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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报答生平未展眉(1)


  一.

  转眼就到了子时。这些时日过得似梦非梦,到了晚上,我才想起香无尘与我的约定。分开时他曾跟我约定过,明日子时,泠玉池见。

  忽然有种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其实不过一天的时间而已,我却觉得像是半生那样漫长……成长,依恋,抑或在不知不觉间滋生了的爱,都让我有种焕然新生的感觉。就好像人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虽然前路漫漫,前途未卜。

  泠玉池水一如半年前的样子,粼粼波光辉映着夜色霜寒,仿佛一块美丽神秘的冰玉镶嵌在皇宫的琼楼玉宇之中。宇文邕方才被宇文护差人叫去,我这才有机会落单,不然这看起来是“私会男子”的行为,还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其实我真的很想告诉他,香无尘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寻常男子,他太过妖艳,不似凡人,我只当他是故友托付给我照顾的普通朋友而已。

  泠玉池很大,香无尘也没说具体位置,我只好在四周漫无目的地逡巡。因为上次有过落水之后被水鬼捉住的经历,现在依然有阴影。我不敢靠水太近,只是在小亭和栈道附近徘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的思绪有些紧绷,似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暗暗思忖着如今皇宫中的局势。

  在司空府时,我给宇文邕出的计谋是,制造司空府不安分的假象,再把消息传到丞相府,让宇文护对这边起疑。宇文护是多疑的人,不到万无一失也不会轻举妄动。这样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就暂且不会对宇文毓下手,可以拖延一些时间。接下来宇文邕要到皇宫大义灭亲,自请诛杀宇文毓,赐之以毒酒,借机在酒里动手脚。另一方面,小蝶回到宇文毓身边,给他事先服下解药,再安排假死之后的皇帝逃出皇宫。其实这计划听起来容易执行,可是中间许多细节需要各方面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才行,如今宇文邕为了让我置身事外,进展如何也没有跟我多讲。……现在的我,能帮上什么忙呢?除了带着藏宝图尽快离开,除了不让宇文邕再为我分心,我还能帮上些什么呢?

  这时,眼角忽然瞥见泠玉池划过一道灿然银光,一个蓝衣男子飞身跃到那道银光上,在水面上如流星般划过……我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人一把拽到水面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自己正也踏在那道银光上,身后站着香无尘,一袭蓝衣翩然,扶着我的腰笑道,“好玩么?”

  我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我们是踏在一把剑上,它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与泠玉池水交相辉映,仿佛都可以听到玲玲的声响。我被眼前的情景所惊呆,还未来得及惊叹,香无尘已经扶着我纵身一跃,在池中小亭上稳稳站好,扬臂将脚下的银色宝剑握在手里,在我面前晃了晃,说,“喏,这个送你。”

  我一怔,心知这定是件不凡之物,问道,“这把剑什么来历?为什么要送给我?”

  香无尘倚着亭柱站着,又是一副懒懒的模样,说,“你救过我的命,我说过要送件东西报答你的。”说着将手中宝剑一转,霎时银辉耀眼,我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只听他又说,“这是离觞剑。你应该听说过的。”

  离-觞-剑。这三个字让我猛然想起很多很多……那时我被妙无音关在牢里的情景,她说--离觞剑一旦被拔出,金墉城就要倒了呢。“当时她杏眼一眨,又嘲讽道,”你说他会去救谁呢?……呵,元清锁,想让你当一次倾城美人,怕是也难吧。

  ……接着又想起那日我在牢里苦等兰陵王来救我的心情。明知他不回来,却仍然自欺欺人地在心里期待着,那种内心的煎熬,其实更甚于肉体的折磨。

  我心头一酸,深深叹了口气。如今,一切已经时过境迁,可是原来当我想起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长久的沉默后,我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抬眼只见香无尘正探究地看着我。我平静地回望着他,说,“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香无尘凤眼微挑,说,“那日我受了重伤,经历生死,想过平静的生活,想教妙无音跟我一起归隐山林……可是她拒绝了我,我觉得很失望。……我觉得只有你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才能好好保管这把剑。”

  我一愣,略一思索,推回给他,说,“我不要。香无尘,你这是在害我吗?”

  香无尘刚要回答,目光扫过前方,眉头却是一蹙,拉着我飞身跃到池边的草丛里,用手轻轻捂住我的嘴巴,示意我不要出声。

  这时,远处传来拖沓脚步声,许多皇宫内侍举着火把汹涌而来,将泠玉池上空照的灯火通明。一个高挑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身穿明黄色的龙袍,根根金线在火光辉映下闪耀如龙须,此时此刻看来却有一些萧索与狼狈。我凝目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那人竟是宇文毓!

  他跑到栈道尽头的小亭,前方是寒气缭绕的泠玉池,再无退路。那些火把在栈道上聚拢,将他层层围在中间。宇文毓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甩袖站好,回身面对着那冲天离乱的火光。

  一时间,他就那样望着背叛了他的人群,眼中有黑夜般的沉默。沉默得仿佛可以听见火把灼灼燃烧的声音。

  就在这时,举着火把的人群忽然向两侧分开,中间缓步走出两个人来,一个身着褐色锦衣,头发花白,矍铄的面庞如刀削一样。另一个身长玉立,一袭墨绿色锦袍,他的脸在阴影里,神色有些暧昧不明。

  是宇文护和宇文邕。

  我一惊,心想,难道……他们要向宇文毓下手了吗?

  宇文邕端着一盏玉色托盘走近了,唇角似乎动了动,可是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宇文毓抬头看他一眼,只是一眼,却好像传达了千言万语,其中有不舍,有留恋,更多的却是恨意。他拈起酒杯,侧头看一眼宇文护,神色傲然,仰颈一饮而尽。脸庞霎时苍白如纸,孱弱的身体在夜色里晃了晃,轰然倒地。

  我心中一颤,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好像……他再也不会醒来。站起身想要去找宇文邕,却被香无尘一把拽住,低声问道,“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我能做些什么,但总比这样看着好。”说着我就要走,香无尘却按住我肩膀,将离觞剑塞到我手中,说,“从今以后,你带着它。”我来不及再说什么,余光瞥见远处宇文邕似乎正在与宇文护争执什么,宇文毓倒在地上,月光照在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

  我忙将离觞剑收在袖口里,俯身绕小路往宇文邕身边走去。

  二.

  “皇兄,好歹他是大周皇帝,无论如何,也该留他个全尸。”我混在人群里,隐约可以分辨出这是宇文邕的声音。

  “不行。即使没有全尸,也可以衣冠冢葬入皇陵,都是一样的。”宇文护的声音不算严厉,却有些不可违逆的意思。“来人,给他身上淋油,连棺材一起烧了。”

  我心中一惊,心想难道宇文护已经知道宇文毓是假死的?还是他只是不确定,一定要亲眼看到他化成灰才好?

  宇文邕面色隐隐有些青白,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发出声音来。此时他若再开口劝阻,不但于事无补,假死这事也要穿帮。情急之下,我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说,“清锁叩见姑父。”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火把的光焰摇曳逼人,我抬头迎视宇文护的目光,说,“清锁未经姑父允许就来到此处,还请姑父赎罪。”说着我看一眼宇文邕,说,“我只是……有些记挂我的夫君。”

  其实那一日宇文护曾在皇宫里见过我的,只不过当时他在暗处,我也装作不知道而已。他应该是未把我的到来当回事的,毕竟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是在他妻子掌控之下。宇文护审视地看我片刻,淡淡应了一声,说,“起来吧。”

  我依言起身,上前一步道,“姑父,宇文毓好歹是一代帝王,倘若草草将他炼化成灰,不但传出去不好听,而且也会有损我们大周的王气。不如将这件事交给清锁处理,如何?”

  宇文护矍铄的双眼扫向我,说,“哦?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我转身扬声对跟在宇文邕身后的内侍说,“去找一搜木制小船来,四周摆上鲜花,再淋上油。”说罢我低眉顺眼地看向宇文护,说,“等小船燃尽以后,尸骸与花瓣的灰烬会沉入泠玉池底,这样,也不枉了他一代国君的身份吧。”

  宇文护深深看我一眼,说,“罢了,随你。”他侧头看一眼宇文邕,目光又回到我身上,说,“清锁,今后你的夫君就是大周的帝王,你要在他身边为他分忧才行。”

  我一愣,仿佛“帝王”二字,含着某种宿命的力量。四下也是一片沉默。倒是宇文邕先反应过来,拱手道,“谢过皇兄。”我忙也俯身行礼,道,“谢过姑父。”

  这时,所有火把一齐朝天扬起,众人跪拜在脚下,齐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宇文邕拉着我站在中央,脸庞上映照着晃动的光影,面无表情。

  我忽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宇文邕,就这样走上了生命的转折么?转头又看一眼宇文护,他可知道宇文邕深沉刚硬的内心,可知自己是在养虎为患,可知今日宇文毓的死,他日也是要算在他头上的呢?

  原来每一个人,位极人臣也好,一代枭雄也好,在宿命面前,都是这样无助而渺小。除了随波逐流,别无他法。我,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抬头望见夜空万里,星月无边。无数火把的光亮映在泠玉池里,就像细碎的星火。我暗自扣紧了宇文邕的手,眼见承载着宇文毓的小船漂到在泠玉池中央,火光大盛,随即缓缓沉了下去。

  希望香无尘能再帮我这一次吧。宇文毓最终能不能得救,就看他的造化了。

  三.

  登基大典隆重而庄严,其后的祭天,歌舞表演,都仿佛是一副喜乐升平的景象。我却觉得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阴寒的氛围里,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有一些人要随着宇文毓离去的。而宇文邕的政敌,包括那些派杀手刺杀我们的人,以后的路也格外难走。

  我在明月轩里收拾细软,打算明日一早就回司空府。以后就要举家迁移到皇宫来了,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点。一切发生的这样快,我甚至没来得及置身事外。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窗外的寒气被夕阳余晖染成浅淡的红晕,日光仿佛极远,亦没有丝毫的暖意。有人自外敲了敲门,高声唱道,“有赏赐到!”

  我有些怔怔的,只是垂首站在一旁。眼见无数珍珠玉匣,绫罗绸缎,如水一般涌入明月轩,流光溢彩,灿然生辉,有些晃眼睛。那内侍又宣读了什么,言语艰涩,我只听到“元氏清锁”几个字。心中忽有一丝凄凉,如今他贵为帝王,可是我依然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从来没想过,有一日我也会如寻常的古代女子一般,将所谓的名分看得这么重。可是名分,也许也代表着我在他生命中的地位吧。一想到那个莫须有的突厥公主,想到烟云阁里那么多女子和颜婉……想到以后我要与她们一起分享这个男人,我就觉得很绝望。心中一时起起伏伏,一时也忘了礼数,直到有下人小声提醒我,“主子,该谢恩了。”

  见圣旨如见帝王,我走下台阶,刚要俯身行礼,忽有一双大手将我扶住,温热的触感透过纱衣传来,那么熟悉。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有疲惫,隐隐也有一丝踌躇的热切,他挥手喝退了下人,伸手拥我在怀里,轻声问我,“清锁,你不开心?”

  我不愿像个怨妇,所以只是不落痕迹地挣开他,走到小厅中央,随手捧起一把金银珠玉,强笑说,“你赐我这么多好东西,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宇文邕凝望着我,仿佛想看到笑容背后最真实的心情,良久,微叹了一声,说,“清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淡淡地说,却在心里鄙视这样的自己。终究是像个怨妇一样跟他抬杠了,我的怨怼,我的忧伤,其实与寻常女子别无二致,而且都写在脸上了。

  宇文邕走过来,自后环住我的腰,呼吸离我的耳朵很近,说,“我说过的,以后只会为你一个人画眉。”我耳朵一痒,略要挣扎,他加力抱紧了我,说,“现在我刚即位,根基不稳。等一切尽在掌控之后,我会昭告天下,立你为后。”

  我心中一震,有感动,也有一丝莫名的凄惶,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立我为后?那与你定亲十六年的突厥公主呢?”

  宇文邕一怔,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顿了顿,扳过我的肩膀,又说,“清锁,原来你是在为这个不高兴。这门亲事是我爹在世时定下的,我别无选择。”

  我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争执下去了,说,“罢了,我都明白。这件事我也是无意间得知的,只是觉得你不该瞒着我。”前几日在宫里见到的那两个文官我已经派人招到内宫,这两个人知道得太多,又有些见风使舵的本领,放在身边不但可以防止他们乱说,还可以得知一些小道消息。比如我又从他们口中打听到,那个突厥公主名叫阿史那,年轻貌美,人见人爱,是突厥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

  宇文邕低头看我,蹙着眉毛,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此时看起来已经相当疲惫,俊朗面容上仿佛蒙着一层霜尘,我有些不忍,伸手去抚他的眉,说,“我说着玩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明日我就回司空府打点一切,你也不用为别的分心。”

  宇文邕把头埋在我颈窝里,喃喃地说,“清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我对你的承诺都不会落空。”说完他轻轻含住我的耳垂,双手绕到我身后,熟练地解开我的裙带,动作里似有无限怜惜……

  我本能地环住他的颈,这才发觉原来我已经如此熟悉他的吻……心却莫名地往下沉,仿佛无根的浮萍,颠沛流离没有了方向……却只能这样任他抱着,任他的激情将我淹没,或许这样我就可以相信,我是爱着他的,并且可以一直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