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朝边境,于泽铭式的“边贸”,是公开的秘密。
“使唤船的”,是当地对做“边贸”者的别称,具体人数无法统计。于泽铭“使唤船”超过20年,这是他的生计。于泽铭所在的北安民村有1600多人,很多是早年闯关东的山东人后代,民风彪悍。于泽铭说,某些村子超过60%的成年男性村民“使唤过船”。
在于泽铭的记忆中,和“高丽”的生意,要追溯到20年前。于泽铭说:“最早中朝边境都让捕捞。1976年以后,朝鲜那边不让干了,只好偷着去。”
中国海域捕捞过度,渔民们必须越境到朝鲜海域,才能找到量大质优的海货。丹东市场上,螃蟹100元1斤,在朝鲜收购也就是一二十元1斤,从朝鲜过来价格差不多翻了10倍。
20世纪90年代后,中朝边境走私案激增。根据公开报道,丹东海关曾经多次破获走私中国汽车、汽油大案,甚至发生过个别官员武装押运掩护走私汽车的大案。
相比这些动辄成千万上百万的走私,于泽铭认为,他和其他边民从事的“边贸”,“不值得一提”。
20世纪90年代中期起,关于朝鲜饥荒的消息就不断传来,后期随着朝鲜半岛局势的反复无常,又遭受了国际制裁,朝鲜国内粮食和日用品严重匮乏。
鸭绿江上于是兴起了这样一种易货生意:从朝鲜走私铜、古董,或者用海螺、花盖蟹、蚬子等海货,换来中国这边的米、面、粮、油、烟酒等日用品。
于泽铭10年前开始和朝鲜走私者换铜,“有一个时期中国对铜需求极大,朝鲜的铜不断通过边境走私进来”。
因为经常和朝鲜人换铜,村民多半懂几句朝鲜语。“黄铜,叫‘巴拉盖’,最早收购价是9元1公斤,后来涨到了16元。紫铜叫‘脑赖’,肘子铜叫‘盖大力’,就像猪肘子,含金量大,但是朝鲜工艺不行,不能提炼,最贵曾卖到53元1公斤。最低级的叫‘巴巴铜’,最贵的时候,‘巴巴铜’还要30元1公斤。”于泽铭说。
此外,他们还掌握了“阿得儿(男孩)”“蛋儿(女孩)”“老几奶(老太太)”“旦白(香烟)”等常用语。
于泽铭发现,“高丽”熟知中国市场变化,走私者往往根据中国行情不断调价。即便这样,“收购到中国,还可以赚一半差价”。
于泽铭说,换铜交易直到今天仍很频繁。鸭绿江沿岸,泊着许多小木船。晚上,对岸朝鲜走私者在江边晃晃手电,这边就知道有货要出手,于是开船过去,换铜船不跑远海,只跑江面。不超过千米的江面,开过去大概不到5分钟。
于泽铭说:“小闹是几百公斤,岸上晃手电。大闹是一两吨、三四吨,就打个电话。”“使唤船的”为朝鲜“客户”提供中国手机,定时替对方充值,中朝边境可以利用中国网络通话。对方有了货,在江边打个电话,约好地点,这边就可以开船到对面交易。现在许多“使唤船的”都在对岸划了地盘,别人的船不能靠岸收货,去了就动手打人。
中方一直严查走私和违法交易。朝方也驱逐和抓人。对岸采取的方式是没收船与货物。
有种说法是,20世纪90年代,沿江的人家只要有条小船,20马力甚至更小,运过去一船面包,就可以换到一船钢铁。虎山往上游宽甸,地理更便利。当地有个地名叫“一步跨”,顾名思义,跨一步就过来了。
2003年前后,“使唤船的”开始更新装备。原来的木船普遍换成了一部机器的玻璃钢艇。于泽铭说,朝鲜边防看到这边换成一部机器的艇了,自己也换成了“一部机器”。渔民一看跑不过了,又换成“二部机器”。现在,这边已经换成了“三部机器”750马力的摩托艇。“从东港到安民再到浪头,大概有50条这样的快艇。”于泽铭讲,“其实,国家规定不让养单机超过150马力的摩托艇。大家都知道,养艇是用来走私的。”
做“边贸”的艇上,都要请一个朝鲜翻译,一般由本地朝鲜族人担任。翻译和对岸尤其是朝鲜边防关系的好坏,关系到每一单生意的顺利与否,需要用礼物和钱打点通关,当地人叫“傍艇”。
于泽铭说:“高丽艇一个月3个班,交替巡逻,每10天换一次岗。这次是艇队长班,他给你下个单子,要多少东西、多少钱。基本至少一万四五千元钱的货,其他还要汽油、烟酒和轮胎。他们一般一条艇有7个人。艇队长、大保、小保、开艇的,其他3个当兵的。因此一个月要打点3次,正常一个月花个四五万元钱。但是这也有利可图,都能挣回来。”
于泽铭说,在20世纪90年代末,一条36马力的船傍一次艇1500元,50马力傍一次艇2000元,现在这个费用提高了将近10倍。
于泽铭说:“昨天早上6点半从家里出来,7点见着高丽艇。用对讲机和他们联系上。在红山(音,岛名)傍了3条艇。有个军港看门艇,和俺们翻译关系挺好,花了1万元钱给他们买东西,通过他们又认识了另一个军港艇,军港艇要的东西多。通过指导员找了艇队长,互相之间认识了,这个班这10天就没有要俺东西。平时送礼,好烟比如中华、玉溪,给当官的。酒是真露。高丽喜欢喝低度酒。平时送些大米、白面都很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