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不愿别人知晓顾连城的身份,更不愿别人前去打扰,便刻意编起故事来:“据说那古莲儿也曾是千机门的门徒,曾也是连城公子所爱之人。当年你与秦仲联手,害得古莲儿下场凄惨,你真当那位公子不知吗?况且连城公子私下一直与秦仲有联络,那些事情怎能瞒得住?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免得惹连城公子不快,以公子那古怪的性子,还不知要如何捉弄你!”
二人正说着,忽听帐外有人来报,说是姜云霄领兵而回。
齐澈听后,面无表情地打发那人退下,随后与楚云攀谈了一会儿便独自往姜云霄所在的营帐走去。
“奴家知道王爷有话要单独说,在此等候多时了!”姜云霄靠着帐外的一处栅栏,望着齐澈匆匆而来,不慌不忙地迎上前说道。
“今日搜山可以有什么收获?”齐澈也不再与她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
姜云霄扬了扬手中的碧色丝绦与一枚半截玉佩,说道:“收获颇丰,不过最大的收获是发现秦仲并不在押往京城的路上,也许他现在是在去往冥府的途中。”
齐澈接过她手中物什,借着营边火把细细一瞧,但见那碧色丝绦乃顾连城束发之物,而那半截水润通透的玉佩则从未见过,想来这应该是秦仲之物。
“这两件东西落在崖下深潭边,相距不远,想来当时应是连儿与他一起坠入崖下……”姜云霄说到一半却住了口,对于她方才的推断感到有些惊讶,若是二人一起坠崖,那么漳国老将汪延之死又是怎么回事?以顾连城的身手,别说是武艺高强的汪延,就连功夫并不精深的秦仲也抵挡不过,难不成是……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一直以来,她害怕秦仲与顾连城相见,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齐澈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端详着手中物件问:“那可有找到秦仲?再是如何,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王爷认为您那一队精兵花了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只是在岭下闲逛吗?想那潭水湍急,定是他自崖下而落时被水冲得无影无踪了。”姜云霄见他有所质疑,语气自然不善。
“这么说来,秦仲还是有生还的希望了?”
姜云霄听了他这荒谬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王爷莫非与我家连儿一样民间话本看多了吧?试想自那么高深陡峭的悬崖而落,除非有神灵相助,又有谁能够保住性命的?若不是连儿命大,落在了那块巨石之上,想必……”
她越说越觉得后怕,随便忙打住,只道了声安便要回营探望连城。
“慢着,云娘也累了一日了,这搜山寻人之事还是由我去说与你家公子听!”齐澈见姜云霄要走,忙上前拦住了她。
姜云霄见他这副急于邀功的模样,心里头觉得滑稽可笑,不过也算是暂时了结了桩心事。这几日来,他对连城的伤势很是关注,看来他对她应是余情未了。这鸟尽弓藏之事,应是她多虑了。
齐澈缓缓踱到了顾连城所在的营帐外,竟莫名地觉得心跳加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掀帘步入帐内。
帐内燃着檀香,起到了安神静气的作用,他悄然走近拐角处帘幕重垂的木床,听见帐内传来平稳细微的呼吸声,便拣了床边的木凳坐了下来。此刻,他觉得心内难得地平静下来,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他好好补偿她。若是不能得到她原谅,他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曾经的过错。
一个羸弱女子,换回了他曾经的挚爱;而后又为了两国纷争而耗费心血,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就样巨大的付出,就算用他用一辈子来回报偿还也未必足够。
“王爷深夜来此,可是寻到秦仲了?”他正垂首而思,忽而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说话间,顾连城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抬手撩开半边帐帘。
齐澈见状,忙上前用银钩挽了帐缦,利落地取了个半旧迎枕让她倚着。
“可是有秦仲的消息了?”顾连城见他转身向外张罗命人取来汤药,便刻意抬高了声音问道。
“你先趁热喝了药再说。”齐澈捧着药碗坐于床边,仔细地吹散了碗中热气,拿起勺子舀了汤药送至她嘴边。
顾连城将头一偏,声音依旧嘶哑难听:“等你说了我再喝!”
“你如今伤势未好,还是少操心那些事。如今你为天朝立下了莫大的功劳,楚云已拟了折子送往京城,若是你不好生将养,只怕我回京之后定会惹来皇上一顿痛骂!”齐澈耐着性子劝她,只是他见着了她,思绪有些繁乱,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你快些把这药喝了,之后我会跟你说有关秦仲的事。”他见她仍是偏过头不理会,只得倾身将汤勺往她嘴边送了送。
顾连城拗他不过,又一心想知道秦仲的下落,只得张口将勺中药汁喝下。自小身子骨较好的她极少喝这些汤药,乍一入口,苦得她精致的五官皱到了一起,恰恰牵到了她眉梢的伤口,让她不由得痛呼出声。
“若是嫌苦,我让人取过蜂蜜来。还有小厨的牛乳酥酪味道也算纯正,正好让他们捎一罐过来。”齐澈将药碗将她手中一塞,便起身前去吩咐帐外的守卫赶紧去办。
顾连城蹙眉望着碗中浓稠的药汁,无奈之下,只能将心一横,端起碗一饮而尽。最后的苦涩药汁刚好哽在她的喉中,呛得她一阵猛咳,顷刻间涨得满面通红。
齐澈见状,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很是心疼地说道:“你又何必心急,慢慢喝便是!”
顾连城很不适应他的好心触碰,抬手推开他,刚要坐直身子,却发现一枚带着樱红穗子的半截玉佩由他袖中滑出。
“这玉佩,你是从何得来?”顾连城迅速抢过玉佩,瞪大的眼睛厉声问道。
齐澈见无意被她发现了这东西,也只能照实回答:“我今日派人前去搜山寻人,最终没能找到秦仲,只在崖底找到了这个。”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找到秦仲,更没有发现他……他的尸体?”顾连城紧张地望着他,小心地措辞。
齐澈点了点头,见她情绪还算稳定,便也不再多言。他有些不明白,她如今为何关注起秦仲的死活来?想到不久之前她还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今看她这模样,好似是不希望他出事一般。难道她以前与秦仲,真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感情吗?
“我常看话本中写道,有些人落下了万丈悬崖仍能生还,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我想无风不起浪,总不会是那些人乱写一气诓骗人吧?”顾连城摩挲着手中玉佩,沙哑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哽咽。
“难道说,你是希望那个叛出师门、在漳王兴风作浪搅得诸国不安的秦仲还活着?”齐澈见她一副悲凄模样,莫名地觉得心中不快,不由得抬高声音质问道。
“就算他曾经做过背叛师门之事,他也是我师兄,况且是他救了我的性命,除非我是没心没肺的畜生才会希望他死!”顾连城被他这高声一问,情绪陡然变得焦躁起来。
齐澈闻言,眸中寒光一盛,她竟然说是秦仲救了她,到底是她脑子不清醒还是他出现了幻听?
“云娘呢?她人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问问她秦仲是不是还活着!”顾连城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袍,沙哑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尖锐,一双乌眸混沌涣散,再无往日的光彩。
“你……你先别急,我去叫云娘过来。”他将她两鬓间的乱发塞到耳后,这才轻轻扯回她手中衣袍急急地命人前去唤姜云霄入帐。无论是往日的古莲儿,还是不久前的顾连城,他从未见她像今晚这般焦躁失态过。
片刻之后,姜云霄端着茶盘挑了帘子走入帐内,还没等她走近,顾连城便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她问:“云娘,你实话告诉我,秦仲他是不是还活着?”
姜云霄先是一愣,瞥见她神情紧张、眼眶发红,仍是缓缓地走到桌前放下茶盘。她站得不近不远,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道:“公子可曾听说有人从陡峭悬崖摔落还能生还的?那些话本中讲的香艳俗事不过是博众人一乐,抑或是写些伤春悲秋的赚人眼泪。云娘活了这半辈子,从未听闻有人落崖后还能生还的。”
“这么说来,他果真是活不成了?他是真的死了?”顾连城听后并未有过激的举动,只是失魂落魄地握着那半截玉佩喃喃自语。方才她脑中清醒得很,她也知话本那些事被人夸大,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秦仲就这么死了。他还没陪她一起回北漠,还没陪她一起重整师门……曾经那么风流潇洒、俊雅不凡的他,就那么随风而逝了,叫她怎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况且那日的事端是由她挑起,若不是她如此安排,那汪延也不会尾随而来,更不会动了杀机,他也不会为了保护她而坠崖……
齐澈站在床边看着她眼泪簌簌而落,顿觉心头传来阵阵痛意。想到这泪是为秦仲而落,他只觉心头五味杂陈。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忙上前宽慰,却被姜云霄一把拽住了袍袖。
“让她哭,哭出来了便不再会闹事了!”
摸清了顾连城脾气的姜云霄虽是心疼,却只能狠下心冷眼瞧着。顾连城小的时候个头矮小,时常被师兄弟欺负,当时她打不过他们,却死活不让秦仲帮忙,每每被打得鼻青脸肿。事后她不曾向师父告状,只是找个地方闷头躲起来。待几日后再出现时,欺负过她的那几人皆满头肿胞,而她却顶着一脸的青紫捂着肚子明目张胆地嘲笑。姜云霄将她拉扯了这么大,深知她极少发泄内心的情绪,就连一年前被齐澈抛弃,也不曾见她皱过眉头,如今她能哭出来,真算得上是天大的好事!
齐澈心内担忧顾连城,却又对她那古怪的性子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返回主帐。对着案桌上那一堆堆奏报发呆,直到了天色微亮,他才于榻上歪了片刻。
朦胧中,他听见帐外脚步杂乱,随后传来一阵低微的人语声,他心内烦躁,便掀了被子朝外高喝:“外面为何如此嘈杂?”
外面因他这一声高喝,顿时没了动静,片刻之后,便有一人挑了帘子入内,冲着他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王爷!”
齐澈见他抬头,不由得长眉微皱,盯着那陌生的面孔问道:“听你的声音,倒与楚云有些相像,你是哪个营的?”
那人很是随意地直起身,兴冲冲地朝他咧嘴一笑:“连城公子真乃高人,只在我面上扎了几针后便令我改头换面。”
“楚云,竟然是你?!”齐澈见他昨日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现在换了副面容,兴奋得如孩子一般。
楚云环视了主帐一圈,这才神秘兮兮地探身向外招呼了一人而入,他很是得意地指着与他原本面貌相同的人说道:“王爷请看,这人无论是体格还是相貌均与我相似,他是我营中心腹赵青,如今有他在此,那微臣便可赶往京城去了吧?”
齐澈与楚云乃是至交,他有事一般不会相瞒,见着他那副归心似箭的模样,齐澈只能朝头点了点,说道:“安排好营中一切你便先回,若是此事走漏了风声,只怕你我都无力担待!”
楚云交代几句遣了他那心腹赵青回营,这才郑色道:“禀王爷,我妹妹双璧小产之事已打探清楚,如今宫有人指认是昭阳宫宫女所为,依王爷之见,这事可会与皇后有什么干系?”
齐澈但笑不语,反而转移了话题问:“如今连城公子有伤在身,近日更是心情不佳,怎么会答应你这刁钻的请求?”
“这多亏了云娘好心相助,公子原是不肯,经她相劝后便应了下来。”楚云双眸微眯,面露几分喜色,只是云娘昨日私底下跟他说的那番话,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齐澈心知此事绝非他说的这么简单,此后还是亲自问姜云霄更为妥当。他望着立于对面的楚云,朝他递了个眼风,说道:“如今皇令未至,你还是小心些,营中那些人的嘴巴,可要堵严实了!”
楚云目的达成,得令后回营安排部署,只待日落之后便可策马奔回京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