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记恨他让她替嫁这件事,顾连城睨了他一眼才道:“若一切不如公子期待的那般顺利呢?”
楚云见她恨恨地瞪着他,心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竟敢怒目而视地跟他叫板,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想姑娘不至于要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吧?就算现在相安无事,但也不代表以后无人兴风作浪。你的身份虽是我们楚家的小姐,但嫁入了敬王府就是敬王爷的人。以后的话,还希望你好自为之!”楚云忽地转变了态度正色道。
“哼,喜欢将那些麻烦事推给了别人,这就是你们楚家的作风?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疼爱的那个妹妹,根本没有暴病而亡,如今正不知在哪处逍遥快活呢!”顾连城冷哼一声,语气不善。
楚云闻言,立即变了面色,苍白着脸走近她悄声问:“你是如何得知?”
顾连城朝他得意一笑,抬起手朝着地面钩了钩食指,此时便见楚云的玄色嵌云锦的靴子上有只蟋蟀虫儿蹦跶了几下便落入了她白皙的手掌中:“是你家的这只虫儿告诉我的!”
她边说边用手触碰了那只蟋蟀的触角,顿时可听见楚云与别人的细语声。
楚云顿时吓得面色惨白,指着她手中之物问:“这……这到底是什么邪门东西?而你,又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是你家园子里的一只虫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而我,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当初也如你妹妹一般被人逼婚出逃,最后走投无路才心甘情愿地被你买了去,本不过是想求个安稳度日的地方,可谁知这日子却过得越发得不安稳了。”顾连城笑说着,边说边握紧了拳头,只听轻微的响动后,方才她掌心的蟋蟀虫儿竟化为一摊细碎木屑。
楚云见她这番举动,心内暗叹不妙,他哪知辛苦寻来与妹妹相貌相仿之人竟会如此邪门之术。
顾连城见他慌了神,心内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感。她眯着眼睛观察他的表情,唇边笑意尽现:“我不想怎么样,自然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不过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这样复杂危险伤脑筋的活计,我自然少不了要捞些好处。至于要什么好处,我以后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当然,如若刚才的事情传出去,那可就别怪我不讲信用了!”
楚云未想会被一名小女子威胁,心头怒意上涌,上前钳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你最好乖乖按计划行事,否则的话,可别怪你项上人头没长牢靠!”
顾连城忍着腕上剧痛,朝他挑眉一笑:“哼,若是我有什么差池,你们楚家百来口的人头也未必能保得住!”
回到王府,顾连城看见门口停了一顶普通的湘竹小轿。
“府中可是有客人来?”顾连城装作随口而问。
宝珠闻言,顿时变了面色,支吾了好半天才道:“回王妃,是王爷从天香阁请来的歌姬,要在府中住上几日。”
“哦?王爷可真是好兴致,竟将唱曲儿的请在府上来,不知他可否赏脸让我们也去听听!”对于中原事物抱有浓烈好奇心的顾连城压根儿没能理解宝珠的意思,反倒是兴致盎然地说道。
“娘娘,您……您没事吧?”宝珠见她笑逐颜开的样子,反倒有些担心,想来她定是受了刺激却强颜欢笑,赶忙引她往所居的锦华殿去了。
用过午膳,顾连城着实想听听中原的曲子,早先在北漠听过往的商人传唱,心生向往,后来一路逃亡到京城,却穷苦潦倒,没有闲钱去听曲。
“宝珠,你去问问王爷,可否让那唱曲儿的到我殿中唱上几曲,如若不然,那许我们前去殿中听上一小会儿也可。”
宝珠听后,顿时不知所措。王爷不过是想利用青楼姑娘给这位新妃来个下马威,可谁知这位娘娘竟然主动上门找不自在。
见宝珠杵在原地不动,顾连城知她为难,暗想这敬王爷真是小气,就算真跟楚双璧有仇,也不至于连曲儿都不让听。她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无力地朝宝珠挥了挥手:“罢了,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下去歇着吧!”
说话间,她动作敏捷地由袖中掏出一只蟋蟀虫儿,趁宝珠不备悄然丢在了她的裙边。待到掌灯时分,顾连城将那只蟋蟀虫子招了回来,迫不及待地拧了拧蟋蟀的触角,里面传来宝珠娓娓的话语,事无巨细地讲述着她当日的举动。耐着性子听完她与敬王的对话,顾连城终于听到有人弹唱,只可惜一曲未完,便听室内珠帘轻动,宝珠急急掀帘而入。
“禀王妃,王爷现正往锦华殿来,奴婢为您更衣上妆!”
“不必麻烦,你只管回他我已睡下了。”顾连城动作迅速地走到床边,掀了被子便要往里钻。谁知那丫头偏偏不肯,硬是将她拉起更衣上妆。
妆毕,顾连城便入正殿迎驾。她好奇地多瞧了敬王几眼,见他一身玄色衣袍,乌发高束,长眉凤目,挺鼻薄唇,确如传言中的丰神俊秀、气度不凡。这一瞧她发觉他的面孔有些眼熟,脑海中竟浮现出早间在宫中遇到的蓝衫男子。她心中一惊,又悄然抬眸瞥了几眼,竟不由得心跳加快。
“你今日入宫,一切可还顺利?”齐澈无视她面上古怪的神色,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问道。
“皇后待人接物亲切和蔼,臣妾此次入宫还赐下了好些珍宝,皆由府内的管家造册入了库房,王爷若是有空,可以亲自去库里清点清点。”顾连城见他和颜悦色地发问,可心里却只当他是审犯人一般,说出口的话难免带刺儿。
齐澈见她如此作答,眼光不由得停在了她的面颊。他的目光灼热而炽烈,心内则暗想往日虽与她接触不多,但也知她是位性格温顺的小姐,而今看来,他真有些低估她了。过了半晌,才听他似笑非笑地问:“近来你难得入宫这一次,可曾见到了皇上?”
“不曾见过。”顾连城哪里知道他用心险恶,只是懵懂地老实回答。
“不曾?”齐澈眼睛微眯、薄唇轻佻地望着她,像只狡黠的狐狸。
“确实不曾!”顾连城自小待人接物没什么耐心,受了齐澈的质疑后,语气自然不善。
齐澈见她态度恶劣,暗想是她未能与皇帝相见失望所致,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想他那位多情的皇兄未能得见佳人,心里头定也不好受吧。不过,这只是报复的开始,他要让他尝到的,是活离的蚀心之痛!或许更令人痛苦的是,他所爱的人爱上了别人!
“天色已晚,我瞧着你也倦了,那就早些歇了吧。”齐澈说完便起身拂袖而走,行至殿门边的时候又转头说了句,“宝珠说你喜爱听曲儿,恰巧天香阁挽香姑娘前来府中小住,明日让宝珠领着你到锦瑟轩听她唱上几曲吧!”
他最后的话语透着些许温柔,让顾连城内心对他的抵触大减,可是没等她开口道谢,早已见他昂藏的身影消失于殿门外。这欲擒故纵的一招,齐澈早已运用娴熟!
翌日午后,顾连城由宝珠领着前往锦瑟轩。
“哎哟,前面的可不是宝珠姑娘嘛!”顾连城刚要乘兴往轩中去,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直爽的女音。
顾连城转头一瞧,见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窈窕女子缓缓地走来,远远地便可闻见她身上散发的脂粉气。顾连城细瞧了瞧,见女子一双细长的杏眸中透着久违的亲切。
“云娘!”顾连城心内一惊,几乎要失声喊出来人的名字。
来人也瞧见了立于原地几乎发痴的顾连城,相较于她的紧张激动而言,则多了份从容。
“奴家云霄给王妃请安了!”只见女子上前施了礼,却迟迟不肯起身。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连城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宝珠在身后小声地提醒:“娘娘,这位便是方才奴婢所说的天香阁的妈妈云霄!”
经她这一提醒,顾连城忙抬手扶起云霄,一眼瞥见了她随身所带香囊,故作惊喜地说:“妈妈这腰间的香囊可真是个稀罕物,上面所绣的锦鲤竟会随光游动,就像是活物一般!”
云霄立即会意,忙讨好地跟她攀扯着,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完全把去锦瑟轩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随口找个理由打发宝珠后,顾连城拉着云霄往亭中坐下:“此前云娘莫名失踪,没承想今日竟在这里遇上了,想来这并非巧合吧?”
云霄怔怔地望着顾连城,一双细长的凤眸中透着蒙蒙水雾。仔细打量了她好久才略带哽咽地轻声说道:“连儿,这两年来真是苦了你了!”
顾连城听了她温情的话语,只觉眼眶发热,可想到这陌生的王府并非是叙旧的地方,便强颜欢笑说:“也不曾受什么苦,依我这张扬不羁的个性,有谁能给我苦头吃?”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逞强了,北漠那边的事情我都已知晓。”提到北漠的事情,云霄突然转变了面色,极为郑重地低声说道,“连儿,如今千机门门徒已散,你师父也不知去向。不肖弟子秦仲领着他那帮人去了漳国,如今你有何打算?”
“云娘,以前的那些事情不提也罢。无论是师门遭难还是天下动荡,凭我们这微薄之力又能如何?现今我只求安稳度日,潜心钻研人偶之术便再无他想。”顾连城极不愿去回想当初师门之乱,更不愿再回忆起师兄秦仲那穷凶极恶的模样,她觉得能从这场祸乱中逃脱,已经是上天对她的优待了。
云霄闻言,不由得微微蹙眉。她自小将顾连城拉扯大,所苦心谋划的并非是顾连城如今所追求的恬淡生活。她与顾连城所背负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只是现在尚未到对她坦白的时机。
“连儿,凭你的修为与秦仲抗衡定是不在话下。如今他身在漳国,若依漳王的野心只怕这泱泱天朝也在他的谋划之中。俗话说唇亡齿寒,若是国乱,那么遭殃的便是天朝臣民,而你即便是当朝王妃,也未必能继续过你的安稳日子吧?”略一思忖,云霄沉声劝道。
“云娘这是何意?”顾连城知她话中有话,不由得面色一凛。
“待天下大乱之时,我想请你以男儿身份以我门派玄妙的技艺指点江山,你可愿意?”
顾连城摇头拒绝,她哪曾想到,与云娘久别重逢之后,尚未来得及倾诉惦念之情便招来她一番严肃说教,况且又是关于这江山社稷的大事。想她一介平凡女子,哪会有心思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落日笼罩下的锦瑟轩有一种朦胧之美。
挽香姑娘唱了不下三曲,顾连城才携了云霄姗姗而入。
即使歌姬貌美如花,歌曲婉转动人,暗藏心事的顾连城再无来时的雀跃开朗。她有心避开凡尘俗世,却偏偏被失踪多年的云娘寻到,而今又听了她那番令人匪夷所思的说教,更让她忧心忡忡。云娘两年前莫名失踪、音讯全无,而今又突然以青楼老鸨的身份出现,真不知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她一直垂首而思,并未曾注意曲终人散,直听到洞开的雕花扇门吱呀的关闭声这才如梦初醒。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灼灼目光,她慌忙抬起了头,目光偏巧就撞入了齐澈幽暗深邃的双眸。
“挽香姑娘的技艺果如传闻中的那般美妙,我瞧着你都听得痴了。”齐澈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光闪烁不定。
顾连城懒得与他针锋相对,附和地点了点头。他与挽香姑娘的关系,府里的下人也没少在背后嚼舌根,她多少也有所耳闻。想他堂堂王爷,府中养上成群的姬妾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她不过是代嫁入府,纵使别人不知,她也清楚自己在这府中的地位。若真能在这府中庸碌地过日子也不错,平和恬淡,总比听从云娘的安排要好。千机门派虽说以潜心钻研技艺为根本,但若真的牵涉到国家争斗,少不得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事。
齐澈见她精神不济,连话都懒得说,以为她心存芥蒂。想她才嫁入府中没几日,他便请了青楼歌姬上门寻欢作乐,要让她这个正妃的颜面往哪儿搁?他只是想借此探探她容忍的底线,摸清了她的性子,日后也好利用她来报复他那位皇兄!
“湖中晚荷开得正盛。你若喜欢,不如在这用了晚膳再回殿中。”齐澈见她面色不佳,又换了副温润体贴的模样说道。
顾连城心知齐澈好意,委婉地开口拒绝:“臣妾觉得有些倦了,想早些回去歇息。”
“既然如此,那就早些回去吧。”齐澈虽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善解人意地命宝珠引她回了锦华殿。
顾连城走后,齐澈独自一人坐于室内,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兀自沉思。想当初他执意请皇帝指婚的时候,皇帝也曾郑重地告诫他要深思熟虑。而他也的确是考虑再三才下了决心,可现在面对无辜的楚双璧,他的心渐渐地动摇了。
“要怪也只能怪你是他最爱的人了!”幽暗中,他低低一叹,抬首望见窗外明月轻转,洒下清辉几许,皎洁却透着些微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