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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上集:捌(2)


  “……你当然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庄维笑了:“你都已经把他毁了,我还有什么可忌讳的?他都这样了,我对他做什么,会有区别吗?”

  那边沉默了良久,才说:“庄维,请你善待他一点。”

  庄维只笑笑,挂了电话,而后关机。

  任凭摆布之后,男人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脸上被热水和热气硬逼出来一点点血色,神情是可怜的茫然,不出声地趴在床上。

  即使施虐地把他撕碎了吃下去,他也无法抗拒,也没有人会知道,更不会有人替他申辩。

  庄维看了一会儿,给男人盖上被子,而后关了灯,在旁边躺下。

  一晚上外面都在下雨,半夜曲同秋像是做了恶梦,痛得不堪似的发抖。

  庄维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抱着,摸着他的背,听他低声求救一般呜咽,自己竟然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醒来,庄维眼圈都发黑,睡眠不足就愈发心情抑郁,气血翻涌。低头看怀里缩成一团的男人,不由咬牙切齿,这确实是个病人。

  但也谈不上累赘,因为他很安静,连呻吟的音量都很小。这男人即使失常了也是那么卑微。

  感觉到动静,曲同秋也醒了,睁了眼望着他,眼神还有些迷糊。

  庄维被看得渐渐烦躁,终于按住男人,低头在那瘦弱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地缩起来,但也只是有些害怕地喘着气,没有更多的抵抗。

  这个时候,要对他想做什么都太容易了。只要再粗暴一点就可以。

  庄维注视了他半晌,突然收回手,放开他,下床走了。

  他没能继续下去,男人那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无助让他突然没了兴致。

  男人现在变得这么弱小,是因为承受得已经太多了。那份悲哀太沉重,虽然不是落在他身上,他在靠近的时候也感觉得到那层阴影。

  就算那些疼痛都和他无关,男人也出不了声,他还是似乎能听得到男人脑子里叫痛的声音。

  他没有多少耐心和温柔,只是这种时候没法太残忍。

  “饿了吗?你昨晚也没吃东西。”

  曲同秋在被子里慌乱地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有些害怕地坐着。

  庄维去煎了鸡蛋,热了牛奶,又烤了两片面包,用盘子装着端到床前。

  “只有这些,将就点吧。”

  受了惊的男人还有些畏缩,把背紧紧贴在床头。庄维把面包涂好果酱,递到他嘴边,他也就本能地吃了,然后是牛奶,然后是洒了胡椒粉的煎蛋,喂他什么,他也就忐忑地吃什么。

  庄维一时有了点主人喂宠物的感觉,男人微微缩着肩膀,嘴角沾了果酱的模样看着并不讨厌,看得他心情挺好。

  吃过早饭,他带曲同秋去阳台上坐着,下了一天雨,今天放晴,外面空气湿润而清新,阳台还正对着下面的大片草地,他就是为这疏缓压力的景色才用双倍租金租的这公寓。

  曲同秋坐在他怀里,果然也安安静静的,觉得舒服似的,靠在他胸口渐渐瞌睡起来。

  他突然觉得男人就这么傻了也好。

  然而门铃还是不客气地响了。

  庄维先把男人带回客厅里,让他坐在沙发上。睡袍的带子散了,庄维想了一想,并不帮他系上,就那么敞着,看肩上的牙印还清晰着,而后才去开门。等看清来人的模样,却不由微微一愣。

  “庄先生,”门外笑容可掬的是任宁远手下送货的年轻人,“任先生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庄维低头看看那大纸箱子,皱起眉:“这都是什么?”

  “这些我也不清楚,”对方笑得讨人喜欢,帮着把东西搬进屋,很识趣地不去看不该看的,“任先生交代我,看您要是方便了,麻烦您下去一趟,他在楼下等着。”

  庄维不予理睬,关了门,忙去把那坐着打喷嚏的男人紧紧包起来,搂在怀里。边给男人擤鼻涕,边用脚去打开那纸箱。送来的却是些衣物鞋袜之类,都是洗过叠好的。

  庄维咬牙低骂了一声,还是起身换了衣服下楼。

  任宁远的车子停在那里,人却在车外站着,见庄维过来,便抬眼望着,点头打了招呼:“他今天怎么样了?”

  庄维用力把箱子往他脚前一扔:“你送这些破烂来是什么意思?”

  任宁远低头看了看从箱子开口掉出来的衬衫:“这些都是他以前用惯了的,比再买的合适些。”

  “他用不着了。我会给他买新的,我不至于养不起。”

  任宁远看着他:“庄维,你不了解他。”

  庄维笑了笑:“我很了解他啊,我刚十分彻底地了解了他一遍,他也很喜欢呢。”

  任宁远没再说话,过了半天才轻微咳嗽了一声:“你别那样对他。他是个病人。你等他,好一些……”

  “有你在,他怎么好得起来?”

  “我明白,我不见他,”任宁远顿了顿,“你也,对他小心些。”

  庄维渐渐有些烦躁起来:“知道了。没什么事我要上去了,他现在就是个傻的,没了我不行。”

  “庄维,”任宁远叫住他,“你知道的,他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只要弄醒他,他慢慢会恢复的。你去告诉他,小珂很想他,等他好了,她就会来看他。”

  庄维“哼”了一声:“没必要吧。我觉得他现在这样挺好的。他想逃避现实,就让他逃避好了。”

  “他不能一辈子躲在幻觉里。”

  庄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怎么不能。我供他吃穿,他也听我的话。他跟着我能过得很好。”

  “庄维,他不是一条狗。”

  白皙的男人脸色一时有些发青,而后又笑了:“那当然,我不会这么照顾一条狗的。”

  任宁远在长久的沉默里望着他,终于说:“庄维,他很辛苦,拜托你,别再欺负他。”

  容貌高傲的男人只耸了耸肩膀。

  任宁远放低了声音:“如果他好不起来,你没有耐心再照顾他,请你记得告诉我。”

  回到屋内,看男人还在原处呆着,没有制造半点麻烦,比最好的宠物还要老实。庄维坐到他身边,把他搂过来,让他在怀里靠着。

  “嗯,有人说,我不够了解你,是吗?”男人当然不会回答。

  庄维去拿了盒冰淇淋,一点点喂给他吃。男人张了嘴,也一点点地乖乖吃下去。

  他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逐渐因习惯而成的温顺。

  这男人的世界现在变得很简单,只要没有痛苦的感觉他就会很安静,只要加以强迫他就会接受。

  这种单一的反应模式让庄维觉得很易于操纵,也可以肆意放纵。

  他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比这时更和睦美满过。

  农历新年已经近了,晚上外面陆陆续续有人放焰火,庄维把男人抱到阳台上去,坐在同一张椅子里看这火树银花。

  “你喜欢吗?”

  男人没有反应,还在茫然,嘴角有一点被弄出来的伤痕。

  “很美吧,曲同秋。”

  男人专心致志地,自己想自己的,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曲同秋。”

  “……”

  “曲同秋,我……”

  男人终于动了一下,是因为烟火的响动而抬头去看天空。

  庄维把他抱着,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男人只因为脖子上的潮湿的凉意而缩起肩膀。

  第二天庄维很早就醒了,曲同秋还在他怀里,睡得很沉,呼吸规律平稳。傻了的好处就是没有心事,不会失眠。

  庄维瞧了他一会儿,最后捏着他的鼻子把他弄醒。

  “该起来了。”

  男人坐起身,因为茫然而显得依赖,庄维从衣柜里挑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觉得不合适,就又换一套,像摆弄穿衣游戏的娃娃一样摆弄他。他虽然年纪大了,性格和长相也都没那么可爱,庄维不知怎么的,却并不觉得厌倦。

  今天得去杂志社一趟,过年前还有些事要做,庄维不想把这男人丢给别人照看,自己带了他出门。

  反正他很安静,裹在Alexander McQueen的深色外套里,也没有特别不合身,帽子压低一些,旁人顶多觉得他孤僻,也看不出来他的失常。

  庄维忙碌的时候,就让他在一边坐着,放一本杂志在他面前的桌上,给他一杯热茶,这样让他的安静看起来不至于太奇怪。

  等到可以休息的时间,庄维回头去看,却发现男人不见了。

  庄维略微惊慌地去找,所幸很快就看到陈列架后面露出的自己那件外套的小小一角。

  “曲同秋?”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架上拿到一个黑色长发的芭比娃娃,那是以前拍照用过的样品,早已过时了,男人却如获至宝,双手握着,坐在角落里,做梦一样的表情。

  “曲同秋。”

  男人没反应,梦游似的,在虚假的平和里安稳地呆着,样子很幸福。

  庄维出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搂着他。男人被搂着,也还一心一意对着那娃娃,心满意足。

  “想要就给你好了,我帮你拿个盒子装。”

  要把它从男人手里拿走,男人手指却抠得紧紧的,并不吭声,只死死抓着,有些惊惶。

  拉扯了半天也没能让男人松手,庄维咬了一下牙,骂道:“曲同秋。你别再傻了。这是假的。”

  曲同秋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在那个世界里根本听不见他。

  对峙里庄维渐渐觉得身上有些凉,还是先放手,去替男人擦了脸上的汗:“我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男人拿着娃娃就愈发温顺,吃了定心丸一样,连那种无措的空虚都消失了,似乎被满满的幸福感涨着。庄维带他上了车,给他牢牢系好安全带,而后才发动车子。

  车子开到别墅外面,远远停着,门口站了个穿粉红色公主外套的黑头发小姑娘,正东张西望,等着什么似的。

  庄维问身边的男人:“你看见了吗?”

  男人隔着车窗看看那小女孩,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娃娃,然后再看看她,明显地混乱起来。

  没等他看够,很快门里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牵了小姑娘的手,把她领进去了。

  庄维看着那之前还一脸幸福满足的男人,有了些不带恶意的残忍:“曲同秋。”

  他把他从逃避的幻觉里硬生生拔了出来。那个灰暗模糊的,像影子一样淡薄的存在突然颤抖起来。

  “曲同秋,这才是真实。”

  男人回来以后生病了,连日受凉引起的理所当然的发烧而已,但庄维知道他很痛苦。从麻木不仁到恢复痛觉只有一瞬间,离血淋淋的伤口愈合却还很遥远。虽然他什么苦也没说出口,终究是起了一嘴的水泡,连喝点水都痛得发抖。

  庄维托着盘子推门进来,在床角缩着的男人受惊地动了一下,出声乞求道:“别、别开灯……”

  庄维在黑暗里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摸了他的脸,皮肤的触感还是烫的惊人。

  “又做恶梦了?”

  男人一头的汗,摸起来是冰凉的。

  “梦见什么,难受就说出来吧。”

  “……我自己……”

  “嗯?”

  “我梦到……读大学时候的我……他就坐在那里……”

  “……”

  “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

  “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

  他曾经有过唯一一场认真的恋爱,有爱过他的妻子,有寄托了他所有父爱的小女儿,有任宁远。

  有着这些,无论什么样的生活,他都努力熬过去了。生活如此艰辛,但他因为它们而充满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而突然有个男声在他耳边轻轻说:“都是骗你的。”

  他像做了跌落悬崖的恶梦一样,在一头冷汗和惊恐的心跳里惊醒过来。

  却发现现实就是恶梦。

  庄维摸了摸他的头,拨开他汗湿了的头发。

  “曲同秋,来不及的,没人能回到过去。但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想不开。”

  的确。才三十来岁,他还可以再活同样多的岁数,似乎还有无限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那些时间,都已经没有了。

  他在梦里想重新活过,想要回自己被谎言践踏了的十几年,想提醒那个愚钝的小胖子很多东西。醒来却只有高烧之下的一点眼泪。

  “喝粥吧,加了点荷叶,”庄维拿过冷毛巾给他擦了脸,缓了燥热,“要是敢碰荤腥了,跟我说一声。”

  曲同秋靠着床头勉强坐起来,像被人用烂了的抹布似的,皱而旧,全无价值。

  “就别逞强拿碗了。你张嘴就好。”

  男人在沉默里咽了一些温热的粥下去,因为口腔的疼痛而显得动作迟缓,而后在含糊里轻声说:“谢谢。”

  庄维有些尴尬,他知道男人多少是记得以前的那些事的,两碗粥和一把药片跟那些他对他做过的龌龊事比起来,连半分仁慈也谈不上,但也只说:“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男人又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明天该走了。”

  庄维看着他:“去哪里?”

  男人没吭声,过了一阵子才说:“我……我回老家吧。”

  尽管他没说,庄维却也感受到了“只要不是这里就好”的虚弱信号。他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他像个只吃些草梗即可裹腹的羊,这里却是食肉的世界。他不是谁的朋友和亲人爱人,他只是食物。

  “你是要逃跑吗?”

  男人没回应。取笑他是懦夫,比起他正在承受的,根本算不上是刺激。

  “不向任宁远讨回公道也无所谓?”

  他对于“公道”,已经没有期待了。就算任宁远肯补偿他,也没法把毁了他的还回来。也许会有一些赔偿金,富人常常这样结账。

  “把你女儿留给他也没关系?”

  男人轻微颤抖了一下:“不是我女儿……”

  “就算不是你生的,你真的舍得吗?”

  “……”

  男人两眼发红地忍耐着的模样看起来愈发可怜,庄维扯松了一下领口的扣子,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这么说吧,你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还成天在那里盼着你回去过年。如果你无所谓,那当我没说过。如果你舍不得她,那我倒是可以帮你的。”

  “……”

  “宁远那里,我替你去谈,实在不行就法庭上见,交给我,你就用不着担心。”

  男人竭力克制着,但缩紧的肩膀还是有了动摇。庄维望着他后领里露出来的微红的脖颈:“你带着曲珂,不想留在T城,如果愿意的话,就出国吧,我会让手续变得容易。”

  “……”

  “在国外你就能重新开始了,你不是想从头来过吗。住处我有的是,学校和工作我都会帮你们联络。生活不需要发愁。”

  “……”

  “你们安心过日子就好,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们。”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庄维只看他手指颤抖的幅度,就知道这对他诱惑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