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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下集:贰(3)


  叫高哥的男人往胖子脸上看了看:“就是你抢了我兄弟的钱?”

  胖子还没说话,肚子上就被踢了重重一脚,眼前一时发黑,他一弯腰蹲下来,脑袋和背上又狠挨了好几下,一脚还踹在他鼻子上,血立刻就出来了。

  保安听见动静,忙走过来制止:“这位先生,请不要闹事。”

  高哥摊摊手:“闹事?你长眼睛没有啊?他是在擦地板,你看不见啊?”

  “不好意思……”

  高哥点了根烟,往地上抖抖:“地上有烟灰,你瞎了看不见吗?小心我投诉你呀。”

  来往的工作人员和客人也纷纷侧目,胖子这样显然是被找茬了,没人敢说什么。高哥这种有几分地位的流氓头子,谁也不想招惹。

  胖子跪在地上擦那掉下来的烟灰和鼻子里淌出来的血,他还在上班,穿着制服,只要对方没公然施暴,他们就得奉顾客为上帝,什么气都要忍,保持所谓的服务业素质。

  高哥又用鞋尖踢踢他的脸,恶意地:“擦得挺干净嘛。死胖子,你几点下班啊?我们兄弟等着要请你好好吃顿夜宵呀。”

  话里的意思不用明说,听的人也都清楚,胖子今晚是要倒霉了,这种流氓混混没人性可言,为一件小事打死人的都有。

  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什么事?”

  还是高哥先反应过来,忙转头对着那由几个人陪同着的男人,笑道:“任先生。”

  气氛立刻变得不太一样,这种事闹大了顶多请大堂主管过来,没想到能碰上老板。老板很少亲自下来视察这一层的场子,很多人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老板原来是长这样。

  男人大致看了看现场,脸上淡淡的:“高先生是对我们的服务人员,有什么意见?”

  他没有护短的意思,甚至还带点笑容,但就连不知“任先生”为何物的阿超,在他面前突然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高哥连连赔笑道:“没有没有,服务那是相当的好,我们只是随便聊一聊,抽根烟。”

  任宁远又笑一笑:“这边好像是禁烟区。”

  高哥二话不说,立刻就把手上那烟蒂塞嘴里吃了进去,又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笑道:“您看,我就是粗心。”

  任宁远什么也没做,那两个人就老鼠见了猫一样屁滚尿流地走了。

  这样容貌端整平和的一个人,给人的压力却比什么都大。

  胖子一直低着头,毫不起眼,把掉了的制服帽子戴上,捡起打扫的工具,转身要悄无声息离开。

  任宁远看着他,突然叫了他一声:

  “你站住。”

  从来都服服帖帖的胖子这次竟然像没听见,拿着工具自顾自往前走,没两步就被从后面扭住,保镖已经把他当可疑人物抓着了。

  任宁远示意保镖放手,而后说:“辛苦了,你今晚不用做事,去领点药。”

  胖子含糊地“是”了一声。

  任宁远只看得见他的帽子顶,偏了头想去看他那肿得不像样的脸,他就把头垂得更低。

  任宁远突然低声说:“曲同秋。”

  这回他没能再跑得掉,任宁远一伸手就拦住了他,胖子挣扎着,甚至挥着手里的工具,而任宁远已经从背后把他给抱紧了。

  “曲同秋!”

  保镖们愣了两秒钟,也赶紧上前去帮忙,终于把拼命反抗的胖子给制服了。

  在众人呆若木鸡的围观里,胖子简直是被五花大绑地送上楼去。

  房门关上,保镖们也退了出去,胖子一旦能动弹,“呼哧呼哧”喘着气,起身就给了任宁远一拳,任宁远倒也没躲开,只因为那力道而后退半步:“曲同秋……”

  胖子又补了几拳,造出些声势,好让任宁远知道,他躲着他,不代表他怕他。

  人到了他这地步,真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何况仗着他现在的胖,任宁远甚至没法对他怎么样,起码拉不动他。

  “曲同秋,”任宁远试图抓住他,“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怎么报仇都可以。但先给我们一点时间……”

  胖子挣脱他的手,再把他撞翻在地,骑在他身上,压也要压得他动不了。

  任宁远只望着他:“曲同秋,你受伤了。我先给你上药。”

  胖子不予理会,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要往那虚伪惯了的脸上狠狠再来几拳。

  但被任宁远那样盯着,不知怎么,发泄的拳头最终还是只落在他肚子上。

  任宁远挨了打,也没说什么,仍然看着他,只苦笑一声:“你现在真是不轻。”

  胖子满脸通红,刚想说话,突然感觉到身下的男人有所动作,而后他就保持不了平衡,仰天倒下。而任宁远迅速翻身起来,把他压在下面。

  他因为胖,不容易动弹,四脚朝天地躺在那里,一时都翻不过身。

  任宁远俯在他上方,按了按他的肚子。

  胖子像小丑一样那么躺着露着肚皮,被按得有些发慌了,忙说:“你干什么!”

  任宁远很温和:“都有淤痕了,痛吗?”

  “……”

  “我给你涂点药酒。”

  即使不情愿,衣服也被强行解开了,任宁远压着他,摊开他缩起的手脚。胖子挣扎着,但还是被上好了药,脸上也涂了药膏。

  而后任宁远把他的手分开按在头侧,这样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就让他起不了身,只能那么躺着。

  胖子愈发慌张,都不敢看男人的眼睛。

  任宁远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松了口气似的,低声喃喃道:“你真的还活着。”

  “……”

  “你这一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

  “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你东西都没了,一个人要怎么讨生活?”

  胖子闭紧嘴巴,不打算和他说话。

  任宁远又看了他一阵子,终于还是柔声说:“好,我不问。只要你活着就好。”

  胖子虽然没什么可怕的,但被他那样看着,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有些害怕,躺着叙旧的感觉也很怪异,忍不住挣扎道:“放、放我起来!”

  任宁远像是想了一想:“你一起来,就又要跑了。”

  “……”

  “曲同秋,你不要躲着我。躲也没有用的,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出来,只是迟早的事。我比你更有时间。”

  胖子因为愤恨而红了脸:“我没有欠你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我只是想补偿你,”任宁远从上往下望着他,“你当然可以不原谅我,但请你给我弥补的机会。”

  胖子焦躁起来,挣扎着:“我不要你的补偿!”

  “就算你不想要,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的,曲同秋,”任宁远顿了一顿,“曲同秋,你给我一点时间。”

  “……”

  “你已经逃了一年了,你也给我一年,”对着男人憋红的脸,任宁远又放软了声音,“或者一个月都行。你给我们一点时间。”

  曲同秋这回真的没跑,他只辞了职,又回去摆他的地摊。

  他和任宁远之间像是勉强达成了一份沉默协议。他不跑,任宁远也就不追;任宁远不逼得太紧,他也就在原地过自己的生活。

  两个人各自安宁。

  这种安宁也只是一根绷紧的弦,有人轻微一动弹,它立刻就崩裂了。两个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只能尽量默契地维持着这份微妙的平衡,这段时间天气凉,贝贝身体不好,夜里吹了风就发起热来,女人得在医院照顾她,曲同秋就白天去帮女人卖东西,晚上回去,帮她做些饭菜,去医院探班。

  这天摆着摊,又看见那男人走近过来,曲同秋有些颤抖,但忍着没逃跑。

  任宁远也没做什么,只在边上那么看着他。

  然而有任宁远在,谁也不敢过来买东西了,都只盯着看。

  曲同秋渐渐有些忍不住:“我要做生意,你不买就别挡着。”

  任宁远抿抿嘴唇,还真的挑了几件东西,付了钱。曲同秋也默默找了零钱,把货品装好递过去。

  如此重复了几次,一下午都在跟任宁远“做生意”,曲同秋再也受不了了,索性收了摊,背了那一大袋东西往回走。

  任宁远在后面跟着他,他也不能怎么样。他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他的坏脾气是有限的,发不出那么多的火。

  回到住的地方,一路进来,住户们都对任宁远这种类型的来客的出现表现出极大的惊讶和好奇,算不上围观,也相差不远了。

  曲同秋开了房门进去,他尽量忽略身后的男人,自己开始动手弄东西吃。桌上还有剩下的一大盒的米饭,一盆子梅菜扣肉。谈不上好,但能让人吃得很饱,也难怪会胖。

  但任宁远在屋里站着,就算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也是说什么都吃不下,坐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想干什么?”

  任宁远看着他:“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

  他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人没有了期待,也就没那么些担惊受怕。

  任宁远打量着这狭小的半地下室。四面徒壁,加上天花和地板,只觉六面都是墙,墙角放了张床,没有什么家具,有也塞不下,椅子就一把。

  屋里光线昏暗,只靠头顶的一盏节能灯,也不通风,虽然有个半露在地表之上的小窗户,但显然是不太打开的。

  刚才一路走来,阴暗过道里蛛网般的晾衣绳和挂满了的衣服已经让任宁远开了眼界,屋里这关门都挡不住的阴冷寒意也让他觉得身上的大衣并不那么保暖。

  他从来高高在上,现在才看得见这城市的繁华之下,有许多在底层犹如蚂蚁般坚韧地工作和存活着的人,而这男人现在也是其中一个。

  任宁远又把屋里和他都仔细看了一遍,说:“我有几处房子空着,你要是不介意——”

  曲同秋忙说:“我不用你帮忙。”

  他现在什么都可以靠自己。

  “你这样不容易。”

  “没有不容易,我过得很好,”曲同秋扒了两口饭,吞下去,“我不会为了让你愧疚就作贱自己。要怎么过是我自己选的,我现在这样真的挺好,你不用想太多。”

  除了住得不太好之外,其他地方他都不亏待自己,尤其是吃。他比以前要肥壮得多的身材就能证明他说的话似的。

  他觉得他能理解任宁远的负疚感,人做了错事,难免放不下,会想来看看他。

  其实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反而是死不掉的,就算天塌下来,只要还留有一丝缝隙给他,他就能活得下去。

  他尽力让自己想得开。一年过去,他有时候也觉得,他已经不那么恨任宁远了。

  那时候在巨大的痛苦里他恨透了任宁远,他什么也没有了,他需要有一个罪人来为他被毁掉的大半生负责。

  而事实上,有谁能替他负全责呢。

  大家都错了,连他自己也做错了,人生这笔账是算不清的。

  其实连杨妙也骗过他,楚漠也虐待过他,庄维也强迫过他、抛弃过他……那些人一样是欠了他,但他并没想过要向他们把债讨回来。

  所以他好像也没理由每一天都只反复恨着任宁远一个人。

  他在他那逆来顺受的脾气里,对这些大人物,拿出他小人物的宽容。然后才能少一点煎熬,多一点平静地一天天活下去。

  但是,虽然在心里已经恨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可真正面对着任宁远,就让他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心都乱了,吃不下,也坐不住。他学不来任宁远那种面不改色的镇定。

  “曲同秋,”任宁远看着他,“你想小珂吗?”

  男人像被刺了一刀一般惊跳起来,红着眼睛瞪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他竭力想要忘掉的东西,一瞬间就又都回来了。又可能其实他一直以来什么都记得,什么也没有忘记过。

  “你跟我回去吧。小珂她很想你。”

  男人咬牙切齿地:“你、你不要拿她当工具!”

  “她现在怎么样,你都没有担心过?”

  “你难道不会好好照顾她吗?”

  “有我是不够的,”任宁远顿了顿,“我没有告诉过她。她也只认你一个父亲。”

  男人呆愣着,目光都有些呆滞。

  “你真的就不要她了吗?”

  “……”

  “你敢说你一点也不想她?”

  “……”

  “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她有多伤心。”

  男人像被念了紧箍咒一样,弯腰抱住了头。

  “她还不知道你活着,如果你肯回去见她——”

  男人几乎是惊恐地:“不行!”

  他害怕被曲珂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哪里还有半点她记忆里那个“爸爸”的影子。

  “她年纪还小,没有你她不行的。”

  男人两眼通红地看着自己粗糙得不像样的双手。

  任宁远只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三个人可以生活在一起。”

  男人眼睛红通通的,任宁远抓住他拼命在往回缩的手:“小珂她需要你,我也——”

  “胖子……”女人推门进来,见了屋里的景象,略微地吃惊。任宁远也有些意外,让男人把手抽了回去。

  “啊,我是来给贝贝拿个毯子,上次放你这儿了。”

  曲同秋忙站起来,转身去开柜子,勉强用手背擦了把脸,而后将折好的毯子找出来给她:“贝贝今天,好点没?”

  “烧还没退,不过胃口好像好了点。”

  “我等下,再熬点汤给她带过去。”

  “那真是麻烦你了……”

  女人拿好东西出了门,剩下的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