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齐澈扯了个古怪的笑容,对着窗外的漫天飞雪说道,“相见真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依皇兄的脾气,怎么会轻易放弃?莫不是你舍不得他?”
顾连城一连饮了数杯,酒意很上快上涌,只见她以肘支面,眼神迷离地望着他笑说:“放弃的没什么难的,最重要的是放下心魔,不再纠缠于往事。”
齐澈闻言仰头而笑,笑罢望着她低声问:“我真是好奇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放弃?倘若真那么容易,他早就该放手了。”
“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喽!你不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顾连城喝得微醺,索性趴在桌面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边回答。
齐澈见她有了醉意,心内积郁的好奇乘兴而起,起身走到她身旁悄声问:“既然皇上决意放下,那么你能告诉我真正的楚双璧在哪儿吗?”
顾连城朝齐澈翻了个白眼俏皮地笑答:“自然是在这里了,难不成会飞到天边吗?”
听她如此回答,齐澈有些后悔,真不该在不知她是真醉还是假醉的情况下问出这样的话来。他取过她手中的酒杯试探道:“我瞧着你有些醉了,不如让宝珠扶你回去歇了吧!”
“我没醉,才不过三杯,我怎么会醉?”顾连城迅速地夺过酒杯,摸过了酒壶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这酒乃宫中御赐的佳酿,比起她往日在北漠所喝的酒更易醉人。
齐澈看着她逞强地饮了酒,因急切而被呛得满面通红。他从未见她这般失态过,也不明白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暗想着莫非她是对皇帝动了真情所致?眼神变暗。
“你醉了!”齐澈握上她的手,语意柔和关切,却任由她拿着酒壶斟酒。
“都说了我没醉!”顾连城忽然来了酒性,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谁知脚下一个踉跄竟直直向地面栽去。
齐澈忙起身扶住了她,谁知她果真是醉得失去了重心,软软地靠于他的胸膛,双颊酡红、眼神迷离。他心中一动,亲了亲她的嘴唇,呢喃着问:“既然你没醉,那么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这还用问吗?你是齐澈,我瞧着……该是你醉了!”顾连城不雅地打了个酒嗝,抬起食指点着他的胸膛笑道。
齐澈见她眼神更为的迷离,嘴角的笑容渐深,他知她醉意已深,娇羞不似平常,按捺不住又压下头吻过去。随后,温热的气息伴着魅惑低沉的男音传入她耳中:“那你告诉我,你又是谁?”
“我嘛……自然叫顾……顾……”她未及说完,便倒在齐澈怀中陷入了酣眠。
齐澈揽着怀中佳人,凝视着她酡红的醉颜,不由得长眉轻拧。他很是好奇,对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她是存着什么样的情感?为何方才回来,她竟一副心伤失落的模样?思及此,他只觉心头发堵,内心涌上一股浓浓的醋意来。
这日齐澈入宫面圣后面色凝重地回府。因漳国这一年来肆意侵占吞并邻国,几个邻近的小国大为恐慌,陆续派使者前来求助。朝中也有大臣进言,说漳王野心渐露,所图非小,甚至有的主战派谏言对其出兵,以示天威。而皇帝念在天朝与漳国联姻已三年有余,双方友好往来,尤其是今年纳贡颇丰,并不赞成出兵。
兵部侍郎楚云却另有见地,他打听到漳王已有相传已久的上古门派千机门徒相辅,其门派的机甲之术出神入化,普通阵术的战力可抵上万兵士,着实令人吃惊。更何况漳王野心勃勃,往日虽惧天朝国威,如今其兵力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而天朝理当防其继续扩张疆土。
齐澈本就对漳王联姻深觉不妥,当年漳国国力虽不如今日这般强大,但已是临近小国中的翘楚。该国当初与天朝并无往来,谁知新王才刚继位不久便巴巴地派了使者前来和亲,足见他的盘算不小。可当年和亲之事乃太后亲自过问,就连皇帝也无置喙余地。
此桩亲事过后,齐澈有好一段时间不再过问政事。后来,几位王爷与皇后从中调停,他又念在与皇帝一母同胞的份上,才硬着头皮执掌政务。今日皇帝急召各部亲信商谈此事,足可见事态的严重。不过他倒不急于出兵,只是谏言先派使者出访,到时候再视情况而斟酌计划。
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而所派使者却要他亲自指定,这样的安排就好似为他行了方便一般。思及多年未见的郑锦瑟,他不禁心潮澎湃,三年多的思恋化作千言万语,回府后提笔而书,却一字也写不出。正踌躇之时,却听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兵部侍郎楚云求见。
楚云入室时,齐澈见他冠冕、朝服皆理得齐整,不由得觉得纳罕:“你这个时辰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楚云端坐于桌前,语意低微地说:“关于漳国请机甲师辅佐一事,不知王爷作何感想?”
齐澈先是一愣,继而答道:“想那机关、机甲之术应是自战国时期墨派所传,想当年墨派的机甲术闻名天下,不过这些机关术多未能流传于世。若是漳王真请得墨派传人出山,那对我朝的威胁自然不小。”
楚云摇了摇头,朝他挑唇一笑:“可是据我所知,那位名为秦仲的机关师自小长于北漠,与失传已久的墨派毫无瓜葛。听闻他出自名叫千机门的派系,经我四处打探,这才得知自上古以来便有千机门这一说,只是那个门派始终隐于世,千百年来鲜有人知晓。”
“那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齐澈见他说得神乎奇神,不由得想到了那日他所见的木鸟。既然这鸟出现于京中,想必定是有机关师于京中出没。
“说来也巧,前些时我奉命前去汤城办事,路过县城时见一人在路上行乞。那人并非像普通人那般乞讨,而是制了一孩童似的人偶,双手捧着瓦罐而立,见路人来便低头行礼,若有路人投钱入罐,那人偶还能咿呀道谢。虽说人偶有些粗制滥造,但各处机关灵活异常,特别是能够言语,真是奇特异常!”
楚云面上的表情跟着描述的情景变得丰富起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信这世上竟有能人制出这样的人偶来。
望见齐澈投来探询的目光,他又继续道:“后来我差人前去打探,从他口头套出些话来,他话中提到了千机门派不久前的乱事,隐约也提到了名叫秦仲的人。”
“那人如今在哪儿?”齐澈闻言,不由得来了兴致,忙急切地追问。
“当初我对那人偶只是好奇,之后也并未在意那人的行踪。前不久因听闻漳国之事才派人出去打探,到现在却是音讯全无。不过由此看来,倘若某日我朝真要与漳国大动干戈,若不请来千机门的人相助,只怕是没什么胜算!”
向来乐观的楚云蹙眉而叹,惹得齐澈满心不快。他倒不是担心不敌漳国,而是担心远嫁漳国的郑锦瑟,若真天朝与漳国真的开战,那么最为难的人应该是她吧?
楚云见齐澈垂首出神,心知他是在担心所爱之人,索性说出了心中所想:“若真的两国开战,对王爷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届时平了漳国之乱,王爷还怕得不到心爱之人吗?不过前提是得寻到能够降住秦仲的千机门派的人!”
齐澈闻言,抬头与他相视而笑说:“那还要劳烦楚卿四处找寻了,依我看,凭你的本领,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想起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寻来与他胞妹容貌相同的人,那么寻找千机门徒之事也应该不费什么周折吧。
“千机一派隐于北漠上百甚至是数千年,相隔百来年才偶有传闻,如今若不是发生了门派争斗,只怕世人还不知晓他们的存在。倘若我寻人不着,还望王爷从轻发落。”见齐澈如此心急,楚云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整了整朝服翩然离去。
被楚云一点拨,齐澈犹如醍醐灌顶,原本他已心如死灰,现今想想,倒生出无限希望来。只要能接回锦瑟,别说是征战沙战,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也不知贵妃郑锦绣由哪儿得的消息,私下派人送信到王府,信中无限凄婉地求齐澈救回她妹妹郑锦瑟。之前齐澈对两国是否交战尚有些犹豫,当读完她这封信,心中定下决心。与其任由漳国一直猖獗下去,倒不如趁现在来个先发制人。
齐澈为漳国之事烦扰的这些日子里,顾连城趁机潜心钻研人偶秘术,现在总算是小有成就。如今她所制人偶在外观方面,与真人无异。从云娘那得了本有关偃师之术的书册,认真研读之后很快便化解了往日制作所遇到的疑难之处。但人偶的言语还有缺陷。人偶不过是个死物,不能如真人那般思考,能说的也不过是些平常用语。
虽然门派中也曾有人制出能言会道的人偶,但须有人在旁操控。现今她虽成功复原人偶,但仍未真正领悟这秘术的奥秘,当初祖师所创的“复魂术”早已失传,如今只凭那几本残缺秘籍,尚不能让她钻研领会,不过,她也有小小的发现,这“复魂术”与西南的“巫蛊术”竟有相通处,若是论其区别,一个以“虫”控制人的心智,一个是以机关来控制人偶的行动,只是她不知要如何才能让那“蛊术”控制这无血无肉的人偶。若是人偶无法自主地与人对话,那么造出之后也只能是普通的玩具,她所想要的,可不是秦仲口中百无一用的傀儡!
顾连城这日乔装出府见姜云霄,一是为了告之人偶秘术初步完工之事,二是为了找她商量人偶的日后用途。千机门始祖造成这人偶不过是个人兴趣所在,除却能歌善舞,便再无其他作用。因此当初师兄秦仲学至半途便转而钻研机关、机甲之术。
云霄对于秘术的完成并不惊喜,她最为关心的是顾连城是否愿意假扮“连城公子”出山。她为了此事与顾连城争执不休,无心政事的顾连城一怒之下甩袖而去。谁知她才刚返回府中,偏巧在门口遇见了下轿回府的齐澈。
好在她私下外出时小心谨慎,不仅将自己扮成了宝珠的模样,而且还将制成的人偶扮作自己放于床上装睡。
当被齐澈问及因何出府时,她很镇定地扬了扬手中云娘所赠的胭脂水粉说:“王妃吩咐奴婢买了些东西,她先前用惯了南街的胭脂膏子,因此便遣了奴婢前去置办些来。”
齐澈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这位假的楚家小姐了。那日趁她醉酒本想套她些话,谁知她却醉得不省人事。这几日一直忙于政事,也不想思考见到这假扮的楚小姐为何会有心底悸动,故意冷落了她,正巧今日再过去瞧瞧,若是能套出些话来,倒也不错。
顾连城见他大步流星地往后院去了,顿时暗叫不妙。她灵巧地钻过园子尽头的小门沿小路飞也似的冲向锦华殿。
一路上无人发现,可她奔回内室还没来得及易容换装,便听见室外传来齐澈的脚步声。她心中着急万分,只能随手抓了暖榻上的薄毯钻入床底。
齐澈走向床边,躺于床上的人偶动了动,之后便掩口打了个呵欠缓缓坐起了身。而抱着毯子坐于床下的顾连城却紧张得满头是汗,她也不知这人偶到底能不能帮她遮掩过去。
“我听宝珠说你自打午后便睡下了,而今天都到了掌灯时分,怎么才醒?可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借着床边矮几上的灯光,齐澈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忙关切地问道。
顾连城心知这人偶无法与人对话,只能坐于床下应声而答:“多谢王爷关心,想是昨日看书看得太晚,今日觉得困倦,便多躺了会儿。”
令人惊奇的是,她虽是在床下说话,那人偶嘴唇竟可随着她所说的话而动,俨然就像是由它口中所说。况且这天色已暗,被蒙在鼓中的齐澈也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几日朝中政事繁忙,我一时也抽不开身来殿中瞧你。”齐澈见她神情有些落寞,便不自觉地解释道。
坐于床下心情焦躁的顾连城哪顾得上听他温存的话语?暗想再跟他这么你来我往地闲扯,早晚会露馅。她紧紧地绞着怀中的薄毯,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王爷,可以留下陪臣妾一同用膳吗?”
齐澈难得见她主动邀请,便爽快了应下。却又听顾连城说道:“可否请王爷回避片刻,容臣妾更衣?”
说话间,只见那着了月白薄衫的人偶羞涩地拉了拉被角及时地遮住了滑落肩侧的中衣。
齐澈瞥见她薄衫下滑,不由得涨红了脸,只见他慌忙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去中殿等你。”
话音刚落,便见他挑了帘子匆匆而出,顾连城虽未能得见他刚才的表情,但由床底下看到他匆忙离开的杂乱脚步,心里头涌上一股久违了的恶作剧后的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