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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寸短剑


  七月上,晚照有如一道红绫落在听香庄的练武场上。

  庄中弟子刚练完功,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喘大气,他们的脸都有一股红晕,不知道是因为血气急促还是被晚照染成的。

  但这一点微末的亮光有很多不能照到的地方,练武场东边的一座屋檐极宽小房子就是其中之一。

  小房子的屋檐足以当掉就九成的光,它的里面应该像夜晚一样暗,但现在里面却透出光亮。

  这里的弟子都知道,那不是因为里面点了灯,而是因为那座房子是庄上用来放兵器的库房。

  现在他们看着小房子的方向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羡慕,屋子里的武器都是庄主早年得到的兵刃,没有一件不是上上品。

  庄里的每一位子弟,等庄主觉得他的武功到了火候就会带他库房中挑一件趁手的武器,他们在庄上待的最短的也有五年了,但在场的人,从没有人进去过。

  今天庄主带进去的是一个刚入门三年的师弟,重要的是他只十岁。

  段熏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漂亮女人,也是听香庄的主人,她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听香庄,江湖上,她是当世无双的女侠。

  所以听香的“香”,不是香气,而是段熏香,否则就应该是闻香。

  她头发白了,但其实她还不到四十岁。

  她是因为太伤心才变成这样,她眼里的冰冷也是。

  她左手边站着一个消瘦的男孩,他叫薛五平,是庄里最小的徒弟,也是入门最晚的。

  薛五平的长相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其貌不扬,平时做事总比别人慢半拍,身上带着几分呆气,但在学武上,他资质最高。

  段熏香说道“你去挑一件趁手的。”

  薛五平回了声“哦。”目光在屋子里的兵器上大量起来。

  薛五平早已经听说过庄上的规矩,知道这间屋子中有许多宝贝,他曾在脑海中想象过这里面的样子,现在眼前所见和他想象的已经相差不远,所以他并不显得惊讶,或者露出贪婪。

  薛五平的眼前闪着宝光,兵器库的武器随意堆叠着,刀枪剑乾应有尽有,大多数是镀金镶钻的,它们看似宝贝,但薛五平知道它们不是锋利的武器。

  薛五平不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所以的目光都是避开那些最闪耀的地方搜索。

  但当他看到那些闪着银光,露出森森寒意的极锋利的武器时,也不会多看第二眼,因为他也不是想要一把太锋利的武器。

  最后他挑到了一件黑黝黝的短剑走到段熏香面前。

  段熏香用的是剑,这辈子见过的剑已经和东边小林子里的树木一样多,她在这把黑剑上瞟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把最烂的剑。

  但段熏香不觉奇怪,她似乎早就知道薛五平会这样选择。

  段熏香说道“你选的不太好。”

  薛五平木讷的看着手中的黑剑,许久才说道“师傅不会使短剑吗?”

  段熏香赞赏的点点头“从没用过,你去休息吧,明天再来找我。”

  薛五平抹了额头上的汗珠,沉默着走出了小房子。

  他才发现练武场上的师兄师姐们都还没离开,他一出现众人就突然都有了精神,纷纷从地上爬起涌到他身边。

  眼见他手里一只九寸长的黑剑,暗淡无光,如同废铁,无不说他傻,有的用脚重重跺地,神情无比懊悔。

  薛五平说道“没事的。”从一位师兄手中拿回黑剑,慢慢的走开了。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虽然现在师傅不会用短剑,但明天一定会了。

  因为天下名剑,没有一柄胜得过“小红椒”,而小红椒的主人就是听香庄的主人。

  薛五平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段熏香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喃喃道“一寸长一分强,一分短一分险,一寸足以制敌,十寸难以致命。你挑得不偏不离,正好九寸,哼哼,很好。

  师傅说我是很差的资质,但自我出道,从没有人打胜我,我只当是师傅武功太高,眼界太高。现在不得不承认,你的资质已经胜我十倍。”

  薛五平吃完饭,又去练了会功,听香庄的基本功在长剑上,薛五平突然握着短剑,需要好好适应一下,否则明天一定笨手笨脚,那向来是段熏香很不喜欢的。

  薛五平用短剑将长剑的招式从头到尾演了一遍才去洗干净身子,回到床上睡觉。

  薛五平和庄上的师兄睡在一个屋子里,有几个人早已经鼻鼾轰隆隆的响,但薛五平入睡绝不会因此慢一刻,因为他睡觉时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很早薛五平就来找段熏香,他猜的不错,段熏香让他来找她,不会是他精辟力尽的时候,所以因该是练功以前来找段熏香。

  薛五平看起来不聪明,所以他学武功的时候,脑袋里就只有招式,段熏香每天只教他一招,但薛五平一天就要把一招练会。

  过了一年,薛五平已经学会了九套短剑招式,每一套招式都在他心里牢记着。

  但现在段熏香七天才教他一招,他一招才练一招却觉得比以前要难得多,常常不能完成任务。

  过了一年,他才新学会三套剑法。

  而后,段熏香半个月才教他一招,他兀自觉得艰难无比,一招要练一个月,所以第三年他只学了半套,第四年才将这一套学会。

  现在段熏香一个月才教他一招,他仍然并没有觉得容易,这一套新剑法,他练了足足三年。

  时间过得很快,他学会了十四套剑法,人也长成了十七岁的小伙,身子长长的,但仍是很消瘦,五官中透着无以复加的平凡。

  段熏香已经不再教他剑法了,并且将他赶出了听香庄,但并不是因为薛五平犯了错,相反薛五平从来都是一个最规矩的人。

  段熏香为的是让他成为自己的同门,那是段熏香的师门。

  四月的一夜,段熏香忽然离开了听香庄,那夜下着大雨,段熏香没有骑马就奔了出去,但她的身影消失的比马要快得多得多。

  一个月过去,二个月过去,江湖上从没有段熏香的消失,听香庄里的事情已经逐渐由大师兄打理了。

  大师兄是薛五平之后,第一个进入兵器库的,所以他虽然是大师兄,但他在所有弟子中,只是中等年纪,他叫钟宇闻。

  听香庄不断寻找段熏香的消息,但段熏香就像散作了尘埃,既没有踪迹,也没有影子,所有人都焦烂了头,甚至有人打起了兵器库的注意。

  但钟宇闻的武功已经渐渐胜过江湖一流高手,那些获得了兵器的师兄师姐也还有八九人,所以无论外忧内患都能够一一排除。

  直到十一月中旬,天地间飘起了大片的雪花,钟宇闻仍然没有探听到师傅的半点消息,却得知薛五平也要走了。

  薛五平自己练了七个月的剑,成效已经令他自己满意了。

  他的十四套剑招已经变成了十四剑,而且他可以肯定,面对大多数人,他只需出前四剑。

  钟宇闻送他到郊外,看着薛五平消瘦的身形立在风雪中犹如一棵枯树,已经是残阳的最后一刻,却有着异样的挺拔,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钟宇闻忽然觉得这个与自己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十多年的人就像个陌生人。

  钟宇闻说道“我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师傅一定是有意不让我们发觉,才会使我们得不到半点音讯。我看你不如留在庄上。”

  薛五平淡淡的说道“我不一样。”

  钟宇闻点头道“我也觉得你不一样,虽然我不了解你,但我觉得你不太会找人。”

  薛五平说道“我是说我已经不是听香庄的人了。”

  钟宇闻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听香庄永远是你的,是你的……”

  他本想说“听香庄永远是你的家”,说到一半时,忽然发觉这么说仿佛有绝大的错误,一时间哑口无言。

  薛五平摇摇头道“我不是听香庄的人,所以我可以找到师傅。”

  薛五平握住了怀里那柄八年前他挑中的黑色短剑,又松开,心里对自己说道“我已经练成了自己的剑法,师傅应该想要看看。”

  钟宇闻沉默了半响,说道“其实,我有时想,师傅会不会遭遇了……”

  钟宇闻还没说完,薛五平已经开始摇起头,说道“那是天底下最难办的事中的一件。”

  钟宇闻勉强的笑了笑,薛五平已经准备走了。

  钟宇闻向他的背影高高的喊了一声“马!”

  薛五平头也没有回,那批棕马身形很健壮,毫无疑问是一匹骏马,但那却是钟宇闻私自带过来的。

  钟宇闻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听香庄,听香庄很大,但钟宇闻一直觉得它是一座丰满的宅子,此刻却觉得里面无比的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