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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寥落烟中一雁寒(1)


  数日后,一直冷清的锦华殿忽然热闹起来。当日值夜的宫人听见院中的花丛中有动静,挑灯寻了半天才发现是府里养的一只碧眼白猫,朝她喵呜几声便翻墙而逃。这倒也不打紧,偏巧她逮眼瞧见了草丛中的一团连着头皮的黑发,将她吓得尖叫连连。府内的守卫慌忙赶来,在院中搜寻了一番,竟又发现了几根人骨。

  此事随即传到了齐澈耳中,他传唤了锦华殿一干人等审了大半夜还未理出头绪。府中闹得鸡飞狗跳之时,顾连城却惊惶地发现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

  事发后,她觉得蹊跷,便将她秘制的蟋蟀丢到院中打探消息。综合了各处收集的消息后,她先是一惊,之后便乐得一个人躲着被中偷笑。原来当晚发现的那些毛发、骨头乃是她钻研机关人偶术时所制。本来被她藏于隐秘之地,谁知被府中那只顽皮的白猫发现,结果闹出了这天大的笑话来!

  那只闯祸的白猫也算是有些来历。当年那位郑家三小姐与敬王青梅竹马,后来漳国王上派人前来和亲,偏偏挑中了这位三小姐。为了边境太平,当年太后也极力赞成,皇帝思量再三最终允了这门亲事,生生得罪了胞弟齐澈。郑三小姐最后含恨远嫁漳国,除了这只碧眼白猫,未曾留下任何信物。自那后这白猫便成了齐澈的爱宠,俨然这府中的半个主子。如今新妃入府,这白猫便开始作祟,想来真是邪门!

  听了府中流传的白猫作祟的传言,顾连城总算明白齐澈待她如此冷漠无情的缘由了。原来是皇帝令他的挚爱远嫁他国,事后他含恨报复,这才请旨赐婚,娶了皇帝的心爱之人楚双璧。她虽无心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但思及齐澈之举,难免觉得幼稚可笑,这一点,与她的师兄秦仲有些相像。

  这事发生后,顾连城为免被人发现端倪,便装病卧床,偶尔再使些小性子将下人都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寝殿的窗边发呆。在别人眼中她不过是被吓得神思恍惚,而实际上,她是在窗边等云娘的消息。

  午后的秋风打在人身上已有了浓重的寒意,顾连城一身轻薄衣衫坐于窗边纹丝不动,直到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到窗外,她才来了精神。

  这只木鸟是云娘巧手所制的传音之物,顾连城用带了薄茧的食指碰了碰那只鸟的嘴巴,顿时便听见鸟腹中传来云娘的声音:“所谓齐大非偶,敬王并非你的良人,连城,那日我所说的话绝非一时信口开河。摆在你面前的唯有这一条路,哪日你若想通了便到城南脂粉街的天香阁来找我!”

  顾连城听后无奈一笑,取下了那只鸟喙悄声说了一阵后再熟练地按原样装好,那只木鸟喳喳叫了两声便振翅而飞。

  齐澈独自一人踏入锦华殿时,正见一身素衣的顾连城坐在窗边对栖于右手的鸟儿喃喃自语。他本是听了府中的流言飞语有所感伤,又唯恐流言传到了她这里才过来探看,结果才刚进门就让他看到了这凄凉孤寂的场景,顿时心头一紧,竟莫名地同情起她来。

  听见门帘轻动,顾连城转头一瞧,见是齐澈倚于门边怔怔地望向她。她有些讶异,忙避开他的目光起身相迎。

  “这两日府中不太平,真是委屈你了。”齐澈迎上去扶住欠身施礼的连城,满面歉疚之色。

  “没什么,不过是一只顽皮的猫乱叼东西而已!”顾连城对他这温和的态度感到有些不适应,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笑吟吟地说道。

  她说得云淡风轻,而齐澈却更为愧疚,暗想是府中有人拜高踩低,刻意刁难吓唬她才做出此事。

  “我也听院子里打扫的下人说了,那只猫叼来的毛皮兴许是假的,况且后来发现的人骨也是木头所制,想必是外面变戏法的人所丢弃的人偶。若王爷真是要怪,也只能怪那不知名的变戏法的人吧。”顾连城哪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闹得府内鸡犬不宁,对此颇觉惭愧,唯有找理由平息这场风波。

  齐澈这两日也被此事搅得头痛,听她这么说了,也生了息事宁人之心。若真是府内的人作怪,以后加强对这锦华殿的看护便可。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是怕你受委屈。”他边说边上前执了顾连城的手,谁知却被她轻轻甩掉。不知为何,他的心内竟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

  顾连城怕被他发现手中的薄茧而心生怀疑,哪有身份尊贵的官家小姐手上生茧的道理?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意外与失落,她将手往广袖中一缩笑道:“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众人待我不错,如今才出了丁点大的事情,王爷就为此前来嘘寒问暖,倒叫人受宠若惊。”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顾连城说得都极为在理,齐澈见她性子柔顺纯良,不由得暗自高兴,想来要获取她的芳心,也并非难事。

  姜云霄在天香阁等了两个时辰,直到了掌灯时分才瞧见木鸟由半开的窗户飞进来。她用手拨弄了下鸟喙,便听其腹部传来顾连城的声音:“云娘,那日我已将话挑明。虽说敬王府并非久留之地,但我只求在这里暂时安逸度日,钻研人偶秘术,完成师父的心愿。至于您今后有什么打算,连城不愿参与其中。保重、莫念!”

  姜云霄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她想既然时机未到,也就不必操之过急。两年前到这京城,她摇身一变成了这天香阁的主人。此乃烟花之地,招揽来的大多是前来寻花问柳的王公贵胄,想要打探些隐秘消息,并非难事。如今世事太平,她要为以后的事情早做安排。当年顾连城得了千机派掌门真传之后,她便在心底暗暗谋划,她相信,终有一日,凭着顾连城与她的机巧之术,她姜云霄定能得偿所愿。

  当晚,齐澈破天荒地与顾连城一起用了晚膳。顾连城打小与师兄弟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并没有觉得哪儿不自在,但今日与齐澈独处一会儿却让她觉得别扭。她不能坦然面对他,眼光偶尔落在了他俊逸的面庞后便慌忙移开,若是多瞧他两眼便觉双颊发烫、心跳加速。想到前些日子还能平静待之,而现在却忸怩不堪,顿让她心里头觉得疑惑不解,许是现在的他突然变得温柔亲切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吧。

  晚膳过后,齐澈仍没有离开的迹象,反倒是极悠闲地从书架上取了书翻看。约莫到了戌末时分,顾连城正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冷不丁听齐澈丢来这么一句:“我今晚要在这里歇了,你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下。”

  顾连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虽说当初走投无路时她已抱定卖身青楼的决心,所谓的处子之身对她来说自然没命重要,可是如今事发突然,她一时还真无法接受。

  齐澈瞧见她神情紧张,不由得挑唇而笑,心里头却是百味杂陈。他知她已不是完璧之身,早先他那位皇兄与她春宵共度,未及封她为妃便被他抢先请旨赐婚。当年是他这位皇兄生生拆散了他与郑锦瑟,而他所做的,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顾连城正要强打精神继续应对,却见齐澈向侍立于殿门边的宝珠使了个眼色。不多会儿便见宝珠走近附在她耳边说:“请王妃更衣沐浴。”

  长于北漠的顾连城自小对当地干燥的气候无法适应,每日养成了沐浴泡澡的习惯,即使到了京城也仍是如此。宝珠虽一如往常地伺候她入浴,但在这当口却令她倍觉尴尬,顷刻间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双颊也开始微微发热。

  沐浴之后,顾连城着了平常的素衣,并声称天凉找宝珠要了件袍子披上,这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寝殿。瞥见齐澈仍坐于书桌前翻阅书卷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掀起铺于床里面的那床锦被钻进去。她心里有些慌乱,索性又往床角挤了挤,整个身子隔着帐幔几乎要贴到了里墙上。

  齐澈的心并未放在手中的书卷上,他时不时地用余光观察着顾连城,见她如猫一边裹着被子缩于床里,心内觉得好笑。这般幼稚的举动,他还真是第一次见,顿时让他起了捉弄之心。他假装打了个哈欠,低声换了宝珠捧了热水来用,之后便命她掩门挑灯而去。

  顾连城缩在被窝里,却一点睡意也无,竖着耳朵听着室内的动静,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汗。直到齐澈走到床边坐了,她下意识地又往里缩了缩,紧张得浑身发抖。

  齐澈一身月白睡袍,乌亮顺滑的头发披散于肩,偶有数绺垂于两鬓,更显得俊逸脱俗。他望着床角的一团,唇边笑意更浓,若是可以,他真想放声大笑。他刻意加大动作的幅度,躺下的时候往床里挤了挤,而在床外边留下了好大一块空地。

  顾连城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整个人又往墙边靠了靠,紧裹的被子闷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实在受不住被中的闷热,悄悄地由被中探出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凉气透着鼻腔吸入肺腑,顿时令她倍觉舒爽,也让她就此下定了决心。横竖都逃不过这一天,与其畏畏缩缩的倒不如鼓起勇气接受,比起女子的贞洁,她觉得小命更为重要!

  她内心挣扎之时,睡于身侧的齐澈正以肘支着头优哉游哉地观察她的动静。见她忽然探出头来,忍不住开口问了句:“现下虽是秋日,但也不至于这般寒冷,你将被子裹得如此严密就不怕热吗?”

  顾连城才刚舒了口气,忽然听他发话,觉得装睡太过虚伪,索性坦然地扯下覆于头上的锦被答道:“方才吹了些冷风,因此觉得身子凉,现在好些了。”

  “哦?可别是受了风寒。”齐澈装模作样地伸手要触上顾连城的额头,惊得她慌忙往被中一缩,顿时他的手落了空。

  齐澈收回了手,淡然的语气带着疑惑:“你怕我?”

  顾连城忙又伸出头来,眼光却不敢落在他的面颊,支吾了一阵才答:“并非如此,我只是怕若真受了风寒,岂不是要过给了你?”

  这蹩脚的回答并未令齐澈发笑,他抬手弹灭床边矮几上的灯烛,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安心睡吧,我不会碰你。”

  他本是有心耍她,只是忽然想到了远嫁漳国的郑锦瑟,这些年她是否也对他日思夜想,是不是也曾像今晚的楚双璧一样找各种借口回避漳王的宠幸?当年失去她就如同天塌了一般,三年多来,那种噬骨蚀心的别离之痛令他备受煎熬。即使她已成为漳王的妃子,可他还是心存期待,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们能再相见,又或许……

  顾连城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同时又感觉他与自己拉开了距离,心中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好意,良久,她才涩涩地回了句:“多谢。”

  其实她不知为什么要谢他,是他的善解人意,还是他的仁慈体贴?他与楚双璧的过节她已了解个大概,楚双璧实属无辜,但他也不过是当年联姻的牺牲者。他对皇帝心怀怨怼在情理之中,可他用这种夺人所爱的报复方式又跟皇帝当年拆散他与郑锦瑟有什么区别?明明心里有好多话想跟他理论,可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楚双璧,更怕不小心说错了话引起他的怀疑。

  偌大的雕花大床上,齐澈与顾连城各自裹了被子安睡,齐澈面朝床外,顾连城是面向床里,幽淡的月华随着微启的窗户射入,照见二人之间隔了好大的距离。

  “当初你若真的逃出楚府,现在也不会受这种委屈了!”毫无睡意的齐澈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他心知她并未睡熟,但也没期待她能回答。

  同样是瞪着双眼无法入睡的顾连城闻言,最终还是憋不住多了嘴:“那当年为何你不带着郑锦瑟一起逃出京城?皇帝毕竟是你的兄长,也不至于真要了你们的命吧?就算他真的狠心,若你们是真心相爱,那做一对亡命鸳鸯不也是桩美事?有些人面对不如意的命运时总会自哀自怜,却没有改变命运的勇气,顾虑太多反而会失去自我。你是如此,我亦这般,也许皇帝也是身不由己。”

  她这番话实实在在地说到了齐澈的心坎上,他虽是沉默,心内却对她产生了钦佩之情。往日只觉她柔弱貌美,而今看来她确非一般世俗女子。她能想常人不敢想之事,说常人不曾说之语,直爽坦荡、文通理顺,实在是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