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齐澈回答,姜云霄爽快地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既然公子想看,奴家定能接敏秀姑娘入府。”
“云娘如此干脆,那本公子也不能不识抬举,咱们这就回府吧!”顾连城瞥了面色铁青的齐澈一眼,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丢了块碎银抬脚便走。
齐澈望着顾连城离去的背影,侧过头问姜云霄:“公子今日怎么这般模样?”
姜云霄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家公子善易容术,否则也不会制出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偶来。但凡他见过的人的容貌,都能够精确地易容成他们的模样,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如此一来,便可掩人耳目。”
“既然他变成了别人的模样,那云娘你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而且城郊离王府尚远,而你又是如何知晓他在此地?”齐澈一路暗自观察,总觉方才姜云霄一眼便认出了乔装改扮的连城公子有些蹊跷。
“这个嘛,公子自小由我带大,他到了哪里,我自然知晓!”姜云霄淡然一笑,避重就轻地回答。
郑锦瑟才刚用完午膳,便听院内有下人交头接耳。正值齐澈出征之际,她难免心内好奇,便招了院中做杂活的丫头问话。不问倒好,这一问,倒让惊得她不知所措。原本她对齐澈请那位连城公子住进府中就感到不满,如今可好,他竟请了青楼女子到这府中跳舞唱曲儿。要说这些也倒罢,他偏偏还拉着齐澈一同饮酒观赏,真正是无法无天了!
“王爷现在哪里?去让晴晚请他前来,就说我有些不舒服。”郑锦瑟柳眉一挑,语气不悦地吩咐着贴身侍女,她今日真真是被那位素未谋面的连城公子气得牙根发痒。
那侍女领命而去,叫了郑锦瑟身边能说会道的丫鬟晴晚前去芳庭轩去请齐澈。可等她到了那里,却见齐澈正与一名长相俊雅的白衣公子在轩中对饮,边上还有一名冷艳女子弹曲儿。她轻咳了一声,怯怯地走到齐澈身边欠身一礼。
齐澈见是锦瑟身边的侍女,便放下酒杯问道:“可是西院那边有事?”
侍女晴晚听他发问,便忙答道:“娘娘有些不适,又不愿请大夫来瞧,奴婢劝她不动,只好前来请王爷做主。”
齐澈听闻锦瑟身子不适,不由得心头一凛,忙起身向顾连城告辞,谁知却被顾连城一把拽住了袍袖:“既然娘娘不愿请大夫来瞧,那么在下倒是可尽些绵薄之力。本公子自小随师父学了些医术,也算是略通岐黄,给人把把脉、开开方子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这……不敢有劳公子,本王这就让人去请大夫。”齐澈暗想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哦,这么说来,王爷是不相信本公子了?还是王爷怕本公子对娘娘有非分之想?如今有了倾城之姿的冷艳美人敏秀姑娘在此,本公子自不会再对你家娘娘有任何想法,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个小忙而已!”顾连城仍是紧紧拽着齐澈的衣袍,声音越发响亮,听得在场的人一头冷汗。
齐澈听他语意有些不悦,又想到出征在即不好得罪于他,只得忍着心中不满答道:“既然公子热心相助,那本王是却之不恭了。”
顾连城得偿所愿,心中很是得意,随着齐澈前往了郑锦瑟所在的鸣鸾殿。这鸣鸾殿建于王府西院,较之锦华殿的婉约秀丽多了分大气宏伟,但却稍显简约,曾是先帝龙潜时最为宠爱的妃子居所。当初郑锦瑟不喜这里的简约,齐澈便为她修整了南院的香琳殿,之后便更名为锦华殿。可如今兜兜转转了一圈,她仍旧是住在了这鸣鸾殿。
顾连城入了殿门,待侍者通报后便随齐澈入了内室,才刚进门,迎面便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她暗想,难怪当年齐澈对这郑锦瑟一直念念不忘,原来是个带香的女子。她见床边帐缦轻垂,不由得挑唇一笑向齐澈说道:“娘娘如此矜贵,我一介草民哪能窥其仙颜,看来只能是悬丝诊脉了,只是这丝,本公子倒不曾随身携带。”
齐澈听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若是真的跟他较真,倒显得自己小气,因此忙接口道:“公不必太过拘谨,就同普通大夫一般诊脉便可。”
顾连城听后便不客气地在床边的红木凳上坐下,待那郑锦瑟由帐中伸出手腕,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住腕上一搭,闭眸垂首而思。过了好半天,她才松开手缓缓开了口:“禀王爷,娘娘脉象平稳,身子实无大碍,她得的乃是心病。”
“心病?”齐澈闻言,不由得脱口而问。
顾连城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前些日子王爷为国事操劳,离开京城一月有余,现今才回府没几日便又要领兵前往聂城。娘娘本就为王爷担忧,又加之明日就要起程,而王爷却还陪着本公子饮酒听曲儿,又接了天香阁的花魁前来,怎叫她不生心病?现已是出征在即,王爷应该好好陪陪娘娘才对,这女人就是朵鲜花,得不到滋润便会凋谢枯萎。王爷身边有这么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可真要小心呵护才对。”
说完了这一大通,顾连城又转头隔着帐缦问道:“不知娘娘认为在下说得可对?其实有些话,换谁都不好意思说,装病什么的,倒不失为一条妙计。”
郑锦瑟被顾连城这番直白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对他的愤恨又更添一层。此时此刻,她恨不能上前给他几个耳光,即使当年在漳国王宫,她也未曾受过这般刻薄尖酸的奚落。
齐澈未曾料顾连城竟如此直言不讳,看来这位公子除了刁钻古怪、倨傲狂妄,更让人觉得有趣的便是他的口无遮拦。
没等这二人有所回应,顾连城便起身对着帐缦内的郑锦瑟抱拳一礼:“今日之事全是本公子的不是,方才硬拉着王爷饮酒听曲儿,因此怠慢了娘娘,还请您不要怪罪。草民这就识趣告辞,不敢再多有叨扰!”
说完,顾连城便翩然走出大殿,隔着茜色纱窗听见房内一阵猛咳,心里头得意万分。她本不该嫉恨郑锦瑟,可是不知为何,她自小就不喜爱像郑锦瑟这般娇弱而没有主见如同菟丝花般的女子,更何况,她是齐澈倾心爱慕之人。当年为了她,他狠心拿古莲儿作交换,害她之后吃了不少的苦头才从秦仲手中逃脱。于情于理,她今日都该让她出丑。方才她特意在点出郑锦瑟装病时瞟了下齐澈的面色,那时他嘴角略一抽搐,面上的表情真是耐人寻味!
翌日,顾连城作为天朝主帅麾下的一名小小参军踏上了前往聂城的征途。当她坐上了帘幕重垂的马车后,不禁想起一年多前随齐澈出征时的心境。那时的她单纯懵懂,尚不知男女之间的爱也如世事那般复杂。那时的她只因一句话便对齐澈爱慕倾心,可谁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今的她,就好似一名游戏世间的浪子,没有目标、没有希冀,凡事皆因心情而定。
因聂城失守,天朝将士唯有退守望城,无奈秦仲乘胜追击,才半月不到,便攻下了望城大半城池。齐澈接到前线八百里加急后,难免心急如焚,下令大军日夜兼程赶往望城支援。半途中,姜云霄不慎染了风寒,为免过了给顾连城,便要下车骑马而行。偏巧这几日阴雨连连,顾连城便自告奋勇要求骑马而行。她虽然不通武艺,但骑术尚可,身着蓑衣头戴斗笠一连行了两日有余。这日才刚过山门关,便见有兵士手托个锦盒行至齐澈马前禀报,说是路过的一名行走商人转交给连城公子的礼物。
雨水随着斗笠的外檐滴答而落,齐澈抬手抹了一把,这才看清楚那人手中小巧精致的木盒。他唯恐这盒内有诈,便犹豫着是否要转交给连城公子,正当此时,却见连城赶马行至跟前,毫不犹豫地接过木盒。
“且慢打开!”齐澈见连城公子要拧下锁扣打开,忙伸手制止。
顾连城挑唇一笑,迅速地拧下锁扣打开木盒,却见里面装着一只做工精致的七彩木鸟。望着这熟悉的木鸟,她心头五味杂陈。小的时候,她才刚入师门,那时已习得一些技艺的秦仲时常捉弄她。每每将她惹得哇哇大哭的时候,他便会由身后变出一只羽毛艳丽多彩的木鸟来,只要轻碰那木鸟头上的羽翎,那鸟便会发出悦耳的叫声。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只栩栩如生的木鸟,抬手下意识地拨了它头上的羽翎,但见那鸟一声鸣叫后由嘴内吐出个东西来。她连忙拿起一瞧,见是一张裹得极细的字条,小心地铺开看了看,那纸上写道:“得知你仍活于世,甚感欣慰!”
顾连城看完,用力将字条一搓,迅速地丢于泥泞的地上,但见她拨动了盒中木鸟的鸟喙,便见它扑棱着翅膀迎着雨帘飞向阴霾的天空。
齐澈在边上瞧见连城公子面色不佳,犹豫了片刻仍是未能开口。与这位公子相处多日,他从未见过他有这般凝重的神情。隔着蒙蒙雨帘,他仍能看清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就好似失去了极为在意的人或物一般。
良久,顾连城终于回过神来,偏过头见齐澈定定地瞧着自己,不由得眼角一挑说道:“方才那盒东西是秦仲所赠,王爷要是想看,兴许还来得及让弓箭手射下。”
齐澈未料他如此坦白直率,怔了一下便道:“不必了,既然是私信,本王岂有探看之礼。”
“呵呵,王爷如此信任我顾连城,难道真不怕我倒戈相向吗?”顾连城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
齐澈第一次听他道出姓名,原先他只知民间坊下皆称他为“连城公子”,而他也从未在外人面前透露过他的姓氏,而今他大方地说出姓氏,倒让他觉得有些古怪。他猜不透他的意图,却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兴许是方才他那抹意味深长的表情让他失了心神。
顾连城见他不语,轻佻一笑,说道:“王爷还是不要轻信他人的好,否则酿下的苦果可要由自己品尝了。”
宽檐斗笠下,齐澈面色微变,他望着顾连城略显苍白的面色低声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顾连城仰头而笑,笑罢这才接口说道:“本公子并无什么意图,只是想提醒王爷不要轻信他人,朋友、盟友、手足兄弟,甚至是枕边之人!”
齐澈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他心知这连城公子遭受过心爱之人背叛的经历,因此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方才他那笑声太过狂狷,让人听后心内不快。
“如今自京城行来已然十日有余,临行前我曾出府办事,如今也到了该跟王爷交代的时候了。”顾连城边说边由袖中取出一块木制的小牌交于齐澈,“这凭这木牌可到京郊的木艺坊取我所订制的机关,我算着这几日差不多可以完工了,因此交由王爷来安排。”
齐澈想起那日在茶馆中他与姜云霄的对话,暗想他当时不过是借办事而外出寻乐去的,谁想果真是办所谓的正事去了。他接过那木牌仔细一瞧,却见上面除却绘有繁冗的花纹外便再无他物。他心内好奇,便随口而问:“不知公子在那木艺坊订制了何物?”
“只是些机巧玩意儿,若是到了战场能派上用场便再好不过了。秦仲多年钻研机甲之术,我而则偏爱那些机巧玩意儿。这机甲之术我不及他精湛,若真与他斗,也只能靠巧取胜了。”顾连城不太想提及秦仲,说完便忙转移了话题,“这些都是我千机门的事,有些不便相告。我瞧这雨大路滑,连日来耽误了不少行程,看来我还是废话少说,先行赶路吧!”
齐澈见他打马前行,只得强自压抑下内心的好奇。他极少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原想趁机与他攀谈,谁知他却闭口不言。
即使齐澈率领大军日夜兼程,甚至派了先锋部队前去望城支援,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没几日望城也几乎失守。接到望城失守的消息后,齐澈几乎夜不能寐,才没两天人便消瘦了许多。顾连城见他如此,倒是没了当初幸灾乐祸之意,相反,还生出些许怜悯心疼。她以为可以不再为他心动,却发现竟是心不由己。这几日,姜云霄的病也好些了,也常有意无意地在连城耳边唠叨前线战事,更令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这日行到了驿馆,大军小歇一阵便欲快马加鞭前行,谁知顾连城却要单独留下歇息一晚再行。齐澈本就心急如焚,见顾连城仍是如此悠闲,心中很是不满。大军临行前,他带着满面怒意前去兴师问罪,谁知才刚踏入内室大门,却见顾连城正垂首执笔在素白的纸上写写画画。
“我知王爷要话要说,且待我将此图画完再一吐为快。有句老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想不过是迟行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所耽搁。”听见门边的脚步声,顾连城头也不抬,手也不停地说道。
齐澈这些时日被顾连城消磨了不少耐性,他走入室内拣了对面的一张木椅撩袍便坐,眼睛死死地盯着纸上涂鸦。他倒有满腹牢骚,但见顾连城这般认真的模样,一时也不好发作。
须臾工夫,顾连城搁下湖笔,将手中宣纸取到窗边晾了个半干。她见坐于对面的齐澈面色不佳,倒也无心跟他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解释道:“凭着秦仲的机关术,望城失守也是在我意料之中。前些日子王爷送来的图纸与布阵图我也看了,秦仲靠的是机关布阵,他所设阵法极为严谨,能攻亦能守,这样仅凭我军将士亲身肉搏无疑是以卵击石。而今之计,就是要破解他所设的阵术。漳国兵士所持兵器皆为木铁制成,而秦仲的机关枢纽多为木制,因为采用火攻最佳。”
“火攻自然是上上之选,若是在漳国兵士攻城之时倒是可以用火,但是在空旷战场之上如何用火攻之?况且他们兵士每人手持圆盾,布阵之后与铜墙铁壁无异,就算用火鸦攻之也无济于事。”齐澈先前也不是没想到有火攻,只是对于秦仲所布之阵根本无效。
“其实这倒不难,关键是在于一个‘巧’字。敌军既然摆阵,也只可防一面,若是我军自上而下采用火攻之法,定能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顾连城自信满满地说着,顺便扬了扬已经晾干的宣纸道,“那日我在木艺坊所订之物应该已经在押运途中,照王爷的安排,应该今晚便能运到此处。到时候云娘便会带着这些物品先行,想必不出两日便能赶到与望城相连的青菽关。不过此前,我要求得王爷手谕,待云娘到了那里,一切战事部署皆要由她来指挥安排。不过这一切,皆是在王爷信任我们的前提下才可行!”
齐澈不知顾连城所订制的东西为何物,更不知顾连城要如何采用火攻之法,但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思忖了片刻后竟爽快地应下了。而今能够应对秦仲机关之术的,除了眼前的这位俊雅公子,想来是别无他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