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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寥落烟中一雁寒(2)


  他静静地望着由窗户倾泻而入的淡月疏辉,脑海中闪现郑锦瑟那张愁容惨淡的面庞。他也曾想与她一起面圣求皇上赐婚,只是软弱如她,除却无助地掩面而泣,再未给他任何回应。她是那种柔弱如昙的女子,自小认识她时,他便对她悉心呵护,不曾让她受半点委屈,可是最终,她却带着莫大的委屈远嫁他国,自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当年若你是郑锦瑟,你会与我一起逃吗?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了亲人家眷,甚至朝不保夕。”隔了许久,他又幽幽地问了一句。

  “若当年你真是个可靠之人,那么我愿意!”顾连城不假思索地接口而答,之后又觉不妥,索性又说了句,“现已是深夜,明日王爷还要早朝,请早些安睡吧。”

  她话音落后,室内便陷于一片沉寂,须臾,但听枕边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顾连城这才安然地睡去。她并不知齐澈因她最后那句话而彻夜未眠,并且日后一直耿耿于怀,暗叹着他当年定是不够可靠,所以才使郑锦瑟含恨远嫁。

  自那夜过后,齐澈隔三差五地歇于锦华殿中,府中众人对于这位新妃的态度也渐渐地好转,虽不至于巴结奉承,但也不再冷漠待之。尤其是宝珠,再不用整日里监视着顾连城,更不必每日向齐澈汇报她的一举一动。

  这日齐澈下了朝,仍是直接往锦华殿去,当时顾连城正打发了众人窝于室内摆弄着她的奇巧玩意儿。上次被那只猫捣乱,有些东西还要重新制作,特别是一些材料,她要费好些周折才能够凑齐。这些都多亏了云娘,虽说她拒绝与她共谋所谓的大计,但为了振兴师门,她仍是乐意帮忙。

  齐澈踏入院门的时候见四周并无一人,平常侍立于殿门的宫人也不见踪影,他心内疑惑,也不命身边的小厮通报便直接推门而入。

  正闷头制作人偶的顾连城见悬于门边的细丝颤动不止,便极为娴熟地拉动手边的细绳,但见方才凌乱不已矮榻突然翻动,眨眼间便恢复了原貌。她随手拉过榻上的薄毯盖于身上,歪头面向墙壁躺了。

  齐澈掀了帘子悄然走入寝室,见顾连城正裹着毯子睡得正香,不由得无奈一笑,暗叹她真是嗜睡。

  顾连城心知自己不擅伪装,听他的脚步声渐近,故意翻了个身,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吵醒你了?”齐澈见她醒了,撩袍往榻上侧身而坐问道。

  “方才觉得无聊便找书来看,谁知看着看着竟睡着了。”顾连城坐起身,由身下翻出本被压皱了的书,有些心虚地说道。

  齐澈见她面色微红,倒显得娇憨可爱,便伸手贴在她的额上关切地说道:“可是觉着身子不适?”

  顾连城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忙羞怯地偏过头,声若蚊蚋地答道:“只是书上的故事无聊得紧,这才越看越困!”

  “你要是无聊可以让宝珠领你逛逛园子,再不就她们陪你摸骨牌。”齐澈倒也没瞧出她的心虚,反而是语意关切地说,“正巧,再过几日便是中秋,皇上要在玉堂殿设家宴,免得不了让你去宫中凑个热闹。”

  顾连城听后面色微变,也只能乖乖点头应了。如今她身处尴尬境地,前不得,退也不得,长此以往必定无法应付,暗想还是找个机会早日脱身的好。一切,都要等到秘术完成之后了!

  思及没几日将是中秋月圆夜,齐澈不由得神思恍惚。四年前的中秋前夜,他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与郑锦瑟在宫外城西的一处凉亭相会。那时的他觉得紧张又兴奋,掐着时间赶到了约定地点,锦瑟已着一身寻常碧色裙衫立于亭边的月桂旁张望,像极了天上的谪仙,当时他在不远处瞧得几乎痴了。可如今却是绝景良时难再并,年年此时应惆怅。

  既然木已成舟,他也不会让他那位皇兄好过。他与皇帝乃同胞兄弟,往日关系极好,谁知皇兄竟狠心毁了他上好的一段姻缘,此仇此恨,他永世不能忘。

  顾连城见他面色不佳,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皇帝与楚双璧的关系。暗想他就算对楚双璧没有任何感情,但到了中秋那日宴会三人相见,难免会觉得尴尬,而她这个无辜替代品岂不是更加窘迫?

  “若是可以的话,我能否不去宫中赴宴?左右我也不喜那些热闹的场面。”思来想去,顾连城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为了报复皇帝,齐澈怎么会错失良机,但见他挑唇而笑,语意温柔地说道:“宫里头摆的乃是家宴,我那些兄弟都携了家眷前往,你这是要让我孤身一人前去赴宴吗?”言罢,他伸手揽上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她拥入怀中。

  “不管往日如何,如今你入了王府便是我的王妃,王妃该做的事情,你一样都不能少!”他凑向她耳边,语意魅惑地问,“往后你的心中,只能有我一人!”

  温热得气流吹得顾连城耳根发烫,对他这突然的亲昵暧昧尚不知该作何反应,大脑一热,便口不择言地反问:“那王爷心中呢?到底装着几人?”

  “日后本王府中,只你一位王妃,你觉得如何?”齐澈低头望着她染了红晕的双颊,似笑非笑地说道。

  近日,齐澈来锦华殿的次数更为频繁,言语行为日渐暧昧,搅得顾连城再不能安心钻研人偶之术。往日缺了人偶的材料,她只管扮成府中下人的模样外出采买,不曾惹人怀疑,如今却只能每日老实待于府中,一连数日都没机会碰她粗略制出的人偶。

  现今人偶已成雏形,只是离传说中的人偶之术尚有差距。早在周穆王时期,门派的先祖便造出与常人无异的偶人,不仅行动自如,且能歌擅舞。而她现今制出的人偶虽然能言,但动作僵硬,就连外观相貌也与常人差之许多,难免令她沮丧。

  中秋节前夕,齐澈早已准备好顾连城入宫赴宴所穿的锦服。之前他亲自挑了库房上好的料子命京中有名的裁缝所制。他想让皇帝看着她最美的样子,想让他体会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郑锦瑟身着华贵繁丽的嫁衣远嫁漳国时的痛楚。若是不这样做,他这一生都无法给他那段纯净美好的爱恋画上句号,也无法给他们曾经的付出一个像样的交代。

  一大清早,顾连城若不是望见宝珠手中捧着的华服,她几乎要把入宫这件事忘了。一想到这事,她顿觉头痛不已,凭她这浅薄的演技哪能应付得来皇宫中那些个精明的贵人?

  顾连城抬眼看着镜中那张陌生而美艳的脸。据说数年前这京中第一美人是郑锦瑟,而三年后这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非楚双璧莫属,思及此,她不由得咂舌,果然,男人看中的都只是女子的容貌!

  这次入宫赴宴好在有齐澈相伴,但也是午后的事情,因要前去昭阳宫探望数日来缠绵病榻的皇后,顾连城只能硬着头皮先行。

  陪着皇后闲聊许久,顾连城打心里喜欢皇后的亲切和蔼,恨不得就待在这昭阳宫陪她话话家常,正巧可以名正言顺地躲过中秋之宴。谁知皇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提醒她道:“我瞧着也快到了开宴的时候了,聊了这么久我也倦了,妹妹也该早些准备前去赴宴吧。”

  一想到要前去玉堂殿赴宴,顾连城就觉得头皮发麻,原本对着齐澈一人她就觉得应付不来,如今倒好,将要面对那么多王公贵胄,即使她再过小心也难保不会出丑。丢了面子倒是小事,只怕她无意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到时候引起别人的怀疑可真就小命不保了。欺君的大罪,纵使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顾连城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引领的宫人走着,刻意放慢脚步磨蹭着,见着了美景还要驻足欣赏一阵。

  “敬王妃,绕过前面的园子就是玉堂殿了!”转过了长长的抄手游廊,那宫人指着不远处依稀可辨的宫殿匾额朝她说道。

  顾连城点了点头,暗想这玉堂殿已近在眼前,便打发了那宫人回去,自己悄悄绕到了园子里观景。园内草木繁盛,满眼的碧色瞧上去显得清爽喜人。她顺着青石铺就的小道缓缓而行,很快便到了园子正中。

  放眼瞧去,左前方植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桂树,淡黄的小花一簇簇地盛放着。顾连城迈着轻快的步伐意欲凑近瞧瞧,谁知尚未走过几步便见桂树丛中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道是谁,原是楚家公子!”顾连城不待那人招呼,忙走上前热络地说道,“宫中摆家宴,为何连你也来了?”

  楚云听她发问,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口,很是粗鲁地将她拖向附近僻静处。

  “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晓,在这宫中还是少说话为妙!”楚云并不愿向她解释其中缘由,没好气地悄声训斥她。

  昔日他乃皇子伴读,与当今皇帝、各位王爷极为熟络,每年宫中设宴,总少不了要请些亲贵重臣,而他自然在这之列。

  顾连城听了他这话,也是心有余悸,她忙四处瞟了几眼,见四周无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做敬王妃的感觉如何呀?”楚云趁此处无人探询起来。

  顾连城想起越发体贴的齐澈来,心里头有几分欢喜,可她到底是面子薄,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

  “齐澈有没有怀疑你?”

  对于齐澈的心思,楚云是再明白不过了,为了避免妹妹嫁入王府受委屈,所以他当时才会出此险招,教唆楚双璧逃婚。对于面前单纯无知的古莲儿,他难免心存愧疚。只是那日瞧见她手中能传人语的蟋蟀后,对她又存了几分怀疑与忌惮。随后他又多方打探,查实了这古莲儿乃寻常人家的姑娘后,这才放下心来。他与齐澈相交甚笃,万不能送个可疑人物到他府中。

  “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一向甚好,现今趁着本王不在,你们便躲在这里话家常了?”

  二人正悄声交谈,忽听身后的桂树丛中传出一道朗润的男音。

  顾连城乍见齐澈前来,心内更是咯噔一下,暗想着方才他们的谈话有没有被他听了去。

  倒是楚云反应较快,忙上前请安问礼,之后朝顾连城使了个眼色便先行而去。

  见楚云识趣地走了,齐澈便目不转睛地打量起顾连城来。但见她妆容精致,美艳动人,料想今天皇帝必然会为之神魂颠倒,不由得暗自得意起来。

  他上前牵住了她的手,语意柔和地说道:“快到开宴的时辰了,我们走吧。”

  顾连城见他面色平淡温和,便暗暗地松了口气,顺从地由他揽了腰。

  宴桌上奢华精致的奇珍佳肴,宴厅中轻歌曼舞的宫女,还有响荡于耳边令人沉醉的雅乐,丝毫不能缓解顾连城的紧张。她垂首坐于齐澈身侧,也未曾注意到上前添酒加菜的宫人,直到齐澈偏过头唤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抬眼望他,却惊觉在座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她射来,更觉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绣贵妃正问你话呢,还不快答?”齐澈向她使了个眼色,却见她仍是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只得凑到她耳边轻语。

  顾连城压根儿没听见坐于上首的那位貌美温婉的贵妃问话,只悄悄地瞟了她一眼,不自觉地伸手拉住齐澈的衣袍轻声问:“方才她都说了些什么?”

  蓦地被顾连城从桌下伸过来的手拉住衣袍,齐澈不由得身子一僵,竟坐在那里动弹不得,而内心却被似曾相识的情愫萦绕,瞬间头脑一片空白。

  上首的绣贵妃倒是善解人意地发了话:“早先便听闻敬王妃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亲眼所见倒委实如众人所说的艳冠群芳,难怪之前敬王爷三番五次求皇上下旨赐婚。”

  她边说边靠向坐于身侧的皇帝,微眯的杏眸斜望着下首的顾连城,秀丽的面容上竟透着一丝艳羡。

  感受到那位绣贵妃投来的灼灼目光,方才还慌乱不已的顾连城竟出奇地镇定下来。她大胆地迎上贵妃的目光,恭敬地答道:“娘娘谬赞了,臣妾的无盐之貌哪里担得起如此盛誉,今日见了娘娘才深切地体会到当年众人仰慕不已的‘京城双姝’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位绣贵妃正是郑锦瑟的胞姐郑锦绣,当年这二位姐妹凭着惊世之貌成为了京中俊彦倾慕不已的“京城双姝”,二人并称“京城第一美人”。有关这样的传言,顾连城也是最近才得知,不过总算能让她借以解围。

  “敬王妃自谦了。”郑锦绣略显慵懒,似乎不愿再与她多费唇舌,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敬王笑道,“敬王爷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聪慧美丽的王妃。”

  “嗯,确如贵妃娘娘所言。”齐澈竟丝毫不谦虚,搂紧了身侧的顾连城,长眉下一双乌眸熠熠生辉。他边说边凑向顾连城的唇边,深深地印上一吻,瞧得在座众人瞠目结舌。

  他这亲昵的举止自然落入了皇帝的眼中,眼见着心爱之人乖顺地被别人拥入怀中,他心头顿时醋意汹涌。他面色微微泛白,转身望向坐于身侧的贵妃郑锦绣,勉强地朝她挤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