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乔轻舟手中的伞,低声说:“雨下大了,我们走吧。”
老实说雨伞其实并不小,但两个成年人用,时不时总会有些碰触。
一向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的乔轻舟还没怎么着,慕少倾反而有所顾虑地往旁边错开了半步。
乔轻舟不好叫他过来,只好自己又靠过去,她在心里默默数到“二”的时候,慕少倾果然又小心地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乔轻舟有点想笑,第一次主动“走近”某一位男士,没想到被嫌弃了。
雨势不见转小,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周遭的雨声乱糟糟一片,乔轻舟却从中听出一些宁静祥和的心境来。
为什么会来这里,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以前见过吗?”乔轻舟望着除了雨幕什么也没有前方,忽然笑着轻声问道。
慕少倾脚步猛然顿住,停了那么一两秒,他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看着她,他几番张嘴,却只吐一个字,“你……”
乔轻舟都能感觉自己问出口时慕少倾的身体僵住了,还是自带音效的那种。
她迎上对方震惊的眼神,只是微笑不说话。
虽然早就有所怀疑,但她一开始并没打算这样直奔主题地问出来,刚才听着雨声她都打好腹稿了。
——哟,真巧啊,我们是邻居,我们的妈妈也是邻居!
或者——早知道你今天来墓园,我就坐你的顺风车了!
……
但都没有,不管她之前想好了什么,事到临头的时候,问出口的就是这么一句简直直白的“我们以前见过吗?”
这句话她前几天似乎也被人问过,当时她是怎么回人家来着?
慕少倾会怎么回答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表情不对,慕少倾完全没有“被搭讪的自觉”。
他盯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她脸上看明白了些什么,那忽然间亮起来的眼神,渐渐就黯淡了下去。
乔轻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难道真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种“可能”?
她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还是……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某个人?”
慕少倾听完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刹那间他仿佛带了一张“君子端方”的面具,乔轻舟看到的那些失望与落寞,全都烟消云散不见了。
乔轻舟忽然有点替他心疼。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到底是不是?”乔轻舟固执地想知道答案。
其实这样的乔轻舟有些不礼貌。
要在平时,她根本不可能对一个不熟悉的人问出这种问题,但今天不仅问了,还硬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慕少倾竟然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反而神情认真地想了想,“刚才我误以为你认出了我。”
他停了停,又说:“我们以前的确见过,但你可能不记得了。”
菜场那天,果然不是第一次见面!
乔轻舟面上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因为他口中的“见过”自己完全没印象。
“就在这里,”慕少倾继续说,“那天也下着雨……你,哭得很伤心。”
乔轻舟的脸颊飞快地染上了一层热意,嘴上却仍打趣道:“所以你当时多看了我几眼?”
“在这里哭得很伤心”这种事,她只做过一次——母亲下葬的那天。
之后她就算来到这里,也没有再哭过。
当时的她,有多狼狈不堪,可想而知。
那个软弱可欺的自己不提也罢,她正想换个话题的时候,又听到他说。
“当时你一个人,身边没有其他人。”慕少倾说这话的时候,咬字略微重了一些,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遗憾与……自责。
乔轻舟一顿,蓦然抬头。
她盯着慕少倾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容有些勉强,“呵呵,当时不是有你陪着呢吗?”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慕少倾停了一会才又说:“后来雨下得太大,我也走了。前段时间来看房子,在小区里又看到你……抱歉,这些都没跟你提过,想必你很困扰?”
乔轻舟发现,这个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见过自己的男子,总会为一些别人看来什么都不是的事情,跟她郑重其事地道歉。
这种感觉,就像某个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慕少倾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至于是什么事她不记得,而知情的慕少倾却也不愿提及。
可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么深的交集。
“……困扰倒说不上,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乔轻舟边说边伸手去接伞沿落下来的雨滴,“少倾……”
第一次这么叫他,乔轻舟有点不习惯,轻咳了一下,“你……你妈妈是怎么……”
“车祸。”慕少倾说。
出墓园大门时,守墓人从亭子里伸长着脖子,瞪着他们直看。
可能在奇怪,明明没看到两人一起进去,怎么有两个一起出来的?
停车场没有别的车,他们直奔那辆奥迪。
慕少倾举着伞把乔轻舟送上车,自己又绕到后备箱,不知拿了什么才回到驾驶座。
“给你,赶紧擦擦,别感冒了。”
乔轻舟接过毛巾,看了眼慕少倾刚一坐下就被洇湿的座椅,深深地觉得他明显比自己更需要这条毛巾。
她散开头发,擦了两下,一等看不出湿来,就把毛巾还给打着暖气的慕少倾,“你全身都湿了。”
慕少倾看着递过来的毛巾,犹豫了下,才接过来,他把染了水气的黑框眼镜摘下来搁在挡风玻璃前,开始擦自己的头发。
慕少倾的皮肤很白,像长年不见光的那种苍白。
毛巾上的手指很长,并不是结实有力的那种,修长而指节分明,不像干活的手,柔弱美好得仿佛连半桶水都拎不起来。
可乔轻舟记得他的手心有厚重的茧。
和自己只擦拭发尾的那种擦法截然不同,慕少倾把毛巾整个盖在头顶来回揉搓。
等他擦完把毛巾拿下来,只剩下一头乱糟糟的湿发,没了眼镜遮挡,他纤长的睫毛,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外,称着他的眼神异常的迷茫。
整个人莫名地就显出一种脆弱来。
他把毛巾叠好,转身放在后座上。
乔轻舟猝不及防地与他面对面,她看见一滴没有被捕捉到的水滴,沿着他白瓷的颈项缓缓向下爬行。
突然间,近在眼前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那滴“漏网之鱼”便以极快的速度溜过了他细致的锁骨,瞬间没入潮湿的领口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泛
着亮光的水印。
目睹整个过程的乔轻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轻舟?”慕少倾这时回过头来,见她一脸怔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