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实事求是地说,林笑成陷入如此的境地,李凯朋不但不开心,还隐隐地惴惴不安起来。心底无私天地宽,李凯朋一夜未眠,考量的都是自己的心底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私”。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早晨六点钟,他叫醒了睡在身边的郭亚南。
郭亚南见李凯朋醒了,一把搂住李凯朋的脖子。李凯朋被郭亚南这么一搂,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闭上眼睛,上上下下地抚摸着郭亚南,不知如何开口。李凯朋的抚摸让郭亚南误会了,郭亚南对着李凯朋悄声耳语:“哥,咱们去洗澡吧!”李凯朋连忙睁开眼睛,坐起来。郭亚南也坐了起来,纳闷地看着李凯朋。李凯朋伸出手摸了摸郭亚南的脸蛋,终于说出了他要说的话:“小妹,你昨晚说的那件事情,不行!”
郭亚南愣住了。
李凯朋又说:“小妹,我们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直言不讳了。这么说吧,你要是冲着我们之间的情意,我们就可以继续交往下去;如果,你要是冲着我的身份和地位,我们就只能分手了!”
郭亚南腾地跳到地上,一丝不挂地对着李凯朋,好久说不出话。
“小妹,上井区的那块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下来的,现在,反腐败的风声这么紧,我们犯不上因小利而失了天下。”李凯朋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继续和郭亚南摊牌,“小妹,我这几天一直在看老子的《道德经》,里面有一句话说得挺好。”
郭亚南撇了撇嘴巴,问道:“什么话啊?”
李凯朋看了郭亚南一眼,说:“你把衣服穿上,我再告诉你。”
郭亚南挑衅似的叉着腰,说:“偏不!”
李凯朋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说:“知足之足,常足。我当时就想到你……你开酒店赚了那么多,应该知足了。”
郭亚南急了,胡乱地穿上衣服,公事公办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李凯朋接着说:“小妹,陈之行给我们班子成员每人发了一本反腐败的书,昨天我随便翻了翻。上面写着,从腐败官员身上可以发现一条规律,无论官大官小,他们的堕落大多与女色分不开。在几千年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权力和女人从来都是一对连体婴。商纣王和妲己,周幽王和褒姒,吕布和貂蝉,汉成帝与赵飞燕,唐玄宗和杨贵妃……男人因为贪恋女色,要么丢了皇位,要么丢了性命——”
李凯朋话没说完,郭亚南嗖地起身捂住了他的嘴。“李凯朋,闭嘴吧!我讨厌这套理论!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臭男人,自己没有意志力,却把罪过都归在女人身上,对女人来说,这太不公平了!”
李凯朋不吱声。
“我再问你,既然你明白知足常乐,既然你知道红颜祸水,你为什么还要放着家里的老婆不碰,偏要与我上床?”
李凯朋被郭亚南问得哑口无言。
“说话啊?道貌岸然的狗官!伪君子!你们这号人,我见得多了!天不塌,一个个腰板溜直,人模狗样的;天要塌了,一个箭步就把女人推出去了!我告诉你,李凯朋,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想法对你这个市委书记来说,未免太幼稚了。我是一个大活人,不是一个随手就可以扔掉的废物!上井的地我可以不要,但是,跟了你这么久,你可不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你要是把我扔了,我可不能让你下半辈子消停!”
李凯朋和郭亚南不欢而散。
李凯朋抽完了半包烟才起身去上班。
现在,办公室里的李凯朋忽然一阵虚弱,他甚至不敢看陈之行的眼睛。
陈之行的眼圈明显地黑了,眼袋也鼓了起来,可是,眼神依然那么镇定,闪烁着特有的光亮,充满期待地看着李凯朋。
李凯朋清了清嗓子,对陈之行说:“林笑成的事儿咱们先等着上级的指示吧,当务之急是把花岭乡的上访事件调查清楚。”
明察秋毫的陈之行觉察出了李凯朋的心不在焉,想关心地问询一下,又把话咽下去了,起身便要告辞。李凯朋也不挽留,目光涣散地看着陈之行出去了。
陈之行走出李凯朋的办公室,心口一阵发堵。他被一种强烈的预感袭击着,却如密林中迷路的羔羊,凄惶无助地找不到出口。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习惯性地站在窗前。远处,石油一厂自备热电厂的两座冷凝塔上冒着滚滚白雾,那白雾飘到天空中,罩住了灰色的天空。承新的天空啊,从来都是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13下午两点,市委201会议室坐满了与花岭乡上访事件相关的人员。
陈之行像往常一样,先说了一声“各位辛苦了”,边说边向大家点头致意。几个性格开朗的干部也像往常一样,回一句“领导辛苦了”,引得全场一阵笑声。笑过了,气氛就会轻松一些。
随着大伙笑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信访局局长夏涛,夏涛立刻收敛了笑容。陈之行就微笑着问夏涛:“花岭乡的事儿都知道了吧?”
夏涛连忙点点头,说:“是,多少年的老访了,大家都知道。”
花岭乡农民在北京的时候,夏涛也在北京,正参加一个全封闭的学习培训班。培训结束一回到承新,就听到了副局长关于花岭乡上访的汇报……陈之行环视了会场一下,继续对夏涛说:“讲讲情况吧!知道多少说多少。”
夏涛显然是有备而来,话说得干净利索,条理清晰。夏涛的介绍和上访代表老王与小刘的介绍基本一样,只是比他们反映得更具体更详细。据夏涛说,花岭乡第一批上访的群众大多是上了岁数的村民,现在,这些人死的死,病的病,能有体力继续上访的越来越少了。有一个刘老汉,临死的时候留下遗嘱,鼓励他的儿子一定要继续上访,不要灰心,要相信国家相信党……“刘老汉?他的儿子是不是叫刘瑞?”陈之行问。
夏涛说:“正是。”
刘瑞就是要了陈之行电话号码的那个小刘。
陈之行的眉头锁紧了。
夏涛介绍完之后,陈之行又问其他人,“夏局长介绍的情况你们清楚吗?”
陈之行注意到,南州区区委书记王立卓和区长董智目光躲闪,逃避的样子。陈之行没有逼视他们,也把眼光移开,对大家说:“我只问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认为花岭乡那些上访农民的诉求有没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早已熟悉陈之行的套路,不用陈之行重复,就自动自觉地按座位顺序表态了。
财政局局长说话了:“书记,花岭乡上访的具体情况我还真的不是特别清楚。”
城建局局长说话了:“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不能说人家没道理。”
南州区区委书记吧嗒吧嗒嘴巴,说:“有道理,但是……唉,陈书记——您也知道,我和董智来南州的时间都不长……”
陈之行并不接话,区委书记便也不说了,看着区长董智。
董智看着陈之行,说:“陈书记……这件事儿,我们不是不想管,可是……有些事儿你是知道的,我们管不了。”
陈之行问:“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
区长又不说话了,看向区委书记。区委书记咳嗽了一下,说:“陈书记,我们……”
陈之行打断他,说:“当干部的不能新官不理旧账啊,不管是谁留下的罗乱,你们是现在的父母官,你们就得给老百姓解决问题!花岭乡是南州区的大乡,整整五年了,农民的问题还是没得到妥善处理,你们不觉得有些……”陈之行想说“过分”这个词,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你们不觉得对老百姓来说,让人伤心吗?同志们,我是农民的儿子!在农民眼里,领导干部是多么值得敬畏和尊重啊!领导干部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最依赖和信任的人……我们不能伤他们的心啊!”
陈之行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与会的人,都低着头,有的叹气,有的抿着嘴唇,会场里暂时地寂静了。
稳定了一下情绪,陈之行又接着说:“同志们,农民苦啊,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不能忘本啊!农民实实在在,朴实无华,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无理取闹的,农民的事情处理不好,我们这些当官的就是渎职啊!”
陈之行对南州区的两位领导说:“什么也别说了,赶紧把补偿方案做出来,越快越好!”
散会了,陈之行回到办公室,马上给南州区区委书记王立卓打电话,让他立刻返回市委直接到他的办公室,并且不要跟任何人说陈之行找他。
不一会儿,王立卓就来了。田军为他沏了茶水,轻轻地带上了房门。看田军把门关好了,王立卓立刻起身坐在陈之行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擦了一把汗,说:“陈书记,我们不是不想管,我们实在是管不了啊!”
陈之行说:“立卓,我们之间虽然没什么私交,但是,我知道你在群众中的口碑不错,对你也就多了几分信任。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啊,你说是吧?”
王立卓一个劲儿点头。
陈之行一边端起茉莉花茶,一边看着王立卓的眼睛说:“花岭乡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作为南州区的主要领导,作为老百姓拥戴的领导,心里应该有数吧?”
王立卓又是一阵点头。
陈之行喝了一口茶水,说:“别只是点头啊?有顾虑?不敢说?”
王立卓又擦了一把汗。
陈之行说:“说吧,我知道你们的苦衷,也理解你们。有话尽管说,和我都不敢说,和谁敢说啊?”
王立卓摸出一包烟,对陈之行说:“书记,我可以抽烟吗?我知道你不抽烟,不抽烟的人烦烟味儿。”
陈之行说:“只要你能把心里话说出来,随便抽。”
王立卓点燃一支烟,眯起眼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陈之行,目光在烟雾中一点一点地就深邃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