿的翡翠琴,姿态优雅地撑起一把白底梅花伞,飘然往清水楼的方向走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世上竟有如此琴音,和如此气质出尘的女子。我站在长廊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感叹,声音飘忽而清远,异常好听,又隐约觉得异常耳熟。

  我吓了一跳,有人如此接近地走到我身边,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蓦地转过头,只见我身侧正站着一位锦衣男子,侧脸的线条妩媚得无可挑剔,鼻梁直挺,睫毛翩然,薄唇轻抿,拼凑在一起,散发着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妖魅阴柔,肤如凝脂,白皙细致得如白玉一般。

  锦衣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白衣女子远去的方向,一双黑钻一样的眸子深深地望住她,其中似是有无限眷恋。

  良久,等她走远了,从这个角度再看不到一丝影子,他才缓缓回过头来。金冠束发,两侧垂下数缕长长的金色流苏,与乌黑的头发一起搭在胸前,身穿一袭刺花滚金边蓝缎袍子,腰间用金色系着一枚红色玉佩。衣着异常奢侈华美。

  似乎察觉出我疑惑又探究的目光,那人也回望向我,目光相接片刻,他倏忽一愣,忽然间咯咯笑了一声,白葱似的长手一甩,“啪”的一声,手中的折扇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只狐媚上挑的眼睛含笑瞥我一眼。转过身,轻挥着折扇,姿态娴美地朝与清水楼相反的走去。

  檐下有水声沙沙地响着,细雨如丝。到处都弥漫着沁凉的水雾。

  我望着他华丽妩媚的背影,只是觉得诡异。脑中苦苦思索着――

  他是谁呢?为什么他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如此人物,要是真的见过,又怎会轻易忘记呢?

  六.

  终于能在大冢宰府以外的地方吃顿晚饭。

  清水楼大堂与大冢宰府或者皇宫的宴会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勉强算是干净整洁。住店的人很多,十几张黑漆木桌坐满了大半。

  斛律光胃口不错,正在滔滔不绝地点菜,忽然却凝住神,鼻翼微微颤动一下,似是不确定般,又用力吸了一口气,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震惊,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如鹰一般向门口看去。

  一个白衣女子自门口走进来,脸上蒙着轻薄面纱,竟就是我所见到的那位弹琴如天籁的女子。身后跟着数个侍婢,都是身穿红衣,没有戴面纱,个个都是年轻美貌。

  一缕特别的香气迎面而来,不是寻常的花香,也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淡淡的,却也不像是从她身上沁出来的,倒像是用了某种不散的上好薰香,只消稍微接近,就可沾染上那种独特的香味,久久萦绕不去。

  白衣女子走得近了,身上清淡的香气越加浓郁了些,斛律光眼中的惊疑仿佛得到验证般,眉头重重一皱,双目如鹰般探究地望向白衣女子。

  那一行人却已往楼梯上走去,白衣女子的纤纤背影高傲清绝,不可一世。

  斛律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若有所思,眸子忽然暗黑得深不可测。

  “……你怎么了?”我心中诧异,小心翼翼地问。

  “哦,没什么。”斛律光垂下眼帘,明显是在敷衍我,沉思片刻,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店小二说,“清水楼的天子号上房一共只有四间。都住了什么人?”

  我心中暗自嘀咕,这斛律光情绪如此波动,居然还能这般谨慎小心。

  天字号房有两间是我跟他住着的。他这样问,无非是想打探白衣女子的消息,却不单单只问她一个人,这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嗯,有两间住的是途经这里的富商,带着女眷,好像是要往齐国去的。”这小二是伺候一楼大堂的,是以并不知道我们就是他口中的“富商”和“女眷”。一边高高兴兴收了那一锭银子,说,“还有一间房被一位公子定下来,不过好像没怎么住,房间总是空着。”

  “至于这第四间嘛……住的就是方才从这里经过的姑娘了。”店小二往楼上看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别看她的侍女长得都跟天仙一样,却很难伺候呢。她们每次来,我都大气也不敢喘。”

  “哦?她们从哪里来?经常来这儿吗?”斛律光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好像是从北边来的吧。”店小二想了想,说,“她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每年七月十六就会走,应该是来赏荷的。”

  “赏荷?”我好奇接口道,“池子里的荷花并没有开啊?再说,荷花哪里没有呀,难道你们这儿的荷花比别处大?”

  “呵呵,两位客官是外地人吧?二位有所不知,清水楼后面的荷艳塘会在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同时盛开,只开一夜,第二天一早就会全部凋谢。……我们这儿的荷花虽然不比别处大,却比别处鲜艳动人,不然怎么有人特意过来赏荷呢!”店小二笑道。

  “是吗?那我晚上要好好看看了!”我一听有美景欣赏,不由有些兴奋,复又皱了皱眉,说,“可是……七月十五?岂不就是中元节?”

  中元节又称鬼节,传说这一天阎王会下令大开地狱之门,让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走出地狱,获得短期的游荡,享受人间血食,是个阴气很重的日子。这荷艳塘专挑这个日子盛开,也真是相当诡异了。

  “姑娘说的是啊……”店小二面色有些尴尬,笑笑,说,“呵,让姑娘给说穿了。……其实如果不是这日子邪乎,这样的美景,怎会只有这么少的人来欣赏呢?不过,那位白衣姑娘倒是每年都来的。”

  “她每年都来,住得离清水镇很近么?”斛律光似乎对赏荷什么的没兴趣,继续追问道。

  “大概不是吧,她们每年都是从南方来,今年却是从齐国那边来的。……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只长条的大箱子,珠光宝气的,大概是走生意的吧。”

  斛律光闻言,目光又是一凛,面上却是平静如常,仿佛不经意地说,“哦。上菜吧。”

  我有些好奇地看向斛律光,他察觉了我探询的目光,却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知道吗,兰陵王很喜欢兰花。”

  我微微一怔。每一次自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总会有种独特的感觉,有些甜,也有些酸,紧接着是一种莫名的忐忑不安。

  然后斛律光再也没有说话。点了一桌子的菜,总不好浪费掉。我只管大吃大喝,一边不时瞥向沉思中的他,知道如果他不想说,我再追问也没有用。

  倒是该想想今夜要不要赏荷。

  美景我固然喜欢,可是我胆子小啊,专在鬼节盛开的荷花,听起来多少有些渗人。

  心中却不由想起兰陵王泛着银色清辉的面具。兰花一样的男子,遗世独立,让我不顾一切想要去寻找。

  如果他此时在我身边,泛着凉意的身体和灵魂,会暖和一点吗?

  如果我找到了他,他会陪我一起赏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