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天帝君躺着也中枪,一句话都没说过,就平白多了一天禁仙之期,真是相当郁闷。
要知道别的帝君禁了仙法,也还是人形;他原身是上古神兽毕方,禁了仙法就要现出原身的。
从此,大殿之上,其他帝君坐在案前姿态华贵,他就只能站在桌子上,否则天帝就看不到他。天帝问话时,他也只能用毕方语言回答,说得好听点是神族语言;说不好听一点,就是鸟叫。每每这时,他的眼前尽是天帝忍笑的表情。试想,这位帝君的心情怎么美丽得起来?
而坑三姑娘好死不死地,就撞上了这位帝君的禁仙之期。他刚在大殿上用鸟语叫唤了一通,用独腿蹦跶出大殿(天帝大殿不许飞),正郁闷地待在仙泉边透气,就被一个小仙当成鸟,喂了一把虫子。
听完司职仙君的话,坑三姑娘想象着帝君用独腿蹦跶着走在其他帝君身边时的画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司职仙君气得直跳脚:“你还敢笑?这位帝君有洁癖,被喂了虫子回去之后,整整呕了三天,肠子都快呕出来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现在十分暴躁,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你,弄不好,连我都会被你连累。要知道,仙界和魔界开战的时候,他可是仙界的主帅,手段了得,他要想惩罚你,你就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坑三姑娘顿时蔫了,小心肝被吓得一颤一颤的,如同待宰的羔羊,躺在砧板上,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脖子上就会挨上一刀,那日子过得叫一个煎熬。
第四天的时候,帝君府传出话来,要司职仙君将坑三姑娘送到帝君府邸,帝君要亲自教习这个新来的小仙。
司职仙君正在发愁如何跟这位帝君赎罪,听到这话,忙不迭地把坑三姑娘五花大绑送了去。
就这样,坑三姑娘算是正式落入了虎口。
4
落入虎口的第一天,坑三姑娘倒没受什么迫害,就是被一群小仙婢抬着丢进了一个大池子里洗刷,里里外外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坑三姑娘躺在池子里,被伺候得很受用,眯着眼睛唱小曲。
快要被洗得睡着了的时候,她就听仙婢们议论她们家帝君如何处置不敬的下仙和冲撞了他的妖兽的,有的说扒皮,有的说挑筋,有一个仙婢更狠,说她亲眼看见殿下将一个酒鬼泡进酒坛子里活活泡死了。
坑三姑娘吓得浑身哆嗦,瞌睡虫早跑了。
洗干净被送回去之后,她却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残暴帝君,而是得到命令要好好睡觉。坑三姑娘缩在床上,心里百转千回,反复想着自己会如何死,根本睡不着。
第二天,她继续被抬到大池子洗刷,听仙婢们讨论一百零一种死法,然后回去睡觉。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第五天……
七天之后,坑三姑娘终于不堪忍受这种精神虐待,疯了一样,蓬着头冲进了帝君的寝殿。
帝君他老人家刚刚起床,发还未束,那一头乌黑青丝直拖到腰下,面如美玉,眸如繁星,靠在软榻上,只是一抬头,就将坑三姑娘所有的狠话尽数逼回了肚子里。
许久之后,坑三姑娘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依然觉得惊艳。
他的一低头、一抬眸,都美入了她的心坎。她想着,即便是摘了天下的花,磨成朱砂,也不及他,不及他眸中的光、唇角的笑,和眉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孤傲。
当时的坑三姑娘傻了,忍不住腹诽:这哪是什么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残暴帝君?明明就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绝妙仙人。
原来帝君他老人家的人类形态是如此好看的。
坑三姑娘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张过分好看的脸,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板映衬出她的蓬头垢面,顿时更觉得无地自容。
“怎么这副模样?之前就觉得很不像样,离近了看果然更不像样。蠢成这样也敢升仙?近来仙界筛选神仙真是越来越不严格了。”帝君他老人家站起来,白衣似雪,绝世独立,负手走到坑三姑娘身边,俯身闻了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洗了这么些日子,总算不那么臭了。今天开始可以授课了,下去收拾一下,别给本君丢脸。”
坑三姑娘自认不是绝世美女,不过怎么说也是凹凸有致的清秀佳人,在人间逛大街的时候时常被一些纨绔子弟拦着调戏的,哪里有这么不堪?
而且天天抬她去池子里洗刷,就是因为他嫌她臭?洗了六天啊!她是从茅坑里出来的吗?
这货长得不错,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毒舌,这么刻薄?
坑三姑娘怒火熊熊燃烧,但又不敢发作,指着帝君结巴道:“你……你真打算当我的教习仙长?不……不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你?你算哪根葱?哦,不是葱,是菇,蠢菇。”帝君勾唇一笑,好似听了什么笑话,那表情是极端轻蔑的,“我的度量没你想象得那么小。”
“真的吗?”坑三姑娘表示怀疑。
帝君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那意思仿佛是嫌弃这个问题太白痴,不屑回答。坑三姑娘想想也是,堂堂一个帝君,跟她一个小仙计较,太不像样,顿时放松了警惕。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坑三姑娘彻底明白了,这个变态帝君的度量比她想象的要小多了,他将她弄进他的府邸,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折磨她!
坑三姑娘上的第一课是:跟着帝君去打怪。
你没看错,她是真的被帝君“提溜”着去打怪兽,打一个叫作“黑巽”的怪物。
人间的东海以东有个藏月湖,湖光映着山色,景色十分宜人。帝君十分中意这个地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到这里散心,顺道小住几日,只当度假。
而近日有仙童来报,藏月湖里出了个叫作“黑巽”的鲇鱼怪,时不时出来骚扰附近村民,扰民不说,还搅浑了湖里的水,弄得原本很有灵气的湖里妖怪丛生,乌烟瘴气。
帝君置若罔闻。
“帝君很喜欢藏月湖的景色,就这样毁了,实在可惜。”仙童抱屈。
“藏月湖是天地产物,属于天下生灵,并不是本君私有,怎能因为本君喜欢就占为己有?”帝君大仁大义。
“可他化作人形时,带了妻妾住进了帝君的木屋,还睡了您的床。”仙童低头嘟囔。
帝君挑眉,冷笑三声:“那怪既然作死,本君就成全它。”然后带着坑三姑娘下界去了。
坑三姑娘有幸在这个三界已和平的年代,见识到了帝君的战斗形态。
那片青山绿水中,帝君周身是赤红的烈火,清冷的面容如水中的白莲,赤红和冷白相互交织,映亮了藏月湖。
叫作黑巽的鲇鱼怪现出原形,硕大的头像座小山,朝帝君直冲过来。帝君以火幻化出长剑,横眉冷对,剑锋凌厉,势如破竹,竟顺着鲇鱼怪张开的嘴,直接劈开了那小山一般的身体。湖面上顿时血雨倾盆,染红了清亮的湖面。
坑三姑娘被这彪悍的战斗彻底镇住了,躲在帝君的木屋旁装蘑菇,双腿直哆嗦。
帝君轻飘飘落下地来,素衣纤尘不染,抬手将木屋烧了个干净。
“帝……帝君,这是您的木屋。”坑三姑娘哆嗦着提醒。
“脏死了。”帝君冷冷道,转头走了。
坑三姑娘瞬间明白了,比起为民除害,帝君他老人家更在意的是,鲇鱼怪弄脏了他的房子,睡了他的床。
而她的作为比那鲇鱼怪更过分,她喂了帝君好多虫子啊!
坑三姑娘想到死相惨烈的鲇鱼怪,腿肚子又开始发软了——我到底会被怎么处死?
“蠢菇,你在那里磨蹭什么?想死是不是?本君不介意送你一程。”
帝君走了两步,回头见坑三姑娘没有跟上,不悦地挑了挑眉,语气和眼神还算温和,可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又无端端地给了坑三姑娘一个警示:
这位帝君平日里一派绝妙仙人的姿态,可一旦有人惹到他,他就会立刻切换到战斗模式,毒舌也就算了,可怕的是分分钟灭你没商量。
从那一刻起,坑三姑娘隐隐觉得,自己也许该计划计划如何开溜了。
既然这位爷惹不起、斗不过,那就必须得跑,不跑的才是傻子。
5
她刚入仙界的时候,曾经跟那个被封了灶神的小土包子元九八卦过。
灶神说:“其实在仙界做神和人间为官是一个道理,都要有后台。人间的进士举人们会找厉害的官当老师,我们也一样,也要有教习仙长,教习仙长就是我们的老师。老师名气大,面子就大,对我们今后的仙途是很有帮助的,所以对教习仙长一定要恭敬。如果你够机灵,讨仙长喜欢,仙长没准会把女儿嫁给你。哈哈,当然,我们是没可能啦,我们自己就是女的,不过我们可以打打仙长儿子的主意。总之一句话,搭上厉害的仙长,从此在仙界吃喝不愁,这才是真正神仙该过的日子。”
用灶神的话说,坑三姑娘这种被统领一方的帝君领回家的情况,简直就像穷鬼掉进了金山,饿鬼掉进了馒头堆,徒惹了多少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唯独坑三姑娘没这种感觉,整日叫苦连天。
不过想想也是,大家巴结教习仙长是为了在仙界站稳脚跟或者为了以后升职。坑三姑娘生平没有大志愿,只想在这天上混混日子,完全没有在厕神这个岗位上做出一番成绩的思想觉悟。
真正开始教习的时候,帝君他老人家倒是尽心尽力的,但是也过于尽心尽力了,几乎将坑三姑娘折磨得精尽人亡——精力耗尽,人要消亡。
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在背诵仙界法规,这不算什么;帝君殿里不许吃人间五谷,只许吃仙丹仙草,这也忍了;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帝君不知为什么,极其厌恶别人喝酒。
坑三姑娘嗜酒如命,终于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日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扑到帝君的床上,奓着胆子吻上帝君的唇。
那一瞬间的柔软竟让一向机敏的帝君愣了一下,动作呆滞了一下,就这短短一瞬间的工夫,一股清冽的液体顺着坑三姑娘的唇流进帝君嘴里。帝君他老人家猛地瞪大眼睛,接着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天界传闻,炎天帝君仙法超凡,修为极高,只单单沾不得酒,沾酒必倒。
坑三姑娘忍辱负重,费尽心机,私藏了这么一点酒,就是为了今天。
她实在想不出办法让对酒有极大抵触情绪的帝君喝酒,无奈,只能出卖色相了。
在凡间的时候,她的夫君也是不爱喝酒的,她有时候心血来潮就会用这种方法喂夫君喝酒,夫君通常都无力抵抗,任她胡闹,只在隔天酒醒的时候,揉揉她的发,责备道:“胡闹。”
她爱极了他喝过酒之后蒙上雾气的那双黑眸,还有比往日更热切的温柔缠绵。
那个时候夫君是很宠她的,她也曾以为,嫁于他,就算做妾,也是幸运的。可是当夫人怨毒的手停在她的脖子上,她痛苦地呼喊时,他明明在门口,却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也就是那一眼,阻断了她对生的渴望,如幽冥之光,硬生生让她厌弃了这个世界。
男人都是薄情的,纵有欢悦,也终不过是镜花水月,做不得长久依靠,所以,她要靠自己,再不屈于任何人下。
看到软软地躺在一边的帝君,坑三姑娘长舒一口气,跳下床,准备逃跑。她当然不奢望能就此制服帝君,只想着,能拖住帝君一时半刻,让她逃下界去,足矣。
刚准备走,床上的帝君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睁开眼睛,但神志迷蒙,轻轻唤了一声:“朦儿,别走……”
那声音里似有百种柔情、千般怨念,生生拖住了坑三姑娘的脚步。她回过头去,看到帝君的眼睛,那蒙上雾气的黑眸,此时看来像极了她从前的夫君。
这一瞬间的相像,让她的心抽疼了一下,那疼痛如针扎入肺腑,尖锐而剧烈。疼痛过后,她才想起来害怕,帝君竟然没醉?
“朦儿,三千年了,你躲我躲了三千年,可知我有多想你……那日是我错怪你了,我愿意认错,只要你肯回来……”帝君扯着坑三姑娘的胳膊,力道很大,生怕她跑掉一样,绝世的容颜上有未曾见过的愁绪,就那么愣愣地盯着坑三姑娘看,看得坑三姑娘汗毛都快竖起来了。瞬间,他竟松了手,再次软软地跌回床上,彻底醉倒了。
坑三姑娘被他神经兮兮的状态吓得魂飞魄散,好久才回过神来。
朦儿是谁?
能让这个傲慢变态的帝君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听着名字像是个女子,难道是帝君的旧情人?
一个旧情人,值得他念了三千年,看不出来这个帝君倒是个长情的。
坑三姑娘咂巴着嘴巴,哼了一声:“肯定是你太变态了,把人家给吓跑了。”
说到变态两个字,她忍不住想起自己一个月来在这里所遭受的屈辱,怨恨再次升腾起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帝君从床上扛起来,走出房间,扔进殿后的茅厕里,顺手锁上了茅厕的门。
其实帝君府邸里的仙童仙婢都是天生的仙体,有些更是仙草仙药幻化的灵体,根本不食五谷,更不需要“方便”,茅厕就是个摆设,比她的房间还干净。可是再干净也是茅厕,被丢在这个地方,足以让那个洁癖到变态的帝君崩溃一段时间的了。
“哈哈哈。”想到这里,坑三姑娘仰天长笑三声,她终于可以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挥一挥手,带走她能看见的所有金银,从此在凡间逍遥快活,再不受这帝君的欺压了。
坑三姑娘逃了。
却不知,帝君他老人家一醉就是三天,府里的仙童仙婢们完全没想到他们圣洁的帝君会被关在茅厕里,所以一直在外面找,几乎将九重天翻过来也没找到帝君的踪影。直到帝君自己醒过来,抬手弄断茅厕的锁,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天上三天,地上已经过了三年。坑三姑娘在朝圣山下的小镇里逍遥快活了三年,但是这种逍遥也随着帝君的追来,而要宣告结束了。
呜呼哀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