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齐澈的心猛一抽搐,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只是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楚云望见不远处有帘幕重垂的马车一辆以及坐于马背上秦仲那潇洒昂扬的身影,便忙下了马走到齐澈身边说道:“王爷,秦仲已如约前来。”
齐澈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墨染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顾连城,他终究是不舍。临行前,他想再听听她的声音,哪怕是怨恨的话语。
楚云见状,无奈一叹,只身上前与秦仲交涉,二人相谈不久,便见那青色帷幕的马车上有二人相扶而下。他定睛一瞧,缓缓向他走来的正是身姿瘦削却风采依旧的郑锦瑟与他的妹妹楚双璧。
楚双璧见了楚云刚要扑上前去,这时一身月白长衫的秦仲却将手中折扇一挡,继而朝楚云挑唇而笑:“如今在下带人如约前来,不知你们王爷可否信守诺将古莲儿交与在下?”
顾连城听见不远处的动静,迅速地挣开齐澈的手快步地朝秦仲所在的方向而去。神思恍惚的齐澈只觉手中一空,抬头正好见顾连城转过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今日一别,但求后会无期,他日若真能得见,必是天朝潦倒危难之时!”
齐澈见她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疾步而走,只觉心中一空,忙抬步要跟上去,谁知抬首而瞧,眼光却直直地撞入了另一人的欣喜眼眸。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就那么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那抹鹅黄身影。近四年的朝思暮想,近四年的思恋惦念,终于盼来了他们的再次相逢。
才刚下车时,郑锦瑟便已瞧见齐澈身边立着的娉婷身影,那一身宝蓝宫装,正是王妃应有的装束。再抬眼时,便望见齐澈紧紧地拉住那女子的手,虽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却也知他心内不舍,否则怎会一直牵着那女子的手舍不得放开?四年来,她从未奢望过能再次回到他的身旁,当年离别前的誓言仍在耳边,他说他今生只爱她一人,只是这世上,最易变的,便是人心了!
郑锦瑟望着一如当年伟岸挺拔的青灰身影,心内觉得委屈又欣喜,不由得泪珠簌簌直落,她见秦仲不再阻拦,便跌跌撞撞地向他飞奔而去:“阿澈!”
“锦瑟!”齐澈慌忙迎上前,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这次真的是实实在在的拥抱,不再是虚幻无情的梦境。越过郑锦瑟颤抖的肩头,他瞥见那一抹孤寂的宝蓝身影,身边跟着的侍从搬着箱子吃力而行,然而她却似是迫不及待地疾步向对面一身白衣的秦仲走去。
秦仲悠闲地看着这边兄妹二人喜悦相逢,又瞧着那边恋人破镜重圆,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们的苦苦等待付出皆有回报,而他却不能将自己的一腔思恋向所爱之人言说,相较之下,他显得有些可悲。
“秦仲,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啊!”他正兀自感慨,却见顾连城已走近身边,抬首一瞧,正见她朝他而笑,只不过那笑容有些古怪。
他朝她伸出手,而她也顺从地将手递于他掌中,柔滑细腻的触觉让他心头一悸,手中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
“顾连城,我总算找到你了!”秦仲附于她耳边悄声而言,语意却是愤恨酸涩。
聂城边关的山岭已现秋日的颓废之色,但见四周树木枝叶凋零,偶有一阵风吹过,枝头残叶便随风而落,枯黄的叶片在空中翻飞,飘零无依。
顾连城心头酸涩难忍,竟温驯地窝于秦仲怀中。方才她只悄然一瞥,便见齐澈那二人缱绻相拥,心中绝望更浓。如今久别多年的恋人相逢,这世上除了郑锦瑟,想必齐澈的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秦仲讶异于顾连城的顺从,低头瞧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竟见她的眼角有一滴晶莹滑落。
“连城,你可是对他……动了真情?”秦仲抬手轻拭着她面颊清泪,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醋意。这个自小整日在他身边吵闹不休、顽皮难驯且不知情为何物的小师妹,竟然会对那位天朝王爷动情?
“如今你如愿以偿,有什么话还是回营再说吧!”为免秦仲见着自己的窘态,顾连城忙将头埋于他胸膛。
秦仲素来了解她要强的个性,从小到大,她从不在外人面前示弱,如今心伤落泪,自然不愿让别人瞧见。只见他长臂一伸,紧紧地揽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护住了她的脸面,将她引入不远处的马车之中。
齐澈拥着久别重逢的郑锦瑟,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渐渐远行的马车。方才见古莲儿小鸟依人地贴于秦仲的怀中,除却不舍,心中又涌上阵阵难以抑制的酸涩之意。想到昨晚还口口声声说待他痴心一片的古莲儿竟能如此迅速投入别人的怀抱,他只觉一颗心如刀绞般疼痛。
往日的种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以为她待他情深,却又见她在金质玉相、举止优雅的秦仲面前,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临行前,她竟丝毫没有留恋,也不曾再回头瞧他一眼……到底是她更爱秦仲,还是太过绝望?思绪烦乱的齐澈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明白。
郑锦瑟窝于齐澈怀中,感受着腰间越来越重的力道,不由得轻呼出声,谁知齐澈却是不觉,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差点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郑锦瑟轻唤了几句,却不见他有半点回应,不由得抬起头望着他。但见他怔怔地望着对面渐行渐远的马车,墨染的瞳眸中夹杂着几丝挣扎与不舍。顿时,她心头掠过一丝惊疑,原本忐忑的心变得更为慌乱不安。
“阿澈,我们回营吧!”郑锦瑟抬起手轻摇着他的胳膊,语意娇柔婉转。
齐澈听见郑锦瑟略带嗔意的呼唤,这才回过神来,他轻应了一声,目光又忍不住飘向远方的黑点。想到自此一别,恐无再逢之日,他心头五味杂陈,不知不觉间,心头又涌上一丝悔意。
得到了顾连城后,秦仲便下令撤兵返回漳国宫廷。现在未到与天朝交战之时,顾连城也在他手中,除了她,天下再难寻得能与他的机关术抗衡之人,天朝的锦绣山河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大军一连行了两日,于天黑前在一处空旷之地驻扎。晚饭后,秦仲于营中计划着日后的用兵之术,他在沙盘上划来划去,手中的小旗收放不定,不知不觉便已到了深夜。
他正凝神而思,忽听帐外传来不小的动静,刚一抬头却见随侍的兵士掀帘而入:“大人不好了,那位连城姑娘已悄然出帐,不知所终!”
“混账,你们这么多人倒看不住她一名女子?还不快快去找!”秦仲一听,一张俊脸气得几乎扭曲。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又见一名兵士急急冲入:“大人,后方粮库着火了,守库的兵士也突然不知所终!”
秦仲闻言,将手中小旗往沙盘上一摔便掀帘而去,这一切一定是顾连城那个丫头捣的鬼。
他冲出帐外,见营中嘈杂混乱,也顾不得指挥训斥,运足了气飞快地往火光冲天的粮库赶去。待到他到了那里,已见众将士提水灭火,眼见着火势弱了下来,却突然凭空窜出一道火影,飞快地奔向粮库后方。
他认得那被火舌包围的娇小身影,浓重的夜色下,那浑身的火光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眸。那一瞬,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意传至全身,他忍不住追上前去冲着那身影声嘶力竭地喊道:“顾连城,你不要命了吗?”
已奔至粮草中央的身影听见了他的声音,迅速地转过身,橘色的火苗吞噬着她瘦弱的身躯。
“连城,你回来!”秦仲再也顾不得眼前的漫天火光,只身便要冲向粮库,却被旁边的将士拉了回来。他被拥上来的两名兵士紧紧拽住,只能梗着脖子看那火中的身影随着火光上下跳跃,宛若扑火的飞蛾一般。
“连城……顾连城……”他冲着漫天的大光嘶声呼喊,忽觉喉中涌上一股腥甜,眼前的景物也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一年后。
京城这一年内最为热闹的莫过于各大茶楼酒肆了,楼中说书先生这几月来听众骤增,每日的赏钱几乎收到手软。
这一切多亏了敬王齐澈,一年前与漳国对垒,他不仅不战而胜,还迎回了心爱之人郑锦瑟,成就一段佳话奇缘。回京数月后又与原配楚双璧和离。那可怜的楚家小姐前往天安观带发修行,后来不知为何,坊下又开始流传她被皇后接入宫中举荐为妃的传闻。这些皇族秘辛引得民间众人好奇相探,说书之人便编出无数段子,使得听客蜂拥而至。
“先生这段说得极妙!”说书人话音刚落,座下众人纷纷掏钱打赏,趁着这一阵热闹,一名身着青衣的俊秀公子扔下赏银便悄然走出茶楼。
位于城南的脂粉街仍如往常那般热闹非凡,天香阁更是人头攒动。但凡好色、好事之徒,谁都想见见刚评选而出的花魁,据说她的相貌比当年“京城双姝”的郑氏姐妹还要美艳。
那名青衣公子步履轻快地行到了脂粉街,见着门庭若市的天香阁,不由得会心一笑,负手大摇大摆地踏入阁中。
“哟,今儿是吹的什么风?竟然把公子给吹来了!”阁中的姑娘瞧见青衣公子,连忙呼朋引伴地迎上前将他围了住。
“自然是这街上的香风了!”只见这青衣公子抬手捏过身边一位姑娘的秀发,放于鼻尖闻了闻,随即一脸陶醉地说道。
这青衣公子刚伸出胳膊揽住姑娘的肩,却听楼上传来姜云霄不太愉快的声音:“奴家道楼下怎会这般热闹,原来是公子又不请自来了。话说公子这次远道而来可是打我们花魁的主意?”
“这不是云妈妈吗?多日不见,竟见你又貌美了许多,本公子来此哪是打花魁的主意,而是打您的主意!”那名青衣公子见姜云霄下了楼来,忙撇下众位姑娘笑着迎了上去。
云霄忽略青衣公子脸上轻佻的笑容,也不顾众人眼光,伸手拉了他匆匆往楼上去了。
云霄领着那名青衣公子到了楼上,挑了个僻静的雅间请他入内。她才刚掩上房间,便一脸严肃地转过身低声怒斥道:“顾连城,你不在汤城摆弄你的机关,怎么又跑来这里调戏我楼中的姑娘了?”
“不就是那十八个关卡嘛,我早于一月前就完成了,在那里好生憋闷,趁着无事便过来瞧瞧。再者,如今我遂了你的意以‘连城公子’的身份出山,若不是到这儿调戏几个姑娘体会下做男人的感觉,往后怎么能扮得逼真?若是演得半真半假,那我岂不成了宫里头不男不女的太监?”
顾连城毫不在意姜云霄一脸的怒意,只见她边说边跷起了二郎腿,拿起手中的折扇轻摇着,瞧上去好不自在。
“那你的人偶之术呢?到如今仍是不能说太多言语,若要是不能与常人相似,往后怎么能以假乱真?”姜云霄见顾连城越发不成体统,不由得蹙眉训斥起来。
“凡事不必都求得十全十美,月亮都有阴晴圆缺,就不许我的人偶带一点瑕疵吗?云娘你真是越来越古板无趣了,倒不如我师父慈祥和蔼又懂幽默。”顾连城斜眼瞧着姜云霄,语气仍是轻松调侃。
姜云霄对她这番不羁的行为也是无可奈何。
“为何当初云娘不将‘连城公子’的发迹地点定于京城呢?这样也省得我来回奔波。”顾连城对于姜云霄的安排有些不满,在她耳边抱怨。
姜云霄重重一叹说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我一介小民哪里能在这里置下够你摆十八道关卡的地方?更何况,我千机门派一向隐于世外,你更不能如此高调在京城发迹,否则会惹火上身。”
“那倒也是!”顾连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马上又转移了话题,“云娘,如今京城的茶楼酒肆好生热闹,那些说书的人可真能胡乱编排。”
姜云霄自然也没少听那些传闻,她不屑地轻哼一声道:“当年若不是某人以人偶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又使那人偶烧了漳营粮草,还致使秦仲因某人的死伤心大病一场,天朝的大军指不定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当初我也是急中生智,幸好当初临行前带上了那制好的人偶!”顾连城闻言,不禁得意而笑,乌亮的双眸极富神采。如今的她,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北漠时的风光快活。
“好了,如今你也别在这儿废话了,歇上几日便赶回汤城吧。用不了多少时候,你便会成为那些茶楼说书人口中最大的谈资!”姜云霄微微闭目,想象着日后“连城公子”被众人竞相追捧敬畏的场面,不由得暗自得意起来。
顾连城瞧着她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面上掠过一丝不快,若是可以选择,她可真不愿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只是当年被齐澈所弃,她仍觉心有不甘,她自认比起那中看不中用的郑锦瑟要强上许多,而他当年却是有眼不识荆山玉,她一定会让他悔不当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