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城浑浑噩噩睡了足有一日,醒来后却因时断时续的高烧而神志不清,要么是拉着前来伺候的丫鬟叫云娘,要么就扯着前来诊治的太医叫师父,还时常撕扯着齐澈的袍袖不放,嘴里面喃喃叫着秦仲。因她时常乱动,双手的伤口时常开裂,就连太医也对此束手无策,总不能将她五花大绑令她无法动弹吧?
齐澈深知她性子桀骜难驯,只能处处顺着她的意。她躺在床上休养觉得无聊,要听天香阁挽香唱曲,要看敏秀的舞,饿了要吃朱雀街李家的海棠糕,渴了要喝西街张氏的豆腐花,时不时还惦记着走街串巷叫卖的朱老头的冰糖葫芦。总之,整个宅子里的人被她任意支使,整日忙个不停。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场乱子闹得不大不小,但终究是纸不包住火,不出一日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齐澈无可奈何,一时想不住敷衍的法子,也只能称连城公子被人行刺,受伤卧床,近日无法面圣。
皇帝闻言,难免龙颜大怒,他哪曾料这京中竟有刺客横行,一方面忙下令京兆尹严即刻拿办刺客,另一方面又派了宫中医正前去诊治,并赐了好些奇珍药材。
顾连城没料到竟会因祸得福,看着那些身份尊贵的宫人来来往往,又瞧着堆得满屋子的赏赐之物,自然少不了得意一番。她倒并非在意这些,而是见齐澈这两日对她唯命是从,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到了第三日清晨,顾连城因手伤痛无法入眠,便命人前去唤齐澈前来给她念话本解闷。齐澈不敢有违,挑了些话本来瞧,见其中所述皆是民间香艳故事。什么才子配佳人,亡国公主落难后被良人相救,更恶俗的便是那些宫中秘事,除却宫妃明争暗斗,还有宫女出墙逃宫之事。对于这些,他很是反感,觉得那些识了几个字的俗人真是恶趣味。怎奈顾连城执意要他念给她听,他便挑了本唐朝元稹所撰的《莺莺传》读了起来:“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娇啼婉转,红娘又捧之而去……”
“罢了罢了,你读得好似小儿诵诗,一点情感都没有,比起茶楼里那些说书的相远了。”顾连城听了一会儿,很是不耐地摇头打断,用裹得如粽子一般的手指了指床尾的迎枕说,“你扶我起来,替我翻书,我自己看!”
齐澈这两日被她折磨得疲惫不堪,这会儿天才刚亮便被她挑剔一番,终于绷不住将手中书册一摔,怒气冲冲地说道:“顾连城,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切都是你自愿的,你觉得像我这般受了重伤卧床不起的人会欺负人吗?”顾连城朝他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辜地说道。
齐澈早已领教了她的赖皮,闷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放缓了声音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下人们伺候你洗漱!”
“眼前不正有个人在吗?何必劳烦你去叫他们来?”顾连城眼皮都不抬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道。
齐澈心知自己有错在先,只得强忍着怒气取了热水来伺候她梳洗。自小到大,他从未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就连前几日在府中陪伴即将临盆的锦瑟,她仍是温驯体贴,从不劳烦他动手。如今顾连城双手无法动弹,齐澈才拿了热手巾帮她净了面,她又理直气壮地吩咐他为她绾发。
“本王不会!”齐澈将手巾往鎏金面盆中一摔,语气不悦地答道。
“那就不劳烦王爷了!”顾连城低头望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迅速地扯开结扣。
齐澈哪料到她这般能折腾,忙上前按住她的手,无奈地缴械投降:“你手上有伤,还是我来吧!”
“哼,我可没逼你!”顾连城睨了他一眼,心内却是万分得意,左右她被困在这里觉得无聊,没事拿他消遣也是应该的。
往日齐澈也曾帮锦瑟绾过发,可如今他是被逼无奈,手下自然不会温柔。但见他随意地扯掉了她头上的束带,拿起八宝檀木梳梳了起来。顾连城被他粗鲁地拉扯着头发,疼得不满地嚷嚷,他瞧见她举起伤手抗议,不得不轻柔小心起来。
她的头发乌亮顺滑,如瀑一般披散于脑后,摸上去带着些凉意,这原本应该高高绾起的云髻如今却只能以束带扎起,令齐澈心生惋惜。他从未见过她着女装的真实模样,单从她扮成男子的不凡气度来瞧,换上女装后定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难怪当初那秦仲千方百计地爬上高位想博她欢颜,若是换作这世间任何男子,只怕都不惜一切想要得到她,而他齐澈也不例外!
“嗯,手艺还算不错!”顾连城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不吝惜地褒奖几句,却见镜中闪过一个人影。
“看来是你家王妃几日不见想念得紧,现下派人前来请王爷回府了。”顾连城将头一偏,眼光注视着被高高挑起的湘竹帘子恹恹说道,“本公子也觉得占用了王爷这么久的时间不太合适,若是王爷为了在下冷落了妻小,只怕不久便会有不好的传言。”
“哦,没想到公子竟这般好心着本王着想,实在是出人意料。”齐澈对她这番体贴之言心存疑惑,暗想这简直不符合她顾连城倨傲狂狷的个性,语气倒有些像拈酸吃醋的妇人一般。他有心逗弄她,俯头凑向她好奇地问道,“不好的传言?公子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传言?”
他贴近她的面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忙要偏过头,谁知他的唇却迅速地落在她的耳际。
“本王心知公子是为我着想,只是觉得公子多虑了。难道是伤了手后,连脑袋也不灵光了吗?”齐澈直起身,得意地冲她笑着说道。
顾连城被他调戏一番,不由得恼羞成怒,却怕被他瞧见涨红的脸颊,只得偏过头愤愤地咒骂了几句。
齐澈出了院门,却未见着管家张诚的身影,然而候在院门边的却是面带淡笑的楚云。
“你这小子,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去了?近来听闻宫中很是祥和,你妹妹的病也大好了,这下你总算可以安心了。”齐澈见是多日不见的楚云,忙上前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楚云知他不明宫内现状,这表面上虽是安定祥和,暗地里却是暗潮澎湃,西宫的那位贵妃手段极妙,趁着他妹妹病的那段日子重新获得了皇帝的宠爱,觊觎后位许久的她想必就快要有所举措了。况且她不仅掌了后宫大局,而且心思也用在了宫外,先是悄悄地笼络朝臣,再是蛊惑其妹郑锦瑟,可见她所图非小。
“近来我妹妹一切安好,因此我闲来无事便到了茶楼听人说书,望仙楼里有个说书的年轻人,不仅说得声情并茂,而且他所说的段子很是新奇有趣,这不,我正想拉你过去听听!”楚云装出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由分说便要拽着他往望仙楼走去。
齐澈鲜见楚云这般悠闲,心里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便毫不犹豫地跟着楚云去了茶楼。
他随着楚云到了望仙楼,找了个楼上的雅间坐了,楚云使了银子命那说书人到雅间设了专场。那说书人瞧上去很是年轻,举手投足间带了些文人的儒雅,但见他轻敲牙板,便眉飞色舞地说起那些新奇的段子来。
先听的是一段讲离魂鬼怪的,齐澈听他所言,倒像是觉得这故事中的鬼怪神魔要比人还良善许多,虽说情节感人,但未免觉得夸张,待那说书人一拍牙板住了口,他便忍不住说道:“故事讲得倒是有趣,这是这人比鬼怪还要凶险,实在是有些过了!”
那说书人神秘一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人心乃是世上最为险恶的东西,要知道,那些鬼怪也大多经由人变成的。”
接下来他又说了两三个离奇有趣的段子,最后一段讲的却是前朝文帝的事情。文帝乃是前朝屈指可数的贤明帝王,若是说起他的典故,想必有千千万。可是那人却未提及文帝的英明神武,而是说起了他在位时的后宫秘辛。这秘辛也曾在世间流传许久,齐澈也曾有所耳闻。
这人说的是文帝曾经的皇后郑琳琅,当年文帝未曾得登基前是位不受待见的皇子,后被人陷害被贬到寒苦偏远的封地。在他困难的时刻,当地的诸侯郑某眼光独到,将最小的女儿郑琳琅嫁与他为妃,随着皇帝病危,太子假传圣旨要置他于死地,他便带兵杀入京城,救下了被太子控制的父皇,顺利地登上了皇位。当年除了郑氏一族鼎力相助,他身边还有位谋略过人的小妾。当他继位后,后位一直悬而未决,他偏爱那名妾室,便放言谁若先怀了龙嗣便可封后。那位被父亲宠坏的郑氏琳琅一向不受宠爱,他的父亲听后,便设了局,悄悄在她宫里养了男宠,数月之后她便怀了身孕,随后产下了龙子,登上了后位。只可惜,后来被文帝识破,那郑氏族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真是可怜又可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