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我，浮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上下眼睫毛都粘在了一起。事实上我都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看我，这多少让我有些尴尬。我把视线从她暗沉粗糙的脸上移开，看向另一张病床半晌后又看向她。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用脸对着我不说话。
只要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心里这样想着，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手里握着手机，除了手机我什么都没有，这时我更加后悔没有带点什么礼物。“那就这样僵持下去吗”
好像过了有一分钟，有几个人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他对着身边的护士在说着什么，然后就有一个护士进了门来，女护士很高挑，戴着口罩。她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再给雪做检查，她们在交谈，雪的声音很微弱，几乎不可闻。
戴眼镜的男医生也进来了，他一只手放进裤兜里，另一个手里拿着塑料板，板上面夹着一张纸。他从转身就直勾勾的看着我，径直走到我面前。犀利如鹰隼的眼神像是发现了草丛里的猎物，看的我背脊发凉。
“你是她的家属”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他又对着身后护士说了句：
“孙悦带他去缴费”
临走时他又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更像是岳父第一次见到女婿，在警告他‘小子，你给我小心点’
名为孙悦的小护士走过来，低着头说道：“抽屉里，缴费单”她的声音柔柔弱弱怯怯。
我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就像是一团乱麻找不出头尾。我看向雪，希望她能给我说点什么，然而她什么也不说。
孙悦见我迟迟没动静，就自个扭扭捏捏的从我身后绕过去，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纸，没错了就是一叠。她又看着我，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缴费单，这一看吓了我一跳。孙悦说
“还有这次手术的钱”
我脑袋一下就大了几圈。
在出病房的时候我看向雪，很认真的看着她。她也看着我，静静地看着我。
欠费的加上这次手术的费用差不多七万，我走的急，哪来那么多钱。不过我并不着急，这里是上海。
孙悦说缴费窗口在二楼，我把她打发走了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出了电梯就立马拨出一个号码，没响几声那边就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
“苏美女，干嘛呢”
我有些呛神，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名堂。小四有些不耐烦了，嘟囔了几句又说道：“等你想好再说”
然后手机里就传来稀稀索索的声音，安静了片刻后就是她均匀的呼吸声。
我听着她的呼吸声挂断了电话，给她发了短信过去。她说她半个小时后到，但过了几分钟她就打电话过来。
“我拿着卡直接去医院找你吧”
虽然路已经通了，但路上的车子好像并没有快多少，走走停停。基本上几十米路就有红绿灯，我觉得骑个自行车也比开车快。天桥上人满为患，大多数都是进了医院大楼，一小部分进了大楼旁边的急诊小楼。
我退到医院大楼前的小花坛边，点燃一支烟，蹲下来看着人来人往。
人生就是个不断选择的过程。不知道是从哪看到的，对于这种类似于鸡汤的言论在一段时间内我对它无比反感，又无比坚定。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选择往往意味着要放弃，放弃就意味着失去，失去了就意味着要重新开始。不断重复，不断的在失去于得到中沉浮，最终沉淀下来的才是本心。本来的样子也许不是这样，但是这是你选择的样子。
我选择了去重庆，又选择了去CD，最终选择去拉萨。正是因为这个选择，我才有机会选择要不要去吃对面的木桶饭。
她面对着门口坐下，我背对着门口坐下，我们中间隔了两张桌子。店面不大左右八张长桌，中间有一米宽的过道。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从我进来她就一直看着手机。我以为我们算是认识了，我都想着要不要去和她坐一起。
吃饭过程没有任何交流，偶尔她会抬头眼神对碰然后又低头。直到后来她来到我桌边，用手机敲了一下桌子：
“已经结账了”
说完她就走了，好像还笑着。
刚点燃第二支烟我就看到了她的红色小车，从天桥底下穿过，停在路边。我还是蹲着，看着她从车里出来，直到她走到我面前我才起身。
“你在睡觉”我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睡眼惺忪的样子问她。
她不作声，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捏在手里直挺挺的站在我面前。
“你有朋友在上海”我把手里的烟掐掉，刚起身就觉得头晕腿软干脆就坐在花坛上。
她又说：“我怎么不知道”
她见我不回又说：“你不是说在等着吗”
说完她把手里的卡递给我，我接过卡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等我忙完了去找你”
她白了我一眼，抬头看着医院大楼。
我拽着她衣角站起身来往大楼走去，她跟在身后。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着她。“小四”
“嗯”
“这是医院注意点形象”
她傻呵呵的笑着，把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睡衣。然后把外套反过来穿在前面，转过去背对着我。我从背后帮她拉上拉链，又把她转过来，蹲下身把她白色帆布鞋的鞋带塞进鞋子里。
“你这外套不是我的吗”
她看着我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你忘了吗？在东京的时候”
我恍然大悟，想起在东京大街上她扒了我的外套。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那朋友到底谁呀”说着她已经走到我前面去了。
“你不认识”
不用走电梯，我俩直接从楼梯上了二楼。这会已经是下午五点，缴费窗口只开了两个，排队也只有寥寥数人。
一眼就看到名为孙悦的小护士在大厅里张望，然后朝我走过来。
“你要跟我去血库”她的声音就和她人一样柔柔弱弱。
我把缴费单和卡一同递给小四，不等她拒绝就和小护士下了楼。
十多分钟后回到了二楼，小四正坐在靠墙的长椅上。
“你的朋友是个孕妇”
“她老公是我朋友，这会在国外托我来照顾”
我非常佩服我撒谎的本领，说的跟真的一样。她也信了，大笑着说：“你朋友真奇葩”
孙悦在一旁催促快些上去，我拿过小四手里的缴费单往电梯走去，她也跟着。孙悦伸出一只手挡住电梯门，我进了门对小四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闻声她把刚踏进门里的一只脚缩了回去。
“忙完去找你”
她点了点头，电梯门开始合拢，合到一半又打开了。小四站在门外一只纤手夹着一张卡伸了进来。
“卡你留着吧”
电梯门合上了，我听到了她下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