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立于边上冷眼瞧着,心中虽觉这府中侍女大为怪异,但暗想正事要紧,待请动那位公子出山后再作调查也不迟。
“这二位公子真是准时,才刚到午夜便前来拜访,可见是真有诚意的。”那红裳女子上前一礼,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容瞧上去有些诡异。
“我家公子心怀诚意而来,不知今日可否得见你家公子?”楚云也礼貌朝她一揖,清俊的面庞上也有了些笑意。
那红裳女子欠身笑道:“但凡来访之人皆说自己怀着无比虔诚之心,可这几月来,我家公子却是一人未见。至于是否是真心实意,还须得用行动来证明。”
楚云正要转身命人打开箱子,此时却见齐澈亲手捧着一只精致的紫檀木小箱走上前来。他将手中的小箱打开,但见正中的朱色锦缎上有一方美玉制成的印章。
“若是你家公子肯出山相助朝廷,自他踏入京城之时便可得到众人艳羡的昌远侯的爵位。早就听闻你家公子喜静,在下早在京郊红叶岭建了别苑一处,算作是给公子的见面之礼。”齐澈指着箱中印章款款而言,直听得立于身旁的楚云惊愕不已。他只知来此前已备下了两箱大礼,却不知齐澈还要赐予这位连城公子侯爵之位,这样的礼遇,真是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
门边的碧裳听后不禁掩口而笑,银铃般的声音悦耳动听。但见她笑罢,才一脸不屑地说道:“真是多谢王爷的好意,可是我家公子一向喜爱清闲幽静的日子,无意参与朝廷纷争,只怕他是要拂了您这番美意了。”
楚云见齐澈吃了个闭门羹,便欲上前理论,把被齐澈一把拽了住。但见齐澈面色如常,谦逊有礼地说道:“我们一路远道慕名而来,就算公子不把这些功名利禄放在眼中,可否请他稍作通融与我们见上一面?”
未及碧裳出声,却见红裳女子接口答道:“二位且先等着,待我等前去禀告,若是公子愿意,自然会与你们会面。”
待那二位少女走后,楚云走上前拉住了齐澈悄声道:“这连城公子好生古怪,且不说他傲慢嚣张的性格,但瞧这府中使女皆是美貌不凡,方才那位红裳女子我瞧着有几分眼熟,后来想想,倒像是天香阁的挽香姑娘。”
“或许这就是那位连城公子的奇特之处,你瞧这府上女子皆生得沉鱼落雁之貌,不正是反映出这位连城公子的个人偏好吗?”齐澈虽觉古怪,但似乎也瞧出了其中端倪。
“依王爷之见,这位连城公子虽不爱名利,却好美色?”楚云脑中灵光一闪,大为欣喜地说道。
二人悄然商量着,没过多久,便见那二位少女联袂而来。
“我们家公子说了,既然是朝中敬王到访,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就请二位于明晚此刻前来会面吧!”那位红裳女子只是垂首不语,先发话的却是碧裳。
“那便多谢公子赏脸,明日此时,我们会准时前来拜访!”齐澈未曾料这位连城公子竟如此干脆地答应见面,不由得心中暗喜。他边说边将手中的紫檀木小箱交于那红裳女子,“这方印本就是为你家公子量身打造,既然他喜爱逍遥自在的生活,那我们也不好强求,就将这方印留于公子做个纪念吧!”
那红裳女了犹豫地接过,朝他躬身一礼竟兀自地转身去了,只留下那碧裳挑了灯笼准备关门送客。
“二位公子慢走,请恕碧裳不便远送!”碧裳边说边将悬于门边的绯色灯笼挑下,朝他们虚伪一笑,砰的一声关了大门。
齐澈一行人挑灯顺着山路而下,心情格外舒畅。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今聂城战事一触即发,好在这位性格古怪的连城公子终于答应现身会面。虽说他未答应要出山相助,可既然答应见上一面,想必他心底已有了打算。这数月来,可是他第一次答应见客。
“王爷,您可觉那名叫碧裳的少女对我们抱有几分敌意,难不成那个古莲儿还有个妹妹?”楚云一路步履轻快,话也较前几日多了起来。
齐澈也早已感受那女子眉宇间对他浓浓的敌意,只是他真不敢去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之事。前日晚上他梦见了古莲儿,也梦见了漳营的那场大火,梦中他亲眼瞧着她浑身燃着熊熊大火,他冲着她大喊,伸手想要拉住她,而她却跳着笑着奔向了火海之中。原本他觉得她还有生还的希望,可自那日梦后,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覆灭。
楚云见他拧眉不答,心知他又想起了往事,便也不再多言。他只道古莲儿只是这位王爷生命中的过客,而今看来,她的死已成为了他的心病。其实他自己也曾后悔,齐澈虽是当朝王爷,但待他如同手足,当初他就不应耍那些手段骗他。如今楚双璧虽已入宫为妃,可有时见着她,仍能让他想起古莲儿,甚至有时候,他分不清他的妹妹到底是古莲儿还是楚双璧。如今一想到古莲儿的死,他心头便觉愧疚难当。
当晚,姜云霄在半山的府邸一直未能入眠,她觉得如今的顾连城比起小时候更为刁钻古怪。自打她从聂城回来后,性情越发懒散,也越发固执任性,就连将她拉扯大的自己也不敢在她耳边多言。就拿今晚来说,顾连城只是让流朱与碧裳演了场戏,而她自己却躲在房中呼呼大睡,完全不管门外之事。她的心思本就令人难以捉摸,而今更是变本加厉,没等到她亲口下令,谁也猜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想她姜云霄当初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顾连城能入了敬王府,更没料到她会对齐澈动了真情。如今她姜云霄设下的局,却由不得她控制了!
翌日晚间,齐澈与楚云如约来到了府门前,流朱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前来,便忙将他们领至正厅。
“二位请稍待,我家公子一会儿就来。”流朱说完,朝他们礼貌一笑便转身而去。
见她走后,齐澈环视着布局普通的正厅,但见正中挂着一张清明垂钓图,图中杨柳依湖而植,柔软的枝条垂于水面,蒙蒙细雨下,远望去就像一层碧色的烟雾。不远处的湖面有一老翁头戴蓑笠,身着蓑衣坐于小木船中怡然垂钓。这画乍瞧上去本无特别之处,可是仔细看后,却令人啧啧称奇。那湖边的垂柳竟能随风而舞,而那垂钓的老翁所坐的小船竟也随着水面左右晃动。
“王爷,您瞧这画!”楚云也发现了画中奥秘,他本想上前细瞧,这时却听门帘轻动,竟见一鹅黄衣裳的女子端着茶水款款而入。
“二位公子,请用茶!”那女子将茶盏捧至齐澈面前,抬起一直低垂的头朝他一笑,顿时惊得他差点打翻了手边茶盏。
“锦瑟,你……你怎么在这儿?”齐澈见了她,不由得失惊轻唤。
那鹅黄衣裳的女子仍旧只是望着他笑,旁边的楚云见齐澈竟如此失态,也忙抬眼看了过来。当他看清那女子的相貌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看这女子的神态相貌举止与郑锦瑟丝毫不差,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齐澈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简直是如坠梦幻。难道是离府多日,他太过想念所致?
二人正望着面前的鹅黄衣裳的女子怔怔不语,此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朗笑,紧接着便见一位俊秀公子掀帘而入。但见他一身内里银色广袖衣袍,腰束玉带,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云纱罩衣,头束银色线绦,脚蹬同色云靴,瞧上去丰神俊朗,仿若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在下府中的姑娘当属宁黄最为貌美,不知二位觉得如何?”顾连城指着送完茶水侍立于上首座椅旁的黄裳女子笑道。
齐澈与楚云忙收回心神,起身与连城公子寒暄。
双方自报家门之后,顾连城毫不客气地拣了上首的椅子坐了。只见她一双乌眸上下打量着齐澈、楚云二人,过了片刻才笑道:“前些日子因我身子不适,一直闭门不出,直到前两日才有所好转,先前若是怠慢了二位大人还请多多包涵!”她边说边起身朝齐澈二人俯首抱拳一揖。
齐澈与楚云见来人如此客气有礼,完全与传闻中那位乖张倨傲的连城公子判若两人,心中难免觉得疑惑不解。
“之所以约二位大人夜晚相见,是因为在下不得不避人耳目。若是传出去我与访客会面,只怕日后会有人上门纠缠。不知今日二位大人屈尊纡贵光临寒舍有何指教?”顾连城淡淡而笑,墨色的瞳眸直直地望入齐澈的眼中。
她一双清澈眼眸灵动有神,虽说她面上带笑,却掩不住眉宇间那抹倨傲的神情。齐澈与她对视片刻,忙收回目光答道:“早先听闻公子身怀惊世之技,今日一会,真是荣幸之至。”
他嘴上虽是如此说道,却仍是心存疑惑。方才他也瞧见了墙上那幅画的奇特之处,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位年轻俊秀的公子竟会有传闻中高超的技艺。刚刚他悄然打量过这位传说中的连城公子,比起秦仲来,这位公子则更为年轻,况且他生得俊秀无双,细腻白嫩的肌肤瞧上去吹弹可破,若是生得女儿身,必有倾国倾城之貌。特别是面上那一双灵动有神的乌眸,说话间眼波流动、明澈莹亮,就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对于这样一位貌美堪比女子的人,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竟有传言中那么大的能耐。
顾连城闻言,突然便换了副倨傲的神情答道:“想必王爷此番前来并非只是为了夸赞在下吧?”
对于这位连城公子性格的突然转变,齐澈有些不适,又见他开门见山地发问,索性把话挑明:“本王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如今漳国有了机关师秦仲相助,越发猖狂嚣张,不仅主动挑起战乱,吞并临近各国,如今又对我天朝虎视眈眈。因此为了早日平定漳国之乱,特来请公子出山相助!”
顾连城听后,顿时阴沉着脸回道:“王爷先前只说是前来拜望,现下又突然说是有事相求,如此出尔反尔,请恕在下无法奉陪!”
顾连城说完便要拂袖离去,齐澈心内焦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公子且莫生气,昨晚之言只是权宜之计。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顾连城正欲掀帘而出,听他跟在身后急促地说完,略一思量,终于止住了脚步。她缓缓地转身,面上仍是一片阴郁,她斜眼瞧着齐澈道:“当初若不是念王爷诚心一片,在下也不会破例答应见上一面。谁知今日见了,倒令在下失望至极!”
“此先是本王的不对,公子有所不知,这一年多来,朝廷四处寻访千机派门徒。前不久才费尽周折得知公子在此,便尽快备了厚礼连日赶路前来求见,足可见朝廷求贤若渴的诚心。”齐澈见他并未离去,忙趁机进言。
顾连城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见她转身负手走回了正厅,立于上首俯视着齐澈笑道:“听了王爷这番诚挚之言,在下若是不答应可就是不识抬举了。只是在下自由散漫惯了,一直不曾受人抬举,恐怕要谢绝朝廷的这番美意了。”
她说完,眯眼扫视着座下二人,见他们脸色越发难看,心里甚觉快慰,想来他们平生从未受过如此窝囊之气吧?
“不过呢,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二位答应我一个条件,在下不要任何功名利禄便会出山相助。”顾连城仿佛不忍令他们灰心失望,隔了半晌才说道。
齐澈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他这么一说,心内又涌上一丝希望:“不知公子开出的是什么条件?”
顾连城眼光移向侍立于身旁的宁黄,又颇具深意地看了看他们二人,这才慢悠悠地说:“二位公子觉得宁黄相貌如何?”
齐澈、楚云二人不知这连城公子所言何意,只瞟了那位与锦瑟极像的宁黄一眼却不知该作何评论。今晚他们是见识到了这位连城公子喜怒无常的一面,因此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惹他不快。
顾连城见他二人不语,便自顾自地说道:“前几日二位大人所见的流朱与碧裳二人难道就不觉得眼熟吗?一个像这位楚公子的妹妹,一个像天香阁昔日的花魁挽香姑娘,而这位宁黄长得像谁,我想敬王爷最清楚不过了吧?”
齐澈与楚云不解其意,二人悄然交换了个眼色后,齐澈说道:“公子府中的侍女皆生得国色天香之貌,想来她们必是仰慕公子惊世之才。”
顾连城并不在意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她重重一叹,抬起广袖指了指宁黄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自小喜爱美色,但凡见着美丽的女子便能记住她们的相貌,之后绘成画像。后来习得了人偶之术,便再依着画像一一制成人偶。二位大人所见的那些使女,其实并非真人,而是在下制成的人偶!”
此言一出,楚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紧紧地盯着一脸娇羞的宁黄,看了半天才见他指着宁黄瞠目结舌地问:“依公子之言,这位宁黄姑娘竟是个人偶不成?”
齐澈瞧着那与锦瑟相似的人偶,又悄然瞟了一眼顾连城,心头疑惑更浓。
顾连城见他们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不由得仰头而笑,笑罢才款款说道:“依二位大人的博学,应该不会不知西周穆王时期有异域奇人制出相貌与真人一般、能歌善舞的人偶的事吧?那史书上所记载的奇人便是我门派的始祖。这人偶之术后来失传已久,直到前不久在下才钻研出制作之法。所以说,如今能制成这般人偶的,千机门派唯有在下一人!”
楚云直听得目瞪口呆,又忍不住多瞧了宁黄几眼,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美人,他怎么也没料想到这竟只是个人偶。
“楚公子要不是信,可以上前仔细瞧瞧,倘若还是不信,那我就将宁黄大卸八块让你们看看人偶的内部构造。”顾连城见他将信将疑,倒很是坦诚直爽地建议道。
齐澈只道书上记载的只是奇人奇事,如今亲眼所见,一时倒有些不能接受,更何况制作之人竟是如此年轻俊美。就在他怔忡之时,楚云一时好奇上前细看,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宁黄的手,只觉指尖传来一股凉意,可见果真是个死物。
顾连城见他好奇,索性上前拍了宁黄肩侧的机关,但见方才还行动自如的她顿时动弹不得。
“二位大人若是想看,我此时便可拆开宁黄,请你们参观她的心肝脾脏。”顾连城边说边动起手来,三两下便拧下了宁黄的脑袋,正要解开衣衫打开身体,却见楚云连连摆手说道:“不必麻烦公子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公子的超群技艺,实在是令人佩服!”
顾连城听了后又三两下将宁黄的头装好,轻拍下机关,宁黄便又恢复如初。顾连城见宁黄恢复了行动,便命她退了下去,而后转向齐澈二人说道:“方才给二位看这人偶并非有炫耀之意,毕竟这人偶终究是个死物,自然比不得真人。所以,本公子所求,不过是与宁黄相像的真人而已,若是我想请王爷割爱相让,不知您意下如何?”
顾连城面带笑意、轻描淡写地说着,微眯的眼睛像极了狡黠的狐狸。然而齐澈闻言,当下面色大变,摆着一张冷脸回道:“若是公子打本王王妃的主意,那还是免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