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天浇是小宗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其调皮捣蛋是出了名的。
村西头的宗老面家靠树林,林中多鸟。鸟儿不光在树上筑巢,还经常筑巢在屋檐下。宗老面家的屋檐下,可是满满的鸟窝。
对于掏鸟窝这活计,宗天浇可是热衷的拿手好戏,经常领着他的那几位狐朋狗友,光顾宗老面家的屋檐。
下手不知轻重的孩子,哪是在掏鸟窝,简直就是拆房子。掏的宗老面那叫一个惨啊,每逢下雨,屋里都是漏的惨不忍睹,没有下脚的地儿。宗老面老实人,面了一辈子,起初总是默默无语的上房修补,修补好之后,甩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总忘不了憨厚的咧嘴笑笑,说一句:“这些娃子呦,可不让俺省心。”
宗老面全家就他一个人,白天就去干农活,放放羊。起初他也专门抽时间,在家蹲过熊孩子们的点,但是那群熊孩子比兔子还精,事先总是踩点,确定宗老面不在家后才动手。如此反复几次,耽误了地里的农活不说,连着群熊孩子的毛都不见一根,宗老面也只好放弃了。
熊孩子的捣蛋能力是可怕的,精力是无穷的,宗天浇领着那帮熊孩子,经常光顾宗老面家。三天一上房,两天一揭瓦,宗老面修都修不及。屋里常年的阴暗潮湿,宗老面最近落上了腰疼的毛病。这几年,宗老面就在这修修补补中度日,偶尔还要忍着点腰疼。
终于,有一次,宗天浇几个熊孩子呼喊着又一次去宗老面家掀房揭瓦。爬上屋檐上的熊孩子们发现,宗老面正蹲在屋子上修屋檐,熊孩子们都愣住了。
左手瓦刀右手泥泞的宗老面也是傻傻的看着这群愣住的孩子,他震惊了,这帮小孩已经胆大包天到了这个地步吗,在俺修房子的时候揭俺的瓦?
没来由的一阵钻心腰疼,宗老面再也忍受不住了,拿起瓦刀就朝着几个熊孩子杀去。
那一天,宗老面拎着瓦刀,追着那群熊孩子整整绕了村子两圈。自从那之后,宗老面见着宗天浇,随手捡一件趁手物什,追上去就打。
薅宗善人家羊毛,调戏宗大头家妹妹,数王麻子脸上麻子,偷老贼头酒喝。
一桩桩一件件,成就了宗天浇的远扬臭名,用村民的话说就是“小伢子坏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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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之地环境恶劣,多风沙丘陵,多荒狼土豹,多荒匪恶贼,生活在此地的人风气悍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更是为了那有限的生存资源斗得你死我活。
小宗村东有大荒岭阻隔外界,再加上这几十年收成不错,倒也落的一个安逸生活,民风很是淳朴。但是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知道,安逸只是暂时的,这大荒之地,跟安逸这两个字是搭不上边的。
为了生存,大荒之地人人习武,还有一小撮人修仙,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修仙,那只是个遥远而又陌生的词汇。
小宗村有一个武教先生,名叫宗二华,三十多岁的年纪,是被上届村长捡回来的孤儿,长大后去镇子里闯荡了一番,最后被人抬了回来,浑身是伤。养伤养了一年多,伤好了以后,落下了跛脚的毛病。
宗二华总是一脚高一脚低的在小宗村闲逛,逢人便说他在镇子里闯荡的壮举,说到兴奋处还不忘着比划两手。最后总不忘洋洋得意地加一句,“我二华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虽然跛着脚比划有些好笑,但是糊弄这些只知道带把的是娃的村民,还是很有用的,因此,现任村长就让跛脚宗二华做了村子的武教先生。教导村子后生习武的重任,就落到了这个跛脚先生身上。
可是偏偏宗天浇不买宗二华的面,每次见到这位一脚深一脚浅的武教先生,宗天浇总是伸出食指指着宗二华嘲笑道:“六尺六,六尺七。”
对于宗天浇给他取的这个绰号,宗二华琢磨了很久,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认为这个貌美如花的小娃子夸他呢,六个字的名字总比三个字的要厉害一些。比如“千面狡狐徐浪”,大荒之地赫赫有名的游侠儿,不也是六个字的名字吗?
“和我一样有见识!”宗二华每逢听到宗天浇六个字的夸他,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充满胸间,总忘不了赞叹宗天浇一句,“出息!”宗天浇则是每次都笑的想撒尿。
小宗村有一条规矩,十四岁的男孩子都要去村中央的大片空地上,跟着武教先生习武。在这恶劣的大荒之地,武艺傍身的人总归要容易生活一些。
宗天浇和他的几个小伙伴都已经十四岁了,按照村中规矩,就要和同龄的孩子跟着武教先生习武了。
“宗倔,我回来了!”宗天浇满身酒气的回到了家,对着一位正打着铁的中年男子说道。
“嗯。”中年男子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中年男子一身蓝色长衫,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是看起来却像个文士。文士挥锤打铁,画面虽欠协调,但是那双臂膀确是有力。满脸的络腮胡子遮掩了中年男子本来的面貌,只能看清楚一双略显落寞低沉的眼睛。
这中年文士正是宗天浇的父亲宗倔,十四年前来到小宗村的四人之一,成了村子里的铁匠,免费的为村民打造铁具。宗倔打造的铁具远近闻名,不少邻村的人也都备齐铁料找上宗倔,宗倔都是来者不拒。
十几年来,宗倔父子俩生活在一起,宗天浇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虽然他也追问过父亲,但是对于他娘亲的事情,宗倔片字不提。
自从宗天浇记事起,就从没有见父亲笑过,也没有见父亲说过多少话,打铁,打铁,每天都是打铁。叮叮当当,这就是宗天浇全部的童年。不过父亲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喝的酩酊大醉,也不说胡话,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那落寞空洞的眼神让宗天浇都感到心颤。
宗天浇胡乱的扒了几口凉饭,走进里屋,躺在床上就睡了下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宗天浇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发现一袭白裙的宗天馨站在他的床前,双手背后,头上的碧玉簪子闪烁着光芒,正笑望着他。
“馨姐姐,来了啊,等好久了哇,怎么也不叫醒我!”宗天浇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讨好的对宗天馨说道。
“做午课!”宗天馨松开了背起的双手,拿着一本古书的左手对着宗天浇扬了扬。
“姐姐,你越来越漂亮了,我看除了我,没有人配的上你了。我都疑惑那贼眉鼠眼的老贼头,怎么能够生出像姐姐这样的大美人!我看那天上的仙女,见了姐姐,都没脸皮腾云驾雾了,呵呵呵呵。”宗天浇很是谄媚的说道。
“油嘴滑舌,也躲避不了午课!”宗天馨收起笑容,伸出右手,惦着宗天浇的耳朵来到了书桌旁。
“姐姐,你下手越来越重了!”宗天浇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挤在了一起。
从小到大,宗天浇最怕的就是宗天馨这招了,只得乖乖的来到了书桌旁。
宗天馨柔声说道:“今天跟我学习<大荒风起歌>。此歌乃是一代大荒王者李尚所做。这首歌共十六句,气势激荡,意象大开大合,有一种意气风发的豪迈,还有惊心动魄的王霸之气!”
宗天浇充耳不闻,只是昏昏欲睡。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荒六合数孤凉。八方来朝王中王,寡人一怒尽断肠。”宗天馨语气清扬,吟诵起这首歌谣。
“宗天浇,你这个小鳖崽子,跟老娘滚出来!”正在这时,门外一声巨吼传进屋来。
“姐姐你先坐着,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听到这声巨吼,几乎快要睡着的宗天浇来了精神,一溜烟跑了出去。
宗天馨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书本,跟了出去。
宗天浇溜出屋子,见到院子里站着一个膀大腰圆怒气冲冲的肥婆娘,是村子有名的大嗓门,宗浓眉的娘亲。
“大嗓门婶婶好!”宗天浇双手下垂,乖巧的问好。
“好你娘个头!”大嗓门伸出右手,上去就拧起宗天浇的耳朵,左手举起一件衣服,吼道:“我家那杀千刀的小崽子,跟着你这小鳖崽子刚才爬树掏鸟蛋,这老娘给他做的单衣,被树枝划拉了几个大口子,这可是老娘昨天熬到半夜做的新衣服!这不作贱老娘吗,天杀的两个熊孩子!”大嗓门越吼越气,拧着宗天浇耳朵的手劲也是越来越大。
“哎呦,疼死我了,你这个臭老娘们快放手!”宗天浇疼的直咬牙。
“看老娘不拧死你这个小鳖崽子!”大嗓门不松手,恶狠狠的说道。
忽然,大嗓门感觉到粗糙的右手上一片柔软,只见一只柔嫩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那双粗糙大手上。
“原来是馨丫头啊!”大嗓门回身看到了宗天馨,顿时松开了拧着宗天浇耳朵的那只手。
看着宗天馨,怒气冲冲的大嗓门立刻平静下来,黝黑的大脸上堆满了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宗天馨对着大嗓门笑了笑,然后伸出双手轻轻地揉着宗天浇通红的耳朵。
“该死的老婆娘,下手这么重,也就浓眉爹会娶你。”宗天浇嘴里碎碎念。
大嗓门听到了也不在意,只是宠溺的看着宗天馨,像是在看自家闺女。
宗天馨一声不发,起身回屋,拿出了针线,从大嗓门手中要过单衣,坐在木凳上缝补起来。
穿针、引线、轻拢、慢捻,飞快娴熟的动作,再加上一双纤纤玉手,大嗓门静静的站着,呆呆的看着,觉得这画面那么美。
宗天浇依旧在一旁不忿的碎碎念。
“好了,婶。”一道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呆呆的大嗓门,宗天馨拿着补好的衣服,递给了大嗓门。
“啊,”大嗓门接过衣服,细细的看着,越看越满意。
只见衣服上的破烂口子没有了,多了三根栩栩如生的芦苇,青色丝线作芦杆,白色丝线作芦穗,细密的针脚就像芦苇那缜密的纹路。栩栩如生,天衣无缝!
“真好,真好。这衣服比以前更好看了,馨丫头真是心灵手巧,又生得这么好看,要是我闺女该有多好啊!”大嗓门翻来覆去的看着衣服,赞不绝口。
“馨丫头啊,有空去婶子那里做做,婶子给你做最好吃的炖野鸡!”大嗓门笑呵呵的看着宗天馨。
“好的。”
“那婶就不打扰你了,我火上还坐着锅呢,该回家看看了。”说罢,大嗓门绕过院中打铁的宗倔,走出门去。
整个过程,宗倔未看一眼,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打着他的铁。
宗天馨拍了拍仍旧愤愤不平的盯着大嗓门背影的宗天浇,宗天浇回过神来,淡淡的瞥了一眼宗天馨,冷声道:“我的事,要你管?”
“脱下!”宗天馨指了指宗天浇的上衣。
“为什么?”
“你的衣服也破了,我正好帮你补补。”宗天馨淡淡道。
“不脱!”宗天浇干脆的说道。
“脱不脱?”
“不脱!”宗天浇仰起头,很是倔强。
“真的不脱?”
“真的!”
宗天馨扬起手,眯起一双美目,看了看宗天浇的耳朵。
“我脱!”宗天浇三下五除二的脱掉上衣,扔给宗天馨,拔腿就跑。
宗天馨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衣服,细细的缝补起来。
不一会儿就补好了,衣服上多了两杆芦苇,背面还多了几行小字:《大荒风起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荒六合数荒凉。
八方来朝王中王,
寡人一怒尽断肠!
宗天馨将衣服捧在心口,望了望屋内的宗天浇,抚摸了一下头上的簪子,望向大荒的天空,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