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孤白怔怔地望着桑落,眼中眸光闪动。仿佛承受不住她那淡然的目光,他转过头去,声音沙哑地说了句“早些休息”,便起身离开了。桑落轻笑了一声,仰头靠在了墙上。一时的失望和伤心,总好过日夜逃亡、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早就应该有自己的人生了,而不是作为她的附属品一样地活着。
桑落累了,想早点休息,可一闭上眼就会看到白日里看到的那幅人吃人的画面。这样渗人的场景并非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六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座曾经宁静的小山村,那些炼狱般的回忆永远停留在她的噩梦中。
那一年天降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许多地方都陷入了饥荒之中,朝廷顾及不暇,偏远的小山村根本没人注意。村子里能逃的人都逃了出去,逃不出去的就只能活活等死。不知从哪一天起,一个人忽然开始啃食死去的尸体,没有人责怪他,大家都疯了一样地争食尸体,她远远地望着那些人吃得满脸是血,心中作呕,却没有食物可吐了。她和母亲固执地不肯分食那些死去的村民,身体一天天变弱,最终竟成了村民们眼中的“猎物”。最终,母亲终于支持不下去,先她一步离开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拼了命地将母亲的尸身埋入了地里,众人才就此作罢。她害怕他们会把母亲的尸体挖出来吃,于是日夜守在母亲的坟前,可是这样的守护又能持续多久?终于有一天,她觉得很困、很困,她闭上了眼,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
要被吞进别人的腹中了么?死去了,应该不会觉得痛吧?无所谓了,死后无知无觉,什么也不重要了。
然而,她居然苏醒了过来。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自己并没有被吃掉。周遭的景象让她惊呆了,整个村庄似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摧毁,那些饥饿的村民和满地的尸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却低头看到母亲的坟茔,简陋的木板上是她用自己的血写上去的母亲的名字。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茫然无措地在原地伫立到了日暮西垂,然后她在母亲坟前叩了叩头,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她孤独地走在山间的小道上,不知自己要往哪去。走着走着,她又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身下压着东西让她毛骨悚然。是尸体!已经没有温度的尸体!大部分尸体已经腐烂,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腐朽的恶臭。她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明白过来自己被人抛入了运尸车内。可是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呼救了,她想自己很快就要变得和这些尸体一样了。
可是,她没有!
她的身体起了变化,手上的皮肉渐渐消失,露出白森森的白骨,身上某些地方的皮肉也开始消失,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她触碰到自己连着烂肉的肢体,惊恐却又无助。不知过了多久,她随着那些尸体一起被抛入了尸坑。她挣扎着从尸坑里爬出,在阳光下见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身躯!
变成了这样,她居然没有死。从此她变成了一个怪物,行尸走肉般地游走于人间。她开始惧怕黑暗而狭小的空间,因为那会让她想起那些腐肉的气味。
那时,在她遮遮掩掩、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的时候,在她生不如死、绝望到极点的时候,是谁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温暖的手?是谁把她从黑暗中解救出来,化身阳光包围着她、守护着她?
“语冰……”
桑落的前眼仿佛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幻影,她凝望着那张温柔的脸,眼中不自觉地盈满了泪。
“不会太久了,我们,很快便会再相见了……”
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桑落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头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谁知夜孤白的身影先闪了进来,他二话不说,抱起地上的桑落就往里跑去。桑落惊诧不已,却不敢说话,不一会儿便被他抱到了一堆草垛后头,然后便听到那阵脚步声停在了刚才她待过的那处地方。
是两个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身形也较为干瘦。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看前头那个村子……唉,我可不想沦落到他们那样,要靠啃食自己的同僚活命。”
“不如……咱投军去吧?就算明天就在战场上被人砍了脑袋,好歹也做个饱鬼啊。”
“我也正有此意啊,可是该投到谁的帐下好呢?”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投武临王帐下啦!如今先帝驾崩,太子逃亡,武临王成为新帝已是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我看不见得吧?你当真以为太子真的像武临王所说的那样轼君夺位?先帝身子本来就不好,连街头的百姓都知道他活不了几年了,太子未及弱冠,难道就这么等不及了?急着要夺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
“这……你说的也有道理,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武临王设的局?”
“呵呵,不管这是谁设的局,都是他们东方家的人自己打自己,我们操什么心?对我而言,只要能讨个去处便好。”
“那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去投靠永安王。”
“永安王虽也机智善战,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且其母氏一族也已没落,不如定远王实力强大。”
“这么说你是要投靠武临王了?”
“不错。”
“哈哈,那好!你我分别投靠自己心中的‘明主’去,孰是孰非,日后自会揭晓!”
桑落默默地听着两个人的谈话,眼前浮现出东方彻冷漠淡然的模样。他现在还在东躲西藏么?他身体里那奇怪的毒究竟是什么呢?她输入他体内的灵力又能压制那毒多长时间?他在她手腕上留下的那道伤痕,到底是什么缘由呢?呵,怎么会去关心这些?对于她而言,他只不过是个过客啊。也许某日他回归皇宫,登临帝位,也许他被乱党残害,尸骨无存,这些都与她无关。
两个男人聊着聊着便歇下了,夜孤白按上了别在腰间的剑,桑落拦住他,摇头道:“我们还是另寻地方吧。”
两人悄悄离开了驿站,并肩走在冷风吹拂的小路上,桑落忍不住问夜孤白:“怎么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