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回府后,悄悄调派了小院守备的兵士,之后便一直埋头于书房之内,就连晚膳也命人端到房内用了。今晨所见的那只木鸟乃是姜云霄遣来报信之物,齐澈得到信后便将其留在跟前,以防有紧急事件备用,谁知今早与顾连城攀谈一番,果真是派上了用场。
他刚将那木鸟放飞,透过半开的窗子听见院外有些动静,凝神静气地贴墙听了片刻,他忙掣出长剑悄然出了房门。果然不出他所料,但见小院墙角的那抹修竹丛中有一黑影闪过,霎时便欺到了他的身前。
“王爷且慢动手!”
随着一声低呼,齐澈终于看清了来人,他收起明晃晃的长剑一把将来人拽到了书房。
“来就来了,干吗不光明正大的入府?难道你想放着将军不做,去当那蟊贼?”齐澈挂好长剑,转身望着恭敬立于对面的楚云嗔怪道。
“微臣学那贼子翻墙而入实属无奈,近来总觉有人跟踪,为免有恶人刺客相随,因此这才悄悄进了府。”楚云垂首而答,时不时偷瞟着齐澈。
齐澈指了书桌对面的雕花大背椅让他坐了,自己也自在地往太师椅上一躺,这才开了腔:“少眼我来这一套,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难道会看不出来?说吧,连城公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了,让你巴巴地为他牵线跑腿好让他得以被皇上召见?”
楚云听后,不由得面色微变,他与顾连城私下来往一直很隐秘,没想到还是被齐澈发觉。前阵子顾连城双手伤口已渐渐愈合,当时他已发觉郑锦绣对他产生了怀疑,唯恐身在后宫的楚双璧被她欺负暗害,便迫不及待地找连城公子相助。那时他已寻了可靠的人准备送入宫中,便央连城公子为那人施针易容,谁知公子却说双手筋脉受损,再无法做这种精细的活计。后来经他软磨硬泡,公子终于松了口,勉为其难地试上一试,不过条件是让他入宫面圣。当时他虽不知这位公子目的何在,为了保护其妹,便找个时机在皇上面前提及了此事。
“王爷真是好眼力,微臣的事竟丝毫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只是对于某些事情,想必您也是雾里看花,仍不知其中真相吧?”他极不情愿惹恼了这位王爷,思忖片刻,却只能大胆说出方才那番逆耳之言。
齐澈明知他言下之意,若是装作懵懂无知必显得做作,思量之下,便坦诚地说道:“楚云啊楚云,本王不愿那后宫争斗殃及府中,家事与国事,你可要好生斟酌一番。锦瑟虽然是贵妃的胞妹,但她更是本王的妃子,她若真是做错了什么,那些也是本王家事,这些我自会料理,又何须别人插足?”
楚云见他一语点破,抬眼怔怔地望着他说道:“王爷嘴上是这么说,若是到了最后,您还能一视同仁、秉公对待吗?”
“不管你信不信,后宫的那些纷争,本王绝不会插手。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敢觊觎我齐氏江山,本王也自会秉公办理!”齐澈瞧见他墨染的双眸中饱含着疑惑与担忧,便坦荡地指天立地说道。
楚云见状,一时也没了言语,隔了半晌,这才讷讷而言:“方才微臣胡言乱语,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罢了,这些话只当本王没听过。只是你以后也要好自为之,后宫那浑水,千万蹚不得,你妹妹如今是身不由己,可你也不能为了帮她而成为靶子,凡事还是三思而后行!”思及与楚云多年的交情,齐澈忍不住提点了他几句,便挥挥手命他退了。
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明知前方荆棘遍布,仍要披荆斩棘前行,就如同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楚双璧为了爱而自愿承受宫内的汹涌风云,郑锦绣为了自己儿子的帝王之位而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然后郑锦瑟却又是为何犯下这样的重错?齐澈凝望着萦绕着书案上风灯打转的小小飞蛾,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或许人性是贪婪的,得陇望蜀,而他也不例外,明明有了郑锦瑟,却千方百计地想与顾连城重修旧好,只是她那样的性子,却让他费尽了心机……
顾连城忙着筹备离京之事,也未曾在意院中守卫被掉换成齐澈手下的亲兵这些小事。近来两日,秦仲倒未曾露面,每日皆用木鸟传书也不曾引人生疑。只是他不曾料到齐澈早已得知了顾连城的真实身份,把她当宝贝似的软禁于这小院之中,就连顾连城也以为齐澈不过是因为忌惮她的机关之术才不愿让她离开。她自以为堪比那台登台的戏子,骗过了齐澈与楚云的眼睛,殊不知齐澈精如狐狸,老早便看穿了她的把戏,只不过未到拆穿的时机而已。
这一日齐澈路过小院时,不经意抬头一瞧,竟见一只羽毛鲜艳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小院的合欢树斜斜地往城北飞去。他瞧着眼熟,须臾便记起这鸟与秦仲联络的木鸟很是相似,顿时心下生疑,难不成这京中还有千机派门徒?若真是如此,那么想必顾连城的自信满怀便来自于此,真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还有各种手段与他周旋。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得演上一出好戏了!
当晚,顾连城所在的小院迎接了一帮来势汹汹的刺客,就连武艺高强的人偶无情也在混战中折了一条胳膊。正当刺客闪着寒光的长剑架在顾连城的脖颈上时,那群来自京营的精兵良将才慌慌张张地地冲入了室内。
顾连城来不及暗骂他们的无能,只觉身子一轻,便被那刺客携出了内室。当时她只着一身轻薄衣衫,被外面的凉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若是换作早前,她定不惧生死,只是她现今有了盼头,自然便不愿被这些来历不明的刺客杀死。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架在脖子上寒气四溢的剑锋,又恨铁不成钢地瞟着围聚而来的所谓的精兵良将,只好开始搜肠刮肚地找一些能够分散这刺客注意力的说辞。
“我知是有人出钱买我的命,只是壮士就没想过总有一天,会有人出钱买你的命吗?”她刻意掩藏着内心的恐慌,清了清嗓子说道。
说话间,她悄然用手指钩了钩小院门前燃着的一团鬼火似的东西,瞬间便见那团火迎面扑来,她忙将头一低,趁着那人躲闪之际抽身逃出了他的掌控。只是她受了惊吓,脚底虚浮发软,才没跑出几步便要栽倒在地。没等守卫上前,她便觉后颈一凉,那人的剑直指她脑后。
“这下完了!”她只觉心头发寒,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潮水一般袭来。此刻,她万分后悔,悔不该听云娘之言出山襄助。她那些逍遥自在的日子,早在她答应之后如江水般一去不复返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一阵金属的撞击声,她被一只手紧紧地拉扯起身,随即落入了来人宽厚的怀抱之中。
“公子怎样?有没有伤着哪里?”
耳边传来齐澈朗润的声音,让顾连城觉得如坠梦幻,这深更半夜的,他是如何迅速赶至这里?
“你……你怎么来了?”她转头望向他,火光的照映下,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挂满了焦急关切,然而那深邃双眸却是镇定淡然。
齐澈揽着她的腰,略提内力,几个翻飞跳跃便带着顾连城退到了安全之处。但听他一声令下,赶来两队精兵瞬间将来袭的刺客重重包围,纵使那几人身高了手,最终是寡不敌众,被那一干兵士生生擒住。
方才被刺客弄得凌乱不堪的卧房很快便被人收拾干净,墙角的香炉中被人添了安神静心的檀香。顾连城披了件长衫坐于矮榻之上,把玩着手中那团“鬼火”。今晚之事虽让她觉得心有余悸,但她先前也算是经历过生死,所以并不像普通人那般慌乱惊惧。
齐澈坐于对面的椅上,见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便开口说道:“公子居于此院已然不安全,还是搬到本王王府住上几日吧。”
“多谢王爷好意,还有几日在下便可离京,就不去叨扰王爷了!”顾连城断然拒绝,她才不愿去那敬王府,更何况府中还有个娇滴滴的郑锦瑟!
“哦,公子有所不知,皇上已将护送公子出京之事交由本王办理,因此公子先搬入王府住下,到了公子离京之日,本王定会派人护送你出京。”
听他淡然的话语,顾连城暗叫不妙,她哪里料到那日皇帝亲口应下之事竟被他揽了去,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近日皇上为了太庙修缮之事颇费心思,因此便将朝中一些琐事交由本王办理。”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齐澈又不慌不忙地补上了一句。
“既然王爷也是琐事缠身,那本公子更不宜到府上叨扰了。况且这院中皆是精兵良将,对那些个刺客来说,不过是飞蛾扑火。”顾连城再三婉拒,她不想就此与秦仲失去联系,若是真搬到齐澈的府中,想必以齐澈的精明,发现他活着不过是早晚的事。
齐澈心知她冥顽不灵的脾气,只觉再劝也是徒劳,索性上前为她系好衣袍,拉着她便往室外走去。
顾连城挣扎不过,狠狠心便将手中那团“鬼火”丢出,擦着齐澈的鬓角徐徐而过,落在了他的肩头。
“王爷可还记得当日与漳营交战时的那些火硝?只消我动动手指,这火团便会砰的一声爆炸,到时候伤着了您可别怪我没提醒!”
“顾连城,你可别不识抬举,本王这是在保护你!”齐澈倒丝毫不惧怕,揽上她纤腰的手箍得更紧,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将头凑到她的耳边,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连城,我知道你是当初的古莲儿!”
他这轻语仿若一声响雷,惊得顾连城心神俱丧,原本幽黑的瞳眸染瞬间上了血色,她心知挣扎无果,只得狠命往他肩头咬去。浓浓的腥甜之意溢满她的喉头,却化解不开她心头的愤恨,这些天来,她被齐澈当成了猴耍!
“连城,对不起,无论如何,请你原谅我!”随着他轻柔的话语,一个手刀落下,顾连城顿时陷入了一片黑甜。
皇城脚下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常被人说叨说叨,一两天的工夫便传遍了全京城,更何况碧衣巷遭遇异国刺客这桩重大的事情了。秦仲在一家小铺吃早点的时候听到旁边一桌人凑头聊天的时候得到了这消息,他倒算冷静,侧耳听了半天,只听得那群刺客已被擒住押往了刑部大牢,至于那小院中的主人安危,倒不曾听到半点消息。
早点吃到了一半,秦仲再没了以往的淡定自如,如今他死里逃生,又得顾连城谅解并答应与他一同回北漠,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幸运的重生。在这节骨眼上,他怎能让顾连城出半点差池?思及此,他随手丢了几块碎银便甩袖出了小吃铺子直奔碧衣巷。
他踏入小巷,先是远远地瞧着,见那小院仍如当初,门边的守卫倒是比往日多了些。趁着巷中无人,他轻轻跃上身后一处无人居住的宅子墙头,细细地瞧了半晌,觉得院中与常日无异,这才放心地落下地来。
他仿制楚云的名帖顺利地蒙骗了小院的守卫,当他挑着湘竹帘子走入室内的时候,“连城”二字顿时哽在了喉头。如今负手立于室内的颀长身影并非顾连城,而是让他心怀怨怼的齐澈。
听见门边的动静,齐澈转身一瞧,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鬼。眼前这一身素衣、飞眉入鬓的俊秀男子,不正是当年漳国的右相秦仲?他千算万算,也不曾料到来人竟然是他!
“竟然……是你?”仿佛不受控制,这几个疑惑的字眼由他口中迸出。
秦仲起初有些慌乱,但料想着终有这么一日,须臾便平静下来。但见他狭长的眼眸微眯,不由自主地用挑衅的语气答道:“正是在下,别来无恙啊,敬王爷!”
看着他轻蔑的神情、听着他倨傲的话语,齐澈这才回过神来:“你还活着?”
“是,算是大难不死!”秦仲挑唇而笑,斜挑的眉梢蕴藏着无限风情,当初在北漠的时候,同门的师兄私下里总议论他生得比女子还要俊俏。
“既是如此,那如何还敢出现在这京城?而且还是在本王的小院中!”思及与顾连城联络多日的人是他,齐澈的语意竟带着连他都不曾察觉的狠戾。与其说他吃醋,不如说他已然妒火中烧。
秦仲见他一双明澈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只觉又是好笑又是忧心。如今他这副要杀要砍的表情,难道是已经得知顾连城的真正身份?
“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与同门师弟叙旧,难道这也犯了天朝法例吗?”秦仲朝他淡淡一笑,狭长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齐澈俊逸的面庞,“今日王爷设下这局,可否是要将在下缉拿入狱?”
“哼,这天下想要取你性命的大有人在,却不是本王。若是你还想活命,还是就此离开,再也不要回来!”齐澈念在他救过连城一命的情分上,尚不愿为难于他,更不愿显得自己器量狭隘。
“我与连城为同门师兄弟,早已与她说好同回北漠振兴师门,如今王爷让我离京,岂不是让我失信于我师弟?”
秦仲说话间,不知不觉手中多出一枚折扇,他以此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齐澈。此刻,他有些好奇,这位王爷是不是真的知晓了顾连城的身份。方才他急着赶他走,可否是因为顾连城?
“顾连城乃是天朝的功臣,朝廷自有封赏,至于留京为官,还是赐予封地,一切皆要听皇上的旨意!”
“可是在下听说,皇上已答应了要护送我师弟离京,难道王爷还不知晓吗?”方才听他所言,秦仲算是看出了端倪,看来顾连城的身份已经被他拆穿,他是铁了心不放她离开了。
齐澈听他如是说,又联想到顾连城笃定要离京的打算,看来她那日的自信便来自于她的师兄秦仲。真是没想到,现今云娘不在身边,秦仲又成了她的依靠。她宁愿信赖曾经对她下狠手的师兄,也不愿依赖他,这一点令他觉得心头钝痛难忍。若是一切能够从头,他再不会做出当年那样的选择。
秦仲见他板着一张冷脸不语,不由得轻笑道:“看来王爷是不愿让我师弟离京了?只是您不愿,那我师弟呢?说起来,连城可是归心似箭哪!”
“秦仲,你这是跟本王揣着明白装糊涂!”齐澈被人识破了意图,不由得恼羞成怒。
“那王爷不也一直跟连城装模作样吗?说起来,您这出戏演得真是好,就连那登台的戏子也不及您高明。可是您不觉得,这样强留她在身边,反而会害了她吗?依照她那般桀骜的性子,只怕会与王爷拼个鱼死网破!”秦仲款款而谈,忽而敛了面上淡笑,竟肃然地朝着齐澈一揖,“还请王爷高抬贵手,给连城一条活路吧!”
齐澈被他这番言语堵得哑口无言,他深知顾连城的性子,只是心里头却极度不舍,更不愿成全了面前这位倜傥风流的秦仲。
“连城的事,本王自会妥当处理,不劳公子费神,您还是担心一下自个儿。若是各国得知您还活着,不知道您的下场会是如何?”齐澈望着他一脸严肃的神情,只觉心头五味杂陈,可是直觉告诉他,只要秦仲就此消失,他总会有希望得到顾连城的谅解。
秦仲向来有自知之明,他不再与齐澈多费口舌,只是垂首抱拳一揖:“在下今日有所叨扰,还请王爷海涵。方才王爷的警告在下心领,只是我与连城之约,必当履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