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缓缓地抽出了刺入小青菜叶胸口的刀，他对自己的刀法越来越满意，一刀直入心脏，非常精准。当他把刀柄完全抽出，那个孩子扑通一身，倒在了地上。小林智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巾，仔细地将刀身的鲜血一点一滴的擦拭干净，将帕巾扔在了小青菜叶的尸体旁边。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伍音羽的悲鸣，但是他全然不顾，对着灵感上人使了一个眼色。
灵感上人显然还没有从这件事情当中回过神来，可是毕竟他是一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角色，否则他不会混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知道眼前这个日本人的想法，他绝对不敢忤逆半分，一个连孩子都不会放过的男人，他在这个人的面前，岂非不也是一点草芥？
但是他的所有的荣华富贵全都在这个男子以及他的民族身上，他没有退路，他不能犹豫。
他出手，甩了一巴掌哗在老方的脸上。
小林满意地说道：“老方，这是对你的一点教训。我要你知道，在我的监狱里面，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的疏忽。你让一个孩子乱跑乱窜，如果有任何闪失，难道你能担当得起？我们监狱里不关无关紧要的犯人，既然他的爹妈都已经死了，早就该送他到地下一家团圆，这才是人道主义。”
老方捂着脸，面目僵硬，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可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
死亡，李虚涵见过无数次的死亡，见过敌人的，也见过自己人的，可是李虚涵却罕有见到如此惊心动魄的死亡，而且死的还是一个孩子。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到别人曾和他说过，日本人在屠杀的时候，会残忍到将孕妇肚子里的婴儿用刺刀挑出来，当时他的心中只有愤慨，他想作为一个拥有文明的人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如今他却亲眼所见，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愤怒，他从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样的冷静。
他又想到了小青菜叶的父亲，青州双侠之一的傅传叶。他还记得他与傅传叶第一次见面，当时傅传叶刚刚将一封极为珍贵的情报交到他的手中。李虚涵觉得奇怪，因为江湖上传说青州双侠从来都是行影不离，可是如今却只有傅传叶一人，傅传叶自然看出了他的疑惑，脸上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告诉李虚涵他的内人如今已经有了身孕，所以已经会老家安心养胎去了。李虚涵听了，亦为傅传叶感到高兴，傅传叶告诉李虚涵，自从知道自己有后之后，对于民族抗战的事业，他就更加倾心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强虏敌寇的世界里，他要给后代们努力创造一个自由，富强，和平的中国，远离战争的纷乱。
可是，青州双侠却早已经是壮志未酬身先死了，他们再也看不到他们心中的理想世界。
可是，他们所要呵护的后代，在他的眼前，被残忍的戕害了，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有生活在那个自由，富强，和平的新中国的花圃中。甚至他在死之前，都没有能好好地穿上一件新衣服，没有能好好地吃上一顿丰盛的饭菜，他就这么永远地走了。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每个人如何看待这个现实？他横扫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容。
江逸舟的脸上，布满了难以言明的哀伤，他本以为江逸舟会是所有人之中最痛苦的一位，可是他却只有哀伤，没有痛苦，仿佛他已经是一个经历了无数次伤痛的男子，早就已经看淡了人世间的沧桑。他的哀伤看上去是如此的让人心痛。
小林智子的脸上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恶的笑魇，在笑魇中带着得意而又满足的神情。正在将手中的刀插回到腰间的刀鞘之中，完全看不出任何负罪的感觉，也许在他的眼里，杀死一个孩子，和捏死一只小猫小狗没有任何区别。
灵感上人仍然一副谄媚的表情，但是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而又害怕的神情，虽然稍纵即逝，但是没有逃过李虚涵的眼睛。灵感上人同样对小林智子杀死一个孩子感到震惊，可是他们如今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灵感上人正在走一条不归之路。
老方的面孔依然僵硬，分不清是害怕还是伤心，血已经从他的嘴角滴落到了衣襟之上，可是他却全然不顾。
伍音羽是在场中的所有人中最为暴躁的，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拍打着铁栏，詈骂着牢房外的小林智子，恨不能马上出去杀了他。
伍音羽的拍打声越来越重，李虚涵听到江逸舟对他说道：“阻止他”。心里蓦然惊悟，糟糕，伍音羽的情绪有点失控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一再的激怒眼前的小林智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虚涵走上前去，拉下了伍音羽，但是显然他并不听劝，任然挣扎着要冲到前面去，李虚涵低沉地在他的耳边说道：“忍了这么久了，何必一时冲动，现在你能报仇吗？”
伍音羽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颓丧地蹲在了地上，用手抱头，呜咽不已。
灵感上人趁机骂道：“疯子！”
小林智子对着老方说道：“老方，你把这儿好好收拾一下。”然后大笑着和灵感上人离开了监狱。
老方仍然征征地待在原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小林智子的话，一动不动。
江逸舟又喊了一声：“老方。”
老方方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江逸舟说道：“老方，你去把小青菜叶好好地……好好地葬了吧，如果方便的话，替他穿一件新的衣服。”
这个时候，老方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决堤而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硬是断断续续地讲了半天，几度哽咽，说不下去。
“江前辈……你放……放心……我……我一定……一定会的，他是个好……好孩子，我也痛。”
老方的泪水仿佛渲染了整个监狱，有些人已经发现了此处的异常，同样悲愤地敲打着牢记的铁栏，发出“哐—哐—哐”的声音，像一首哀乐，可是对所有的人来说，这种事情，并不能击垮他们的决定，反而将他们所有的人都牢牢地拧成了一团，总有一天，这一团怒火将会爆发，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李虚涵颓然地坐在地上，江逸舟说道：“如今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虚涵，正如你刚来监狱时说的那样，我们惟有坚强地活下去，才有机会复仇，总有一天，我们要让这几个孽畜血债血偿，哪怕到时候只有一个人还活着。”
伍音羽拍着墙壁，横眉怒目道：“逸舟说得对，到时候，杀他一个够本，杀他两个成双，赚到了！”
李虚涵此时却想道：小青菜叶在死的时候，种下了他的种子，这颗种子叫做仇恨。这是一个新的“因”，因果的因，而杀死小青菜叶的小林智子，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江逸舟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已经悄悄地改变了整个监狱的格局，他将会诱发最后的“果”。
世间的变化瞬息万变，也许前一秒还在与你谈笑风生的人，在后一秒便从你眼前再也不见，世上万事总是逃不了因果二字。李虚涵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师父和他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今天看到的已经够多的了。甚至他有些不想再去面对这些事情，如今在监狱中的这些人，原本已经点燃了些许的希望之火种，可是这点火种却受到了狂风的吹残，差点熄灭。而如今他是否会最终燃起大火燎原呢？李虚涵自己心里也没有个数，现在他只能跟着大伙一起在暴风雨中掌舵，把船努力地开下去。
仇恨……他突然觉得他需要的不是仇恨……而是忏悔，对方的忏悔，可是这可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