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最终是拗不过顾连城,只得乖乖地躺上让那群诚惶诚恐的太医轮流诊治。一轮脉号下来,个个都啧啧称奇,嘴里像抹了蜜一般说敬王爷吉人天相,深中奇毒竟不医而自愈。他们心里觉着奇怪,只是嘴上不敢说,左右这位王爷奇迹般地好了,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到回到宫中不必受罚,指不定还有赏,个个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
然后最为开心的便是齐澈,想他因祸得福,前些日子用尽各种手段都没能博得佳人欢心,如今这一病,倒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连城的原谅,怎能不让他心花怒放?洗漱后用了饭后,他也不更衣起床,索性装作一副病弱的模样,命人请了顾连城在跟前伺候着。
顾连城念在他病情才刚好转的份上,事事听从他的支使,到后来被他磨得失去了耐性,便将手中物什一摔,扭过身子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齐澈见她生气,便凑过去哄她,她伸手一甩,却没能甩开,反而被他死死拽住了胳膊,一个巧劲,便将她捞入怀中。他一个利落地翻身,将她死死压在了身下,俯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连城,嫁给我吧!”浅尝辄止后,他侧身而躺,一只手支着脑袋,幽深的双眸带着笑意,死死地盯着她瞧。
“不嫁!”顾连城翻身向内而卧,爱答不理地回绝道。
“连城!”他厚着脸皮凑向她跟前,一只手揽上她的腰,略微用力,便将她拉至身前,“连城……连儿……”
他于她耳边轻唤,带着魅惑的幽微话语却令疲惫至极的顾连城昏昏欲睡,整整三日,忙着照料齐澈的她没能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齐澈赖皮地央求她许久,始终得不到她的回应,埋头一瞧,见她已然闭眸熟睡,呼吸轻浅,面容安宁,宛如婴儿一般。
他悄无声息地躺了下来,自身后拥她入怀,心里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此时此刻,岁月静好!
府中王妃郑锦瑟一夜未归,将那些在鸣鸾殿伺候的下人吓了个够戗,踌躇了一个晚上后,晴晚一早悄悄托人向宫中打探,却始终得不到消息,后来终于绷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向齐澈禀报。
对于中毒之案,齐澈原本就有所怀疑,现下听了晴晚来报,不由得微微蹙眉。他略一思忖,便带着管家张诚去了鸣鸾殿。因郑锦瑟是悄然从后院偏僻处的小门而出,叫了门卫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敬王府近日许是中了什么邪,先是王爷中毒,没几日又是王妃失踪,这两出戏连台唱,倒是比什么都热闹。府内的下人因为近日的风波而人心惶惶,加之府中养的白猫暴毙而亡也传了开来,一个个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私下里纷纷求神拜佛。
齐澈心知此事与宫中的郑锦绣脱不了干系,只是一番打探下,并未发现这两日有郑锦瑟进出宫门的记录。就连远在庆州的郑府也派人去查探了,至今尚未得到消息。经过之前种种事情,他虽对郑锦瑟再无当初的好感,可她毕竟是他的妃子,再是如何,他也不能弃她于不顾。几番思量下,只得下令命各州县下了告示寻人。
正当敬王府闹得人仰马翻之时,伤已痊愈的秦仲也不辞而别,唯留下一个精致小匣,设了重重机关,就连顾连城也一时解不开来。对于他的离开,顾连城觉得懊恼羞愧,想来近日一心全扑在了齐澈身上,怠慢冷落了他,这才令他悄然而走。她虽然心底里爱着齐澈,可终究是觉得亏欠于他,她也想陪他一起重整千机门,毕竟当年他闹出那场乱子,也与她有关。
齐澈得到秦仲离京的消息,不由得暗喜,如今秦仲不在,他便可高枕无忧了。可是听闻顾连城心情低落时,他又难免拈酸吃醋,便忙放下手中杂事,匆忙往前院客房探望。
挑了帘子入了室内,他难得见她一身女装打扮,剪裁合体的衣裙衬得她身姿曼妙,随意绾起的乌发间插了一支碧玉簪子,零落的发丝垂于鬓间,瞧上去倒显得雍容典雅。
心事重重的顾连城倚于窗边,瞧着窗外那抹修竹出神,并未听见齐澈的轻唤,直到他由身后揽住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比起男装,还是女装的你好看!”他揽住她的纤腰,俯头贴在她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耳边,说不出的暧昧迷离。
“女装哪及男装轻便,若不是因云娘情急之下向刑部的人道出了我的身份,我才不愿这副打扮!”顾连城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衣着,很不情愿地嗔道。
齐澈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边贪婪地嗅着她发间馨香,心中很是满足。他的大掌紧紧地贴在她的腰腹,用力一扯,两具身躯便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既然你的身份已被公开,那么我们便按先前订下的婚约成婚吧!”他轻吻着她小巧的耳垂,理直气壮地说道。
顾连城未曾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说这样的话。如今郑锦瑟已失踪三日,他竟有心提起这事,真是令她大为意外。那个郑锦瑟,可是他心尖上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如今你不嫁我,还能嫁谁?难道你还惦记着离你而去的师兄秦仲?”齐澈急急地打断了顾连城的话,箍在她腰间的手倏然一紧,语意越发幽微低沉。
“可是……我怕!”听他提及婚事,顾连城没来由地觉得恐慌,当年他狠心将拿她去换郑锦瑟时,他曾说过,就算不换回郑锦瑟,她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她!
齐澈闻言,手下一松,双手抓住她瘦削的双肩,扳过她的身子急切地问:“怕?连儿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我怕我会是第一个古莲儿,第二个郑锦瑟!”顾连城紧张得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终于将心中忧虑说了出来。
齐澈心头一滞,一时竟答不出话来。以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她也有软弱的时候,原来她也有恐惧的时候,想她再怎么精明能干,也不过是名女子,自然少不得小女儿般的细腻心思。
他不由得挑唇一笑,凑到她颊边吻了下去,辗转流连,移向她的双唇。谁知她将头一偏,那深情一吻便又落在了她的脸颊。
“不会的!因为你是顾连城,当年我负你再先,你再是怨恨刁难,不也是助我朝退敌?你心中再是委屈,性子再是倔强,不也是在我昏睡的时候细心照料?如此至情至性的你,天下无双!”他揽着她,回顾着过去种种,顿觉双眸酸涩难忍,须臾便蒙上一层水雾。
“倒是说得天花乱坠,去哄青楼里的那些姑娘兴许能派上用场!”顾连城心中微动,但仍嘴里硬嗔道。
“我对你真心一片,难道非要挖出来给你看才行?”他邪邪一笑,抓起她的手覆上他的胸膛。
他话音刚落,顾连城手中忽然多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她嬉笑着将那匕首递到他面前道:“那就挖吧,正好我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是黑!”
齐澈竟不含糊,果断地放开她,一只手扯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另一手握了那匕首便要刺下。
顾连城见状,直吓得心惊肉跳,慌忙踮起脚去扯他握了匕首的手:“别啊,让你挖你还真挖呀?你死了我嫁谁呀?”
她一时情急,竟然说出这话,这让她又羞又恼,忙抬手掩口,背过身不再看他。
对此,齐澈很是得意,扔下手中匕首,将她环在了怀中,不住地念叨着:“连儿,你这是答应嫁我了?可是你亲口所说,这下便不能再反悔了!”
郑锦瑟失踪一案悬而未决之际,宫内的事态也突然发生了异变,昔日母凭子贵的郑锦绣忽然被殿中的侍女攀咬,说她包藏祸心,先是害得楚昭容小产,再后来便是忌惮位高权重的敬王爷。
宫内向来是非繁多,若放在以前,这些大逆不道的说辞便可立即被处于杖刑。只是昔日柔弱的楚昭容竟挺身而出,保下了那名即将被处死的宫女。皇帝向来宠幸于她,便有意将此事查明。加之楚云数月来不曾露面,正是为了彻查郑氏姐妹的那些罪证,最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那些证物收集了齐全。郑锦瑟假孕那件事,也有了一家三口为证,证人便是当晚她假装临盆时所买下的孩子父母。那男婴乃是一对年轻夫妇的头胎,因与郑锦瑟算定的临盆之期相同,便被郑锦绣身边的人强行买下,恰巧当实被楚云劫下,养在了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庄子中。随后他又寻得了未及被郑锦绣灭口的那对夫妇,将他们接入了庄中。
他筹谋数月,为了就是要扳倒郑锦绣,为了她妹妹失去的孩子报仇。当时想这假孕一事并不能掀起什么风浪,于是便耐下心来伺机寻找郑锦绣的罪证。可谓是老天有眼,齐澈被郑锦瑟下毒之事偏巧被他撞破,之后才托了当年求顾连城为其易容送入宫中的那名女子演了出好戏,这事才终于闹将开来。
说来这事也真是凑巧,那日他为收集消息,在青楼喝完花酒才刚出门,便见一顶软轿急急地由他面前经过。当时他喝得微醺,只觉鼻尖掠过一股熟悉的清香,心中顿觉诧异。往日常在齐澈府上闲晃的他自然熟悉这香,除了那府中侧妃郑锦瑟,他还从未闻过这般香气。暗想着敬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齐澈危在旦夕,而这郑锦瑟这么晚还有心乘轿外出,实在是过于诡异。
鬼使神差,他将那软轿拦下,那两名轿夫竟然身负武功,可比不起出身于武学世家的楚云,须臾工夫,他便将那二人撂倒。当时他掀开了轿帘,发现了被人灌了剧毒的郑锦瑟。当时奄奄一息的她只来得及说了“郑锦绣”三个字便断了气。他本欲将她尸首带回王府中,转念想到此事过于复杂,若是贸然带着尸身去王府,只怕倒霉的人便是他了。此后他将顾锦瑟的尸身藏起,听闻齐澈转醒,便寻了个机会将那尸身抬出,谁知才没到两日,那尸身竟化作了一摊脓水!想那郑锦绣真是太过狠毒,这一次她不知打哪儿弄来什么剧毒,竟然能化了人的尸骨,这样毁尸灭迹的手法,真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楚云的心思果然没有白费,皇帝铁了心彻查了郑锦绣所犯下的那些罪行,虽念及与她往日情分,却实在找不出留她活口的理由。到了最后,他终觉于心不忍,赐了条白绫,赏她一个全尸。而她亲身所出的皇子齐楚,因年纪尚小,自小在别殿由乳母抚养,由太傅所教,并未沾染到其母的恶习,一向聪明好学,便也不曾受到连累。
有关齐澈被下毒药之事,确实是真,然而他能醒来却非吉人天相,而是姜云霄私下使的小伎俩。前些日子她暗觉郑锦瑟有些反常,便将连城所制的蟋蟀丢到了她的居所,日夜监听。因此郑锦绣与她说的那些话,皆被她听入耳中。她本想早些拆穿,可想着倔强的顾连城一直不肯原谅齐澈,她索性将计就计,这才由着郑锦瑟闹腾,随后便发生了那日下毒之事。不过齐澈饭食中的毒被她掉了包,换成了北漠那片特制的“三日醉”,没想到顺利地试探出了连城的真心,对她来说,也算是美事一桩!
当所有的阴谋被揭于朗朗乾坤之下,惹得许多人为之欷歔。有的叹郑锦绣心肠恶毒,也有人叹她可悲可怜,十足的贪欲毁了她原本奢华尊贵的生活。而那屈死的郑锦瑟,更是被人同情哀叹,放着原本的安分日子不过,偏偏要掺和其姐所设的局中,最后落得个惨死下场。当年红极一时的“京城双姝”,在死后又在茶馆酒楼掀起了一阵热潮。
然而这热潮很快便被敬王迎娶姜国公主的喜事倾盖,不到半月,整个京城的茶楼酒肆便谈论起有关姜国公主的传奇故事来。到了敬王迎娶顾连城的那一日,净土铺街,红毡铺地,各家百姓皆好奇地于街边观望。因朝廷出动了御林军开道,娶亲的队仗一路通行,偶有几声高亢的恭喜与祝愿,皆被兵士的低喝声压下。
这一日,京中百姓眼巴巴地瞧着那坠满璎珞的八抬大轿缓缓抬过,轿后所随的嫁妆车驾冗长不绝,就连京中王公贵胄嫁女时所谓的十里红妆也媲之不及。由此可见,姜王对于他这位从未谋面的胞姐确是敬慕,出手竟如此阔绰大方。
然而这场婚事的正主却并非想象那般满心欢喜,顾连城坐于轿中,被头上的凤冠压得直不起脖子,不由得暗自腹诽。这嫁娶不过是你情我愿之事,非要弄出这么多礼数来,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到了掌灯时分,原应端坐于绯色帐幔重垂的喜床之上的新娘竟已兀自掀了盖头,取下凤冠,利落地取了垫于被褥下的干果等物后,很是自在地坐于窗边的书桌前摆弄着一个精致小匣。算起来她已被齐澈明媒正娶了两次,这一次虽然阵仗浩大,但对她来说,很是轻车熟路,因此那些繁荣礼仪统统被她抛之脑后,自在舒适为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连城仍在捯饬秦仲留下的小匣,解完了最后一道机关后,她轻舒了口气,心里头却觉得有些紧张。不知这秦仲临行前,到底是有什么话要交代,竟弄得如此神秘。
她伸手打开那小匣,竟见里面飞出一只七彩木鸟来,头上羽翎直竖,径自飞到了她的眼前,鸟喙开合间,耳边便传来了秦仲的声音:“师妹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倒真的要改改了,害我满心欢喜地企盼等候,最终却投向了别人的怀抱,真是让人灰心失望。不过我不会就此罢休,若是哪日他待你不好,我便前来将你接手!”
只听他话音落后,便发出一阵得意的朗笑,笑声渐落,那只木鸟绕着连城安盘旋了一圈后便翩然飞出了窗外。
连城被他这番话逗弄得哭笑不得,见那只木鸟悠然飞走,气得银牙一咬,索性掀了帘子就要去追,谁知却撞上了一堵肉墙。
她顺着那玄朱锦袍抬首一瞧,见是齐澈一脸青黑,面上那双幽黑透通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瞧。
“今日乃是你我大喜之日,娘子这副打扮,是要去哪儿呀?”他板着面孔,扬唇一笑问道。
“我……我这是要出去赏月!”顾连城心虚地垂下脑袋,嘴上硬气地说道。
今日一身玄朱喜服的齐澈格外俊逸出尘,他盯着她邪魅而笑:“娘子与其赏月,不如赏我这个玉树临风的夫君!”
他说罢,便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咬上了她的耳垂,不及她惊叫出声,便被他覆上了双唇。
“方才秦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明日你用云娘的木鸟回他,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他抢走你的机会。日后他若敢踏上天朝国土,可要请他留心小命了!”一阵耳鬓厮磨后,他愤愤地附在连顾耳边得意而倨傲地说道。
顾连城不及回应,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他拦腰抱起。他俯头在她颈上轻咬,挠得她微痒,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可就这顷刻间,她便被他抱至了喜床,只那么随手一弹,但风帐幔纷纷垂落,遮住了帐内的迷离暧昧。
这世间,有些相遇,便只是普通的相遇;而有些相逢,便注定了一世情缘。情之一字再深,却抵不过缘聚缘散,再多的怨恨纠缠,都逃不过缘分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