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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集:贰(1)


  曲同秋大学念的是S大。

  S大是名校,理工类排名即便在全国也很靠前,所以被录取的时候也欢天喜地了一阵子,家里还摆了酒席请乡邻亲戚来吃。

  等他从消息闭塞的C市来到坐落在繁华都市的S大,才知道这学校什么都好,只不过校风彪悍了些,一言不合便打起来的事已如家常便饭。

  但校内学生自发管理多年来已成风气,更成体系,倒也能维持平衡。只要没闹出大事,学校都懒得管,也管不着了。

  曲同秋刚上大学的时候,模样比现在差得太多。他发育得晚,个子没怎么拔高,营养都横向发展了,矮矮胖胖,戴着眼镜,眼皮耷拉,眼睛睁不开似的。

  一看就很孬种,又长得那种鬼样子,怎么可能不被修理。

  还好他们这种人,只要听话识相,也没有多悲惨的命运,无非就是被勒索一些钱财,被高年级生当小弟一样呼来喝去。等熬到自己也成了别人的学长,或者傍上有权力的所谓学生帮的人,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曲同秋第一次遭遇的肉体上的暴力,是来自一个抄了他英语测试答案的同班同学。

  卷子发下来,看见上面毫不留情的红叉和不及格的分数,那人立刻不客气拧住他耳朵往上提:“X的,你功课不是应该很好吗?啊?!”

  曲同秋痛得“嗷嗷”叫,歪着脖子,嘴都斜了,模样更滑稽。

  旁边有和事佬劝阻:“你干吗要抄他的啊?!”

  那人骂道:“这种死肥猪不是通常成绩都该很好的吗?”

  其他人“嗤嗤”笑了起来。

  这是每一所学校里都通用的潜规则,如果成绩不好,那多半长得好,擅长交际;如果长相非常对不起民众,也不活泼,那多半成绩都很好。

  “阿杰你就别抱怨了,谁让你看错人啊。”

  叫阿杰的男同学还在为抄到不及格的答案而愤怒:“X的,长这样,个性又阴沉,连功课都不好,那还有什么活的意义啊,不如去死算了。”

  被欺负是不少大学男生走向社会的必经之路,就当是提前进社会新人训练营好了。

  曲同秋无论长相和性格都像青春励志电影里的龙套配角,他胆小怕事,威武立刻屈,吃亏当享福,学长要收保护费孝敬费什么的,他肯定是第一个掏钱的。

  识时务当然能免吃不少苦头,但对这种窝囊角色,自然也没人看得起。

  人人都不想当窝囊废,但他没有当英雄的本钱,像被那个阿杰打头、推搡,他心里也非常不服气,但要论两人对打决斗,他肯定是输的,没来得及出手就能被两耳光扇傻了。

  何况阿杰他们那些嚣张的家伙,也不是能平白无故嚣张的,都是认识学生帮的人,或者拉帮结派。得罪一个,就等于得罪一群,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的男生宿舍,一屋子睡八个人。跟他成对角线的那个床铺位置的男生长得非常好,唇红齿白,新生里出名的帅哥,名叫庄维,是本地人,出身名校,家里条件不错,骄傲,也清高,有些书呆子气。正是青春电影里的主角类型。

  新生来的时候要开迎新会。别的大学都是老生为新生接风,S大照规矩却是新人凑钱来孝敬本系的学长们。

  大部分人都不甘不愿地交了钱,也有少数几个脾气硬拳头硬的不予理睬。庄维就是其中一个。

  素来枪打出头鸟,学长们杀鸡儆猴,没过多久庄维就被整了。

  虽然曲同秋这样狗腿地赶紧交钱息事宁人的,日后难免也要被整,但对窝囊废的整法,和对硬骨头的整法,是很不同的。

  庄维先是遭到一些刁难,他性格又刚硬,有些迂腐的味道,死活不肯低头,嘴巴也坏,而后就变成被孤立,再接着就开始挨打了。

  越是被整,他越倔强,于是就被整得更惨,伤都带到脸上来了。

  他原本就没什么人缘可言,一旦变成被修理的对象,就跟颗炸弹没两样,不用刻意孤立,也没什么人敢和他亲近了,见了他就绕着走,免得别人要教训他的时候会殃及池鱼。

  跟庄维殊途同归的是曲同秋。

  曲同秋因为太识相,太软骨头,成了学生帮里上上下下的“宠儿”,无论是当出气筒还是被差遣跑腿,都少不了他的份,因而也没什么朋友。

  按理他和庄维两个倒霉蛋是该惺惺相惜才是,怎奈庄维瞧不起他,他也觉得鼻孔朝天的庄维挺讨人厌。

  两人开始有交集,是有一天,他跑腿去帮两个大二学生买啤酒,啤酒买回来之后,那两个人边喝边谈论要由谁来还他钱。

  曲同秋早就知道这些人的习性,忙赔笑连连说:“不用了不用了,学长辛苦,买个酒孝敬是应该的。”

  “这可不行,任哥不准我们让学弟买东西不给钱了,最近管得正紧呢。”

  曲同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暗暗叫苦,远远看见有人朝这个偏门走来。

  两个学长立刻喜道:“酒钱有了!”然后命令曲同秋,“你去跟那个人说,要借他一点钱花花。有多少都全给我拿回来。啤酒钱付清了,剩下的记得交上来给我们。”

  曲同秋百般不情愿,但想到那两人的拳头,和得罪他们之后的日子,也只好一步一挪地朝来人迎上去。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人好死不死的正是庄维。

  曲同秋叫苦连天,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喂。”

  庄维皱眉看了他一眼:“做什么?”

  “你身上有钱吗?”

  “有。”

  “多少?”

  “一百块。”

  曲同秋想了想:“给我五十。”

  庄维立刻警戒地倒退一步:“干什么?”

  “他们两个,”曲同秋无奈地做手势,“让我来收保护费。你要是都不给,等下肯定会被搜出来的,还会挨打。给他们五十,就不用吃苦头,起码还能剩下五十块。”

  庄维冷冷地看着他:“你都荣升为他们的走狗了啊。”

  曲同秋很是生气,但舍友一场,总不能看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挨揍,便继续劝他:“别这么死脑筋啊,难道要被抢光光才好?”

  庄维厌恶地扭过头:“我宁可被抢,也不要为虎作伥。”

  曲同秋心下骂道:为虎作伥也轮不到你,这罪名怎么说都是我的啊。

  看那两人已经在不耐烦了,生怕出事,就只能自己认倒霉了:“这样好了,你就当借给我五十,我去跟他们交差,好放你过去。这钱我回去就还你,行不行?一分也不少你的。”

  庄维还是冷冷的:“你要当走狗你自己去,我不会配合你。”

  两个人终于等得爆发了:“妈的你是猪啊?!收个钱也要这么久?”

  曲同秋忙转头赔笑:“稍微再等一下,等一下……”

  “是不是那小子不肯给钱啊?”

  “不是不是,是他没带多少……”

  庄维突然提高嗓门:“我就是不肯给,又怎么样?凭什么要拿钱给你们这些垃圾用!”

  这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虽然飞上来的马蜂只有两只,也够庄维受的了。

  曲同秋先是劝阻,等挨了两拳,就不敢再吭声了,眼睁睁看着,张皇失措。

  劝架的下场肯定很惨;叫救兵,那是肯定没有的;请老师来解决,那也只会是以斗殴罪名一起记过。

  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趁乱溜走。但他从没遇到过自己在场挨打的却不是自己的情况,一时无法作出选择,犹豫不决。

  也该是他们俩运气好,庄维挨打挨到一半,几个人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曲同秋和庄维都还没什么反应,两个学长却是吓了一大跳,忙住了手,站直了,满脸堆笑。

  “任哥,楚学长。”

  “你们这又是在欺凌弱小了?”

  “楚学长说笑了,这个只是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学弟……”

  男生看了地上的庄维,又看了呆立的曲同秋一眼,笑道:“我说错了,欺负的是‘弱’,但一点也不小嘛。”

  被称楚学长的自然就是楚漠。这个人曲同秋听说过,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却困惑恶霸怎么都不长恶霸的面孔。

  楚漠身材高大,蜜色肌肤,五官端正,染了一头很不错的头发,长相堪称俊帅。旁边那个男生也是相仿身形,黑发黑眼,一管笔挺的鼻梁令人印象深刻,怎么看都是英俊的贵公子模样。

  相比之下,肥胖迟钝的自己倒更适合演反派头头这种角色。

  黑发男生皱了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他没有楚漠那么凶恶,但开口却更让人觉得生惧。

  不管心里怎么嘀咕,曲同秋一听到他们称那黑发男生“任哥”,又想到之前那两人说的话,就意识到这搞不好是脱身的机会,忙对着那黑发男生,抢先把事情简单明了说了一遍。

  “说了不准再差人买东西不给钱,更不准勒索,你们都忘记了?”

  楚漠忙劝阻:“宁远,这习气一时半会也没法改得干净,给他们一点适应时间嘛。”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耐心的人。”

  几个人都不敢做声。

  曲同秋也是知道“任宁远”这个名字。同样是新生,听说他来了没多久就让高年级学生心悦诚服,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可以对三年级的楚漠用这种态度说话的地步了。

  楚漠也不再含糊,冷脸对那两个二年级生说:“你们都回去等着。敢抢钱还打人,下场自己清楚了?”

  又仔细再看看地上的庄维,突然笑了:“啊哟,是这位啊。”

  任宁远问:“你认识?”

  “新生里最能闹的,除了你,就是他了,”楚漠笑道,“可惜他没你的本事。”

  庄维从散乱的头发里瞪着他。

  楚漠又“啊”了一声:“这小子真的长得不错嘛。就是性子太不讨人喜欢了。不然也不至于挨打啊。我们有事要先走了,医药费以后找我来报。话说,你能走得动吗?”

  曲同秋忙插嘴:“我能送他回去。”

  楚、任两个人用疑问的眼神望他。他忙解释:“我跟他是一个宿舍的。”

  楚漠又笑了:“一个宿舍的,你还跟他要钱,看他挨打啊?”然后跟任宁远说话,声音毫不掩饰,“比起这种人,我倒觉得这个榆木脑袋的庄维还挺可爱了。”

  任宁远也看了他一眼。

  曲同秋被他双眼一望,瞬间就起了羞惭的感觉,不由推推眼镜。

  任宁远瞧了地上神情倔强的美人一会儿,又朝他示意:“那麻烦你送他回去了。”

  曲同秋想不到任宁远会这么礼貌,一时受宠若惊,没等他点头哈腰完,那两个人就走远了。

  然而此后曲同秋是再也没有和任宁远说话的机会。

  因为学生内部仍然等级森严。他若要把任宁远当成什么正义的新秀,那就大错特错了。任宁远照样不是什么善类,只不过把混乱的勒索压榨变成极有组织纪律性的收费罢了。

  给不出钱的,一律照扁。

  不过优劣是靠对比而生的。

  比起之前一天可能会被不同的人勒索两三次的悲惨境遇,固定交一些费用就可以保证一段时间无麻烦的做法,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像曲同秋这种得过且过只求安稳的软骨头,只要现状比以前好,就会心满意足。

  即便日后仍然会因为时而缺钱而被扁,或因为尊容惹人发怒而被扁,甚至因为把缺席名单完整地报给老师而被扁,他也没对作为管理者的任宁远生出什么恶感。

  庄维很讨厌他,骂他“奴性”、“没骨气”,他也照样能在骂声中安然地吃下两碗面。

  虽然也为自己的没出息而唉声叹气,无论哪个男生都是有当英雄的梦想的,但毕竟能成就者寥寥。

  这个世上要有庄维那样独树一帜个性鲜明的反骨,也要有在夹缝里求生存的窝囊稀泥存在,不然人与人之间因为骄傲个性而生出的沟壑又要怎么填补呢。

  他又不害人。

  在庄维的怒骂中喝着面汤的时候曲同秋心想。

  起码他问心无愧。

  事实上他不只不讨厌,对任宁远他还有些模糊的好感。

  只见了一面,却对那人印象深刻。有些人的气质的确是出类拔萃的,曲同秋一连几天做梦都梦见任宁远,梦里就是日常的学校生活,任宁远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和其他人交谈,或者出现在路上的人群里。

  并不是刻意要去想什么,而是那一瞬间大脑的记忆太强烈了。

  一个人的魅力、磁场,往往未必会因为他的善恶而增值或打折扣。即使像楚漠那样扁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家伙,还不是照样有许多女生暗恋他。

  曲同秋当然不是喜欢男生,但他也会被磁场影响,对气质才干堪称偶像典范的任宁远起了亲近仰慕之心。

  屡屡观看学院比赛活动,只要见了场上有任宁远,他就不自觉就堆出一脸的笑来。

  同学都说他:“我的娘啊,你那笑都快满出来了,怪恶心的,快收收!”

  曲同秋渐渐发现任宁远常和人去附近的网球场打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