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安琪二十四岁生日这天，我做了这辈子最一言难尽的决定。它愚蠢而疯狂，却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我特地推了这天所有的应酬，到安琪的实验室等他下班。他架着眼镜，专注而飞快地做着数量级惊人的演算。我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察觉我的存在。

　　安琪敏捷地收拾着散乱的图纸，对我笑：“康榕，这么早？”

　　我从背后“变”出一只小礼盒：“生日快乐，安琪。”

　　安琪在我脸侧啄了一下：“谢谢。”他拆开盒子，惊喜地看着我：“哇哦，定制的？”

　　这是一只冬µ星【注1】与骷髅的融合黑水晶模型。质感剔透的黑色水晶球表面绘着冬墓星的地表地形，中央嵌着一颗自转的荧光水晶骷髅。在没有光线的环境下，旋转的骷髅会倒映在墙上。

　　看得出，安琪真的很喜欢。他一手摘下眼镜，一手还攥着水晶球：“我很喜欢。太喜欢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了！”

　　“真的吗？”安琪的笑让我着迷。我逗他：“真伤心——我还以为，你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是特地穿了西服和你约会的我。”

　　安琪只愣了万分之一秒。

　　他旋即放下水晶球，双手环住我，额头贴着我的：“康榕，你不是我的礼物——”他的睫毛几乎扫到我的脸上，“你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我知道他会这么说，可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哎，又来，肉麻死了。”

　　我们在堆满外星天体模型的实验室拥抱亲吻，等到天彻底黑了才分开。

　　我们手牵手进了提前预定的餐厅。我们都不是讲究浪漫情调的人，只是纯粹地享受餐厅的宁静的氛围与适口的美食。我们又牵着手去看了一场电影。剧情究竟讲了什么，我毫无印象。安琪与我十指紧扣，我感受着他比常人更低的体温，反复思忖着近来困扰我的决定。

　　回到家，我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蛋糕，点上蜡烛，为安琪唱生日歌。

　　我享受着他眼角的喜悦。“你许了什么愿？”我一手圈住安琪的脖子，另一手挑了一大块奶油“威胁”道：“不说奶油就都归我了。”

　　安琪非常喜欢奶油。

　　“你敢吃奶油，我就吃了你。”安琪说着便主动去舔我手上的奶油。他浅粉舌尖灵活卷进一块蓬松奶白，嘴角也沾上一些。他双眼乌黑明亮：“你们地球人不常说，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打死我也不说——而且你也舍不得打我！”

　　“吃吃吃，都给你。”我还沾着一小块奶油的手指胡乱地抹上安琪的唇，又被他含入口中。他吸着我的手指，湿润的舌暧昧绕着我指尖；我不由得呼吸加快。

　　“安琪，我陪你回冬墓星。”我平静说出萦绕心头多日的决定，如释重负。

　　“什么？”安琪的双眼有些湿润，“康榕，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怎么可能跟你开这种玩笑。”我认真凝视他。

　　“你不怕？”安琪依旧不确定，“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纯地球人……”

　　“我和安阑轲也不一样。”我打断他，“安琪，你能做得比他好，我……也能。”

　　“那鬼地方没什么好的。我也不知道这次去要多久，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康榕，不是我对你没信心，是我对自己没信心……”

　　我皱眉：“安琪，你不想让我陪你？”

　　“不，不是。康榕，我是不想让你讨厌我。你知道的，‘碍伏’（alvó，沉睡者）们自以为是，最讨厌有血有肉的地球人，肯定不会搭理你。那儿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可能时时陪着你，你会抓狂的。爸爸就……”

　　“我不是他那样的懦夫。安琪，你不相信我？”我又一次打断他。我怕他再说下去，我又会退却。

　　“你真的下决心了？”

　　“哥哥……”我鲜少这么叫安琪，但我每次这么喊，他都无法拒绝我。“你不喜欢这个礼物？”

　　安琪不再说话。他用身体告诉我他有多喜欢。

　　冬墓星是一个奇怪的星球。它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向地球发射过智能信号的外星文明。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因为这是一颗名副其实的，有如寒冬墓穴般死寂的星球。

　　据记载，它向地球发射过两次信号。第一次是二十五年前，第二次是半年之前。

　　安琪明了我的心不在焉，深深吻我，几乎令我窒息。

　　我不再顾虑重重，回应着他。

　　既然下了决心，就是地狱，也要一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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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冬µ星”纯属虚构，以希腊文第十二个字母µ为编号。因平台无法正常显示希腊字母，以同音的“墓”字替代。后文都以“冬墓星”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