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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1)


  翌日,顾连城难得地睡了个好觉,本来约好了一早与齐澈等人谈谈她接下来的计划,结果她一闭眼便睡到了日上三竿。在主帐等候多时的楚云有些沉不住气,几次三番要前去相请,皆被齐澈拦了下来。而一向准时的姜云霄也是姗姗来迟,齐澈见她面色不佳,眼底下有两抹青灰,暗想她定是一夜未睡。

  “既然连城公子尚未起身,那么此事就稍候再谈。”齐澈朝对面的楚云使了个眼色,便见他不太情愿地退出了主帐。

  齐澈上下打量着姜云霄,见她仍穿着几日前的衣袍,秋香色的袖边沾了点点污渍,与她往日清爽干净的形象大相径庭。昨夜他琢磨了她说的那些话,她在这节骨眼上提及了古莲儿,或许与秦仲和那位连城公子有什么关联。

  “云娘,如今帐中唯你我二人,你若是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他定定地看着姜云霄,深邃乌亮的双眸沾染了些暖意,叫人不忍拒绝。

  姜云霄有所顾虑,虽觉此刻机会难得,但不再像昨晚那般鲁莽。她淡淡一笑,说道:“这古莲儿原是我千机派的门徒,往日与我家公子情同兄妹,听闻她曾替嫁入府,所以我便随口问问。”

  “那古莲儿竟然是千机派弟子?如此说来,那么她也通晓机关之术了?”齐澈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竟联想到那日连城公子身上所带的冷香来。只是他是个男子,又身怀绝艺,然而想起他与古莲儿相处的那些时日,并未发觉她有什么异常之处。

  “确是如此,除却秦仲与我家公子,她也是我门十位嫡传弟子之一。她与公子爱好相近,偏爱机巧之术。说起来,她与我家公子青梅竹马,长大后也曾倾心相恋,后来却被秦仲横刀夺爱。两年多前那场本派内乱后,她于纷战中消失无踪,直到一年前听闻她自焚而亡,我们这才得知她的下落。”姜云霄眼尖,早就瞧见趴于书桌上的一只苍蝇,忙随口编了个故事搪塞。

  她这么一说,倒让齐澈想起那位连城公子的情伤来,听闻他当年曾被心爱之人背叛,难道他的心爱之人是古莲儿?

  “这古莲儿机巧之术与我家公子不分伯仲,当年若不是王爷用她换回郑锦瑟与楚双璧,今日也就用不着我家公子出山了。那古莲儿偏爱清净悠闲,当年能随王爷前往聂城,想来必是极钟情于王爷,她不忍王爷涉险,因此才长途跋涉跟随以助王爷克敌。可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落得个悲惨下场!”姜云霄见齐澈怔忡不语,便继续编起了故事。她很是好奇,这齐澈对古莲儿到底抱有何样的感情?

  齐澈闻言,不由得长眉紧蹙,他搭于椅把上的手面青筋赫然可见。对于姜云霄的话,他虽是半信半疑,但当他回忆起古莲儿那俏皮纯真的容颜时,只觉心头像被利爪撕扯一般疼痛难忍。当年在王府中,她确实是贪图享乐,整日悠闲自得,喜爱听曲观舞,却不爱热闹嘈杂,每次入宫前总要闹些小别扭。然而在他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是在他出征之际,她担忧关切的神情,以及誓要相随的坚毅之言。当年的事,他曾以为只是个梦,因为锦瑟回来了,所以梦也该醒了,可是这个梦就好似镌刻在他脑中一般,无论他怎样试图忘记,却总是记忆犹新。

  “呀,看来二位还在为战事担忧困扰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好似是天塌一般!”不知何时,厚重的帐帘被人掀开,从中探出个满面好奇的脑袋。

  听见连城公子清朗的声音,齐澈忙收回心神,准备起身相迎。

  “唉,我闭关良久,昨日出关难得好眠,今日醒来却见太阳高照,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大中午,错过了与王爷约定的时辰,真是抱歉!”顾连城转头瞟了一眼姜云霄,这才掀开帘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齐澈见他着一件簇新的天青色锦袍,外罩了件月色纱衫,走动间广袖翩然、风流自现。他抬眼打量着他,但见他一头乌发高束,羊脂白玉制成的玉冠温润莹然,更衬得他面若冠玉、肤若凝脂,就好似由画中走出的一位俊秀儒雅的翩翩公子。

  顾连城见他瞧得入神,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可是本公子脸上有什么异物?还是方才吃汤饼的时候沾了些白面?”

  齐澈定了定神,觉得有些尴尬,好在姜云霄反应极快,忙上前打起了圆场:“是公子冠上的簪子插得有些歪斜,让我来替你重新插好。”

  不明所以的顾连城抬手摸了摸,刚要发话却被姜云霄拉坐在椅子上将头上玉冠取下重新绾好。

  齐澈很快恢复了常态,他命人前去叫楚云前来,却见顾连城上前阻止道:“据我所知,楚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性子有些急躁,这个计划至关重要,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说完,她也不管齐澈是否接受,径自走到最右方的沙盘上指着漳国大营所在的方位说道:“众所周知,群龙不可无首,可若是一群龙有多个首领,那将会是何样的境况?如今秦仲乃是漳国梁柱,也是这次征战的主帅。他与我乃是同门师兄弟,以现下的状况,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分出个高下。若是战事一直僵持下去,对敌我双方都极为不利,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尽快收复聂城,结束这场战事,因此这其中关键便是秦仲。到时候若是漳国大营中有两个或是三个秦仲,想必那场面定是有趣极了!”

  姜云霄早就知晓她这个计划,因此听完并不觉惊讶。倒是齐澈反应极快,思及人偶术乃是连城的拿手好戏,不由得拊掌而笑:“公子果真是个奇才,竟能想出这样蹊跷的制敌之法。”

  “可秦仲也不是傻子,他虽不会人偶之术,但以他的造诣,若要破解这术也并非难事。”姜云霄瞟了连城一眼,将她心中的质疑又重复了一遍。

  顾连城得意一笑,接口说道:“那秦仲虽不是傻子,可本公子也不是痴儿。若想靠这招制敌,必须使那调虎离山之计!”

  顾连城此话正中姜云霄下怀,只听她接口而问:“若是公子要施这调虎离山之计,那要如果才能让秦仲那只老虎离开漳国大营呢?莫非公子是想亲身涉险引他出营?”

  “云娘觉得本公子是那种不要命的人吗?天朝又没给我什么好处,我何必为此而不顾性命?就算是王爷给本公子找十个郑锦瑟来也不干,况且现在京城第一美人可是天香阁的敏秀姑娘。”顾连城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说道。

  “那公子准备如何打算?”齐澈听她提及郑锦瑟,心中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忙转移话题。

  “当然是用人偶替之了!”顾连城也不再跟他们卖关子,爽快地回答道。

  姜云霄闻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想必她之前确是思虑过甚。如今她虽不明白顾连城是否对齐澈有情,但她足以看出眼前的这位敬王对古莲儿用情颇深,只不过,或许那位王爷也不知自己已动了真情。

  确定好计划后,接下来便是周密部署,齐澈心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因此并未将此事告知与楚云。这种计划只可用一次,所以他必须保障一切都能顺利施行。他独自一人在帐内思虑良久,直到随军侍卫前来点灯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匆匆地用完晚膳后,连日来的操劳令他倍觉困倦,于是便歪于榻上小憩。朦胧中,他见帐内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惊得他由榻上一跃而起,忙冲向帐外命人取水灭火。可谁知,帐外却空无一人,过了良久,才见不远处有人奔来,待那那瘦削高挑的身影越来越近,他这才发现来人竟是古莲儿,一如往常那般笑得俏皮狡黠。

  “王爷这是怎么了?臣妾从未见你如此惊慌过!”她抬起热得发烫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上挂满了关切之情。

  “双……古莲儿!”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痛得她失声尖叫。

  “原来王爷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过我现在该走了,若再晚些,秦仲所派的追兵便要来了。”只见她凄然一笑,被他握住的手腕瞬间燃烧起来,片刻工夫,她全身燃起了大火,一股灼烧的痛感刺激着他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但他仍紧握着不肯松开,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放手。

  炽热灼人的烈焰中,他清楚地看见她凄婉伤心的模样,他用力地将她拉至身前,却听她低低地说了句:“来不及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话音刚落,那浑身的火焰瞬间变成了耀眼的白光,刺得他双目生疼,当他再睁开双眼时,却见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截烧得如焦炭般的人骨!

  齐澈低吼一声,由榻上坐起,抬头环视着帐内,但见一切如常。书桌上的风灯发出橘色的暖光,一只小小飞蛾扑棱着翅膀围着灯罩打转,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如今已然入夏,想他离府已是四月有余,锦瑟腹中的孩儿应该满六个月了。他如今已快为人父,而那古莲儿却早已香消玉殒,方才陷入那样的梦魇,也算是报应吧!

  做完这梦后,齐澈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步出营帐四处徘徊,不知不觉便踱到了顾连城闭关的木屋附近。他挑灯一照,竟见门边坐着个人,夜色中他那身月色的罩衫银光闪闪,好似是鲛人之泪。

  “我道是谁半夜还在四处闲逛呢,原来是王爷呀!”顾连城瞧见不远处挑灯而立的高大身影,朝他举了举手中茶盏说道,“既然来了,何不共饮一杯,不过是茶非酒,希望没扫了王爷的兴致。”

  齐澈听见顾连城清朗的声音带些惯有的狂狷,不由得挑唇一笑,大步流星地朝顾连城走去。他放下手中风灯,学着顾连城席地而坐,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说道:“公子此时出来品茶观星,真是好雅兴!”

  “那是自然,人生苦短,何不过得逍遥自在些?”顾连城抬头望着幽蓝夜空中的璀璨繁星说道,“你瞧着银河霄汉,大气壮观,而那点点星辰,却是如此渺小,再是闪烁璀璨也不及明月皎皎。小时候听云娘说故事,人死后便成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辰,其实那不过是世人美好的愿望罢了。这人死去,化成的不过是一坯尘土,再卑微渺小不过了。”

  齐澈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抬头望着那夜空景致问道:“公子一向豁达不羁,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伤春悲秋的话来?”

  “我是替那些自欺欺人的世人感叹,说要树什么丰功伟业,说要得什么荣华富贵,那些不过都是过眼烟云罢了。”顾连城说着说着,便想了到叛出师门的秦仲,随之声音也变得尖锐许多。

  齐澈觉得连城公子有些异样,将手中的空茶盏往他面前一伸:“好香的茶,不知公子可否则续一杯?”

  顾连城朝他古怪一笑,取过手边的茶壶要为他添茶,忽然余光瞥见夜空闪过的一道流星,惊得她手中一滑,那精致的官窑茶壶当啷一声滚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哦,一时手滑,可惜了一壶上好的花茶!”顾连城望着被摔断一壶嘴,难免觉得心疼。

  齐澈见顾连城神情恍惚,忙掏出巾帕,可顾连城却并不接过,而是站起了身子推开了木坊的大门。顾连城进屋取了晾于紫檀木架上的手巾,细细地擦拭着衣袍上的茶渍,恰有一朵被泡得几乎透明的茉莉沾于她的袖口,她伸手捏过那花,又止不住陷入一沉思。

  顾连城小时虽说被云娘当男孩来养,却仍不失小女儿般的心思,每每偷偷与秦仲溜上小镇街上,她总要盯着路过女子头上的各种饰物,有时候看得专注,不知不觉便尾随人家走出老远,结果时常被人当成痴儿或是小色鬼,自然少不得一顿痛骂。后来秦仲见她喜爱那些花呀朵呀的,便挖空心思为她寻了好些来。北漠天气干燥,极少能见着鲜花,到底是秦仲机灵,攒了些小钱买了过路商人的花茶,拣几朵齐整的泡于杯中,献宝似的拿给她瞧,逗得她至少能乐上个半天。

  齐澈见顾连城拿着手巾愣在原地,竟鬼使神差地接过手巾替她擦拭起衣袍上的茶渍来。他轻柔小心,极力避免与顾连城有所触碰,但如此近的距离仍让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不必劳烦王爷,我自己来擦便可!”感受着迎面扑来的温热气息,顾连城缓过神夺过齐澈手中巾帕胡乱往衣袍上抹了几下。

  齐澈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要抽身离开却又觉不妥,只得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眼光瞟见杂乱小桌上的一册话本。他心头微动,忙指着那话本问道:“公子也爱看这些民间话本?”

  “哦,王爷怎一眼便识得这些是民间话本?”顾连城仿佛也受不了这样古怪的气氛,随手取过话本有意无意地翻了起来。

  “以前也曾见府中有人看过,像这种蓝皮书面绘着人物小像的,一眼便能让人辨出。”

  顾连城微微挑唇,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犀利地望着他道:“王爷所说之人可是府上的先王妃?她可是一直热衷于这话本中的恩怨情仇呢,只是可惜了,那个单纯痴傻的丫头,为了个‘情’字竟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

  “然而公子出山相助,不也是为了那个‘情’字吗?”齐澈反口而问,他现今才明白为何这位连城公子在诸多拜访者中挑中了他,想必是为了那古莲儿才要与秦仲为敌。

  “哦,事实并非王爷所想。那古莲儿虽然曾是我的师妹,可她是生是死,与本公子无关。本公子可不会为了她的单纯愚蠢而与秦仲交恶,更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出山襄助天朝,只不过是想借天朝与漳国之争解决我与秦仲的私人恩怨罢了!”顾连城拂开木椅上的杂物,敛了袍角坐了下来。她似笑非笑地仰头望着齐澈,漫不经心的目光却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齐澈悄然打量着面前的顾连城,方才听他的语气,倒绝不是像是曾经深爱过古莲儿的人。他越发觉得蹊跷,便佯装不满地冷声斥道:“没想到表面上豁达出尘的连城公子不过是个薄情之人。”

  顾连城冷然一笑,不由得反唇相讥:“若是论刻薄寡情,王爷比起在下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公子这话好似是要为古莲儿打抱不平,可方才本王还听闻有人并非为她而出山。如此看来,公子与古莲儿的关系,还真是复杂。”齐澈见顾连城义愤填膺的模样,便忍不住试探地问。

  “哼,古莲儿,不过曾是我千机门一名不肖弟子而已!”顾连城冷哼一声,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当她不经意瞧见齐澈投来的深邃目光时,又唯恐被他瞧出什么端倪,便有意找了个借口打发齐澈离去。

  齐澈原本想继续探探顾连城的口风,却又怕打草惊蛇,与之寒暄了几句后便回了主帐。

  齐澈走后,顾连城望着靠墙书架上的那一套略显粗糙的茶具,又忍不住技痒,索性又架起了火炉烧水泡茶。长夜漫漫,若不是近几日双目酸涩微痒,她早就抱着书桌上那一大摞话本打发时间了。

  水开之后,她利落地灭了火拎起铁铫子往门外摆好的茶具前席地而坐,右手轻捻了捻地上一只毫不起眼的香盒似的物什,但见那东西忽地燃起,如火球一般缓缓升入半空,恰似一盏照明的灯烛。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只听天际传来一声悦耳的鸟啼,顾连城忙放下手中茶盏,向着浩渺夜空轻轻击掌,随后便见一只七彩木鸟停在了她的肩上。观星品茶,在这当口,她可真没这样的雅性,只不是在等某人的口信而已。

  姜云霄自打连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总是算是松了下来。这三日来,她忙碌奔波,为的就是将秦仲的人偶顺利送入漳国大营之中。虽说届时秦仲会被连城引出漳营,可这人偶入营的时机却是要把握得当,稍有不慎,则是满盘皆输。

  “连儿,让我再仔细瞧瞧,到时候可别被秦仲发现什么破绽。”姜云霄临行前,看着立于面前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