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人走后,府内顿时清静下来,顾连城嫌那一身装扮繁冗累人,便换回了清晨所穿的男装。这一年多来,她已习惯了男装的方便自如,乍一着女装,反倒有些不适应。
直至傍晚,她仍是滴水未进,只是呆呆地坐于窗边,面上却无半丝表情。姜云霄见她魔怔了一般,便悄然与管家张诚相商,这才得以领着顾连城前去见齐澈一面。
一路上,顾连城紧张得手直发抖,才刚出所居的院落,她便不停地问着齐澈的病情。她总觉得齐澈的病暗含蹊跷,还有昨夜那只被毒死的白猫,两件事情凑到一块儿,倒像是人为。只是到底是谁?不仅想要她的命,还想置堂堂天朝王爷于死地?
“云娘,有件事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穿过了一道垂花拱门,顾连城见除了姜云霄外便无他人,于是开口说道。
挑着宫灯走在前头的姜云霄听出她话中深意,忙转过身悄声问道:“连儿,你可是发现什么端倪?”
顾连城听她接话,这才快步走近她,一双瞳眸紧盯着她沉声说道:“云娘,我想定是你先发现了什么,所以小厨送过来的菜全被你丢在了门外……”
“连儿,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为好!”她话未说完,便被姜云霄打断。
顾连城心里头更加笃定她的揣测,仍旧不依不饶地说道:“云娘,可知齐澈的病与此事有关?既然你已察觉有人对我不利,那也必定能料到齐澈会被人所害吧?”
姜云霄只觉得可笑,她索性挑起手中的水墨宫灯往连城面上照了照,这才接口道:“他乃这王府主子,我自不会算到他会被人所害。就算聪明如你,也不会想到有人会闹这么一出吧?”
顾连城明白她话中深意,原本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现在却被她的回答生生浇熄。她原想着云娘既然能救她,势必不会对他见死不救,可谁知,凡人都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
到了齐澈的寝殿门口,顾连城觉得肋下的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口,她心底里害怕,一只手紧紧攥着姜云霄的衣袖,死死站定,再也不肯迈出一步。
“连儿!”姜云霄吹熄手中的宫灯说道,“进去瞧瞧他吧,先前太医来瞧了,却都是束手无策。我听闻今晨他虽不省人事,可仍是有气息,待到刑部的人走后,那帮太医又诊了脉,说是状况越发不好……”
她话音未落,顾连城竟觉面上冰冷一片,抬手一抹,竟然全是水。她伸手狠狠地抹着眼角,却总也止不住汩汩而出的眼泪。姜云霄听她喃喃说怕,她知她怕什么,却也不安慰,伸手一推,便将她推入了殿门。
她一个踉跄跌入殿中,立在原地半晌,周围一片死寂。秋日的凉风随着洞开的殿门而入,令她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这殿内的寂静令她止不住胡思乱想,满眼的幽暗之色,仿佛地府蔓延而上的阴冷之气,死死地缠住她的周身,好似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用抬起颤抖的手挑开门帘进了房内,她一眼便瞧见床上躺着的齐澈。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好似是没了气息。
“齐澈!”缓缓走到床边,她轻唤了他一声。见他仍是纹丝不动地躺着,便将手伸到他鼻尖,心头有一些庆幸。虽然气若游丝,但总算是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她寻了个脚踏摆于床边坐了,小心翼翼地为他掖了被角,偏巧触上了他放于身侧的手,带着异乎寻常的凉意。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她捂上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只要你醒来,我便留下!”
一日,两日,齐澈并没有因她这句承诺醒来,他仍是沉沉地睡着,用太医的话说,只怕是毒已侵入内腑,药石无所医了。刑部这两日也跑得殷勤,皇帝下了死令,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许是姜云霄打点得当,刑部那些人只当是待嫁的姜国公主惦念敬王病情,这两日衣不解带地在跟前照料,并未曾前来叨扰问讯。
这两日内,府中的人几乎被传讯个遍,就连抱病在床的侧妃郑锦瑟也未能幸免。因念着她是敬王府上的唯一一位姬妾,刑部的主事倒还恭敬。只是见她一言不发,不停地抹眼泪,令人心生烦躁,暗想着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自不会心生歹意,只是劝慰了几句便算了事。
齐澈身中剧毒之事并不在郑锦瑟的计划之内,原先她听了郑锦绣的主意,只想着日后齐澈变得痴傻,她便可守着他安心度日了,可谁知她那位胞姐却生了害人之心,给她的竟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宫里的争斗她自然明白,只是她想不明白这郑锦绣为何要加害齐澈。在小事上,她虽然存了些心眼儿,可是在朝政纷争上,她却始终看不清。
对于下毒这件事,她一时失手,没能毒死顾连城令她心存怨怼;然而却害得齐澈昏睡不醒,甚至快要丢了性命,她是又急又悔。暗想着若是真的如太医所说,他撑不了几日,那么她该怎么办?她觉得前方一片黑暗,路要怎么走下,她很是踌躇担忧!
窝于殿中想了两日,郑锦瑟终于下定了决心去见一见她的胞姐。这府中后院有道通往府外的小门,素日里并无人去。今日傍晚,她便趁着府中混乱,她便取了郑锦绣留给她的腰牌,换了身宫女的衣衫悄然出了王府。
郑锦绣见着一副宫女打扮的胞妹时并不觉得意外,这两日她时刻关注着敬王府的动静。虽说那顾连城算躲过一劫,可齐澈却是命悬一线,只要等他一死,那位身怀绝艺的姜国公主想必是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姜国去,这样一来,对她并无威胁。她只乎目的达成,却不介意手段卑劣,况且有些人为了私利是心甘情愿被利用。
见她屏退了宫人,郑锦瑟这才开了口:“姐姐为何这般狠心?你那日给我的药,并非是为了帮我,只是想要齐澈的性命吧?如今他危在旦夕,想必是撑不了多久便……姐姐这样做,岂不是害我日后没了着落?”
如今一身普通宫装的郑锦瑟再没了往日雍容明丽,她只是随意地绾了个髻,几绺发丝散落于两鬓,透着些微的狼狈。
郑锦绣手捧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缓缓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亲妹妹,微眯着凤眸中透着几丝不耐,又藏着些许得意:“我瞧着天色不早了,况且敬王府又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妹妹竟还有闲心前来我这兴师问罪?”
见了她这副倨傲的模样,本就心急如焚的郑锦瑟再也忍不住心内的愤怒与委屈,冲着她厉声说道:“如今你目的达成,反倒害得我无枝可依,郑锦绣,你莫要太过分!”
“妹妹这话就说得不对了,那日是你前来求我给你拿主意,我见你左右为难,便替你想了两全其美之法。你自己想想,这齐澈成了傻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无论他怎样,这敬王府的妃子只你一人,谁又能抢了去?他若是死了,你还是我郑锦绣的亲妹妹,也是当今皇子的姨娘,再是如何,你总是有枝可依。日后皇子登了基,自会念着你的好,到时候岂会亏待于你?”郑锦绣倒是丝毫不在意她的愠怒,放下茶盏,盯着右手镶金错玉的指套悠然说道。
她这番话一出,顿时让郑锦瑟闭了嘴,只见她垂首思忖了片刻,这才挑唇冷笑:“姐姐真是好手段,您这一招,真是狠绝,小心损了阴德,不得好报!”
“一人做事一人当,本宫自会等着上天报应。只是往后待我成了太后,倒要看老天如何报应!”在这深宫许久,郑锦绣早已不信什么业报轮回,她所信仰的,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尊荣。
郑锦瑟见她说得自信满满,心里头便也不如当初那般愤慨。她暗想如今木已舟,若在此与她撕破了脸皮,对她也无益,只是如今刑部查得紧,就算她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况且那顾连城躲过了一劫,可惜了她养了多年的那只碧眼白猫。
“姐姐,求你再指点一二,我要如何才能躲过刑部那帮人的追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郑锦绣的面前,伸手抓住她华美宫装的下摆,一双美眸中泪光盈盈,叫人见了又怜又爱。
“罢了,敬王的事也是本宫有错在先,我既然毁了你的归处,必然不能再让你无依无靠。你只管回到王府去,刑部的事我自会替你解决。”郑锦绣见状,忙伸手将她扶起。
郑锦瑟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心知她心中有所忌惮,顿时觉得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她在她身侧的椅上坐了下,满面堆笑,却颇具深意地说道:“姐姐说的是,你我毕竟是亲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往后妹妹还指望姐姐多加提携!”
她将那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咬得极重,郑锦绣也不是傻子,这半含威胁的话语她自然听得出来。她心头又气又恨,却只能堆起满面笑容说道:“妹妹放心,姐姐我与大皇子必会铭记妹妹今日的功劳!”
郑锦瑟兴师问罪未成,却也求得了下半生的安稳,这让她稍微宽了宽心。想起命悬一线的齐澈,她只觉心头五味杂陈。她一直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可最后却换来他的背叛,况且她下药只是想重获他的宠爱,谁知却误打误撞害了他的性命,这些,应当怪不得她吧?
待郑锦瑟离开后,郑锦绣一双杏眸微眯,唇边竟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只见她轻轻击掌,便见室内的屏风后头款款走出位宫装女子来,她便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兰儿。
“娘娘有何吩咐?”兰儿接到她递过的眼风,忙上前悄声问道。
“方才敬王府的那一位,想必是留不住了,就借今日这个机会解决了吧!”
兰儿闻言,不由得面色大变,抬起手掩口望着她道:“娘娘,她……她可是您嫡亲的妹妹呀!”
“哼,嫡亲的妹妹。方才她说得确实好听,若是回府后遇上什么变故,只她第一个攀咬的人便是我这个胞姐。你别忘了,从小她凭着那副娇弱的模样,博得了父母亲多少宠爱,每每犯了错便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她跟前伺候的那些下人,可没少替她背黑锅!”郑锦绣冷冷一笑,幽深的瞳眸泛着浓厚的冷意,她这位好妹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齐澈醒来的时候并不知自己已睡了三日有余,久睡刚醒,他尚觉头脑昏沉,只觉右手被人紧紧地握着。他吃力地转过头去瞧,竟见床边伏着一个人,呼吸清浅,睡得正熟。起初,他以为这是在梦中,不由得使劲地眨了眨眼,定睛再看,仍见那人伏在床边,脸面朝下,那一身装束却再熟悉不过。
他心内又惊又喜,却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左手抚额想了片刻,始终是不得要领。那日他用了晚膳后便觉困乏难当,后来和衣躺下,这一睡,竟不知睡了多久。自打连城闹着要离京以来,他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想必这一次便把前面的全补了上。
这三日来,顾连城一直衣不解带地在跟前照料,往日对他的那些怨怼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或许她未曾觉察,自齐澈出事以来,她这一颗心全放在了他身上,就好似这世间,唯他一人。就连这梦中,她也是与他相伴,不过梦见的都是他各种各样的死相。苍白的面容突然变成了骷髅,还张着嘴跟她说话;还梦见他满面是血,拉扯着她,央求她不要离开。诸如此类的梦境反复,每次都吓得她惊叫而醒。醒来时,她一头的冷汗,就连后背也被汗水浸湿,好在是她紧握着的手仍有暖气,再起身看时,见他睡得一脸平和,并未像太医说的那般每况愈下。
这日由梦中惊醒时,她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直起身瞧他时,却不经意撞入一双幽深通透的眸子。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见他也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顿时喜上眉梢:“齐澈,你……你总算是活过来了……”
她咧开嘴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簌簌而落,滚烫的液体滑过她的面颊,是带着喜悦的灼热。
见她这般,齐澈心中有几分明了,他死死地握住她的手,唇边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他手下略一用力,将她拽至身侧,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拭泪。只是那泪越拭越多,竟如泉涌一般。
“连儿,你这是为我而哭?”他替她抹着泪,心里却是微暖,难得见她这真情至性的一面。他索性撑起身子,如珍似宝地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冒出的胡楂挠得她微痒。
顾连城伏在他怀中,再不像往日那么桀骜,齐澈能安然醒来,对她来说,就如同是上天的恩赐。先前她也曾想过这是否是他演的一出戏,然后这几日下来,她觉得他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至于拉着府内众人与朝中官员一起陪他演戏。她明白,皇帝再是不理政事,也不至于陪他荒唐到这地步。
“我睡了几日了?竟害你这般担心?”他轻抚着她因啜泣而微微志伏后背,贴于她耳边悄声问道。
顾连城仍旧埋首于他怀中,抬起一只手,朝他竖起了三根手指。
齐澈先是一惊,随后俯头想了想,便不再做声。以他缜密的心思,多少能猜出几分来,如今这王府中敢在暗地里动手脚的人,简直是屈指可数。
“刑部可是派了人来?”
“确是来了几次,就连宫里的皇上也是担心不已,下了死令要缉拿真凶,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顾连城挣脱了他的怀抱,抬袖抹干了脸上的泪。
齐澈狡黠一笑:“梦中听到了些动静,谁说了什么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连城见他笑成这般,不由得想起在他昏睡的这几日,她也曾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思及此,她不由得涨红了脸,声若蚊蚋地问:“哦,竟会如此?”
“嗯,听得最多的便是某人反复说了多遍的话!”他边说边趁顾连城不备,抬臂揽上她的腰,狠狠一带,便将她扯入怀中。
顾连城顾及他中毒刚醒,也不敢太过挣扎,只能由着他。
他的唇迫不及待地落在她耳边,略微用力地一吮,令她不由得浑身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连儿,你说过原谅我了,你也说过不随秦仲回北漠了,还说了你要嫁给我,这些话我都听了百来遍了,如今你不会反悔吧?俗话说得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总不会放着君子不做,去当那小人吧?”他紧搂着她,好似失而复得的珍宝,很是赖皮地在她耳边聒噪不止。
“你想得倒美!”顾连城羞得面颊发烫,忙一把将他推开。
齐澈随即捂着胸口一声痛呼,让本欲掀帘而出的她又折了回来,她往床边一坐,忙抬手扶住他担忧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你睡了这几日,也不曾用过药,这会儿突然醒来,定要叫太医过来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