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自从一次家访以后,心中时时有点不安。
贺英,这个在班里人们叫做“母小伙”、秋荷叫做有个性、敢作敢为的有点男性化的“女杰”,居然那么深地暗恋着自己,这使她心惊。
这贺英,是家里的老五,她有四个姐姐,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贺英小时候,长得很像个男孩,猪头猪脑,家里人都很喜欢她,都把她当男孩子看待,穿男式衣服,留寸头,在小学里念书的时候,一直当班长,班上最坏的男孩子,有些老师都管不了,但到贺英手里,都成了棉花蛋儿。
到了初一,班主任老师是秋荷,秋荷欣赏贺英的魄力,继续让她当班长,贺英欣然领命,对班级事务非常卖力,而且学习成绩比小学时候有了很大的进步,特别是写人记事的记叙文,写得呱呱叫,不过打扮得也越像个男孩子了。
秋荷觉得,这是一个可造之材,但因为某种原因,多少有点自卑,就多方给予优待。办公室里贺英几乎每天都到,不是向秋荷请教问题,就是向秋荷汇报工作,秋荷深爱她学习好,有奉献精神,责任心强,决定到她家去家访,以给予最大的精神鼓励。
走进贺英的学习小天地,写字台正上方,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张照片,是梁雁翎的,庄重的样子很像秋荷。除此以外,四周的墙上,贴满了用粉红色的彩纸做了底子的各种秋荷的手迹:或是作文本上裁下的批语,或是班级事务栏中的“指示”,或是班会上草拟的底稿。很奇怪,秋荷认为自己的字写得并不漂亮,软绵绵的,居然还有学生给裱起来,张贴在墙上欣赏,又不好意思,又有一种神圣的安慰感。秋荷对贺英喜爱有加,课上课下都给她多投几眼会心的关爱。不久,贺英把一本粉红色的日记交给了秋荷,要她给批改批改。
日记本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秋荷赞”。正文全是写秋荷的,而且除了客观的叙述描写以外,全是贺英相思秋荷的心理表白。
有一篇写道:“这是我所碰到的第一个好老师,而且是最好最好的老师,第一眼见她时,我就深深地觉得好,我梦想能坐在第一桌上,能仔细地看清她的一举一动,能具体地感觉到她上课时的身体散发出的余温,甚至梦想她讲课时口溅露珠,一个个全部落在我的头上,我的身上,我的脸上,我的唇上……”
写得不错,除“露珠”一词不太恰当外,别的都形象具体,颇有精神。
有一篇写道:“多么美丽的植树节呀!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我们跑!当我挖好了一个树坑,准备埋树苗时,我的老师,我们的秋荷老师,我的荷姐(自那时那刻起,我开始叫她荷姐了)伸手给我扶住了小树苗,她的微妙的小手和我的手居然碰在了一起,顿时,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那么舒心,那么爽气,那么韵味,蓝天在歌唱,白云在歌唱,我的心也在歌唱,从此,给我留下了一个难忘的植树节。”
语言简洁,意境优美。
还有一篇写道:“不是不想写,而是无法写,荷姐的眼睛那么迷人,简直像小鸟看到的蓝天——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小鸟看到的蓝天更美丽了,我恨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儿身,否则我会不顾一切地去吻荷姐的眼睛,荷姐,请原谅,用这个‘吻’字,的确是对你的一种亵渎,只是,只是我还能用一个不亵渎而又更贴切的词吗?”
早恋!同性恋、思想变态!
诸如此类,写满了那么满满的一厚本。秋荷一篇篇看来,先是评价学生的作文,后是被学生崇拜的自豪感,再后是被一个不成熟的同性暗恋的震惊,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明确地批评会毁了这个不成熟的小姑娘,任其发展会害了这个有点变态的假小子。最终秋荷定下“有意疏远、渐渐冷却、批评指正”的三步十二字方针。
自给了日记后,贺英明显地感到了秋荷老师的冷淡。除课堂上以外,平时碰到秋荷,自己还像以前那样主动热情的问候,得到的总是冷冰冰的回答,或者干脆就是假装没看见或没听见,不予理睬。不会是日记的问题吧?应该也没有问题,日记中没有写一丁点儿有损老师的话,全是一个女学生对一个女教师的赞美和爱戴。她也试着问过秋荷老师,自己的日记有什么问题,秋荷老师说:“可以吧,我也没细看。”冷是冷一点,但听不出一点是因为日记而使秋荷老师对自己改变了态度。荷姐也真是的,全是写给她的,赞美她的,热爱她的,她难道看不出来?看来与日记没有关系,贺英深深地痛苦,极力在搜寻大脑中的信息,但怎么也搜寻不到得罪了荷姐的一点影子,她又反省自身,也没有反省到足以让荷姐反感厌恶的行为。有时也努力使自己平衡: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师生之间不可能永远像姐妹一样,但越努力调整,越不能平衡,学习兴趣急转直下,学习成绩一跌千里。课堂上,除语文课以外,总是出现荷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使她莫名其妙地忽忧忽喜,以致好几次被老师点名批评,她才能从沉浸中醒悟一会儿。语文课上,知识没有接受多少,在尽力捕捉着荷姐的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那么贪婪,那么痴迷,她多么希望荷姐能正视自己一眼,但她所渴求的目光,始终不愿洒向她的身边。似乎教室里根本没有这一隅的存在。课间,她总是第一个走出教室,目送荷姐一直走到教研室,又选择一个恰当的位置,隔窗相望。上课了,她又是最后一个进入教室。有时,那么震耳的电铃声,她竟然充耳不闻,还在那个位置,待到反应过来,赶紧往教室里跑,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她想,荷姐不理自己,肯定是她意外的原因,她要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课前课后,凡有机会,贺英都在盯秋荷的哨。她逐渐发现,秋荷除了给她冷面孔之外,对别人一点都不吝啬,灿烂的笑容洒向各处,她还特别发现,秋荷一出校门,和校长也跟着出校门,秋荷一进校门,一有时间,和校长就到语文教研室里,和秋荷开玩笑,还当面唱过“我爱你,我的天堂……”她开始痛恨和校长——那个肥肥胖胖的家伙,肯定不怀好意,污染了秋荷圣洁的灵魂,使秋荷姐暂时丢掉了人间崇高的师生之情,这是多么危险呀,一个冰清玉洁的人有可能会被毁灭。贺英决定挽救荷姐,不致使她在这种深渊中越坠越深。无独有偶,她也拟出了“抓准时机、揭破丑恶、挽救荷姐”的十二字方针,开始了为拯救一个对圣洁的灵魂而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的神圣行动。
几天的疏远、冷却,致使贺英迟到、逃课、六神无主,这更证实了秋荷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她感觉到有点不忍心,但长忍不如短忍,她要使一个少女恢复固有的少女之情,铸造一个完美的少女形象,这点小忍还是值得的。
贺英每侦察到语文教研室里只留下荷姐一个人时,她就不去上课,她躲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密切关注着荷姐的一举一动,她设想,那肥肥胖胖的家伙,有可能像电视剧中那样,借让荷姐给手上挑刺,在眼睛里吹沙粒什么的,妄图去玷污荷姐,可好几次,和校长确实走进了语文教研窒,也确实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说笑,可说的笑的都很正经,并没有动手动脚,最终让贺英的一颗提到嗓门眼里的心又落回到胸膛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贺英认定自己的判断错不了。也是无巧不成书,一天下午的一节课上,语文教研室里只有秋荷一个人,和校长刚进了语文教研窒,也没有听到说笑什么,秋荷大叫起来,非常惊恐。肯定出事了,贺英不及细想,不顾一切,有点英雄救美的架势,一脚踹开门,疯扑进去,看到秋荷在一角躲来躲去,和校长左右进攻。她大喝一声:“流氓,你要干什么?”顺手提起刚进门的桌上的一架地球仪,狠命朝和校长头上砸去,和校长回头的一刹那,地球仪正好已砸在脸上,躲避不及,地轴顶端的一个金属头恰巧嵌进了和校长的眼角,鲜血如注。
原来,贺英看到和校长要“耍流氓”的举动,是和校长一进门时,顺便也飞进了一只大黄蜂,猛地向窗户飞去,碰到玻璃上,碰了个昏头转向,一下子跌下来,恰好跌到窗前坐着的秋荷的头上,不想又叫头发缠住,越钻越到头发里去了,吓得秋荷又叫又躲,不知所措,和校长赶紧去帮忙,越帮越忙。而贺英认定是“耍流氓”,就当头一地球,绝不手软,英雄救美的结果,几乎人命关天。
和校长住院了,就住在乡卫生院,三院长说如果运气不好,发生感染,将有可能和婆姨一样,得镶狗眼睛了,一左一右,倒也对称。和校长说:“夹紧你的,谁的事谁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