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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别胜新婚


  果然是爱过、结婚过,便如经历过沧海桑田,看破了人间情爱。

  没来得及品尝新婚的甜蜜,景安言又回归校园生活,进入了通宵达旦备考的悲惨生活。

  为了给学生留出充分的实习时间,系里安排的一门门考试铺天盖地地袭来。景安言每天泡在自习教室里疯狂地看案例、背重点,有时候累得筋疲力尽,她会特别想念景漠宇,想给他打个电话诉诉苦,寻求点安慰。可一想到他此时此刻可能正搂着小情人伤春悲秋地互诉衷肠,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咬着牙继续和考试重点奋战到底。

  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自习室后排的小情侣总是没完没了地腻歪,她努力让自己非礼勿视,可还是听见那女生腻在男朋友的怀里,嗲嗲地问:“你爱不爱我呀?”

  某已婚女人顿时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果然是爱过、结婚过,便如经历过沧海桑田,看破了人间情爱。想当年,她何尝不是怀着一颗年轻奔放的心,满心期盼着谈一场这样腻歪的恋爱,期盼着和心爱的男人牵手漫步在校园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他——有没有想我?你爱不爱我?

  现如今,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心爱的男人,别说朝朝暮暮、情情爱爱,他能偶尔在睡前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句“晚安”,她都会感动得彻夜难眠。

  真是人比人得死,爱情比爱情得哭!

  收起被小情侣勾起的一丝惆怅,景安言收拾书本,换了间教室继续奋战。

  生不如死地过了一个月,景安言终于熬到了最后一门考试,她正在挥洒自如地答着考试题,手机在口袋里猛烈地震动起来。

  她偷瞄了一眼,一见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手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攥住手机,那每一下震动仿佛通过了掌心的神经,震动到她的心窝里。想不到景漠宇没有只顾着和小情人浓情蜜意、难舍难分,他还记得自己有个流放在外的老婆。

  感动之余,景安言警惕地看了一眼监考老师,见他正坐在讲台上看报纸,于是悄悄地拿出手机,冒着被赶出考场的危险给景漠宇发了条短信:“不方便接电话,找我有事吗?”

  他很快回复:“最近是不是很忙?在复习考试?什么时候放假?”

  “考试基本完了,不过,我们还有一个月的实习,实习完了才能回家。”

  “哦,我近期要去T市出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带的?”

  人来了,就好。心底的五个字,她打上去,看着似乎十分谄媚,于是又删了,回道:“我什么都不需要。”

  盯着手机看了好久,也没见他回复,景安言正想再说点什么,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夺走她的手机,她抬头,只见认真敬业的监考老师正狠狠地瞪着她。

  她心虚地擦擦汗:“老师,对不起!我……我哥哥说要来看我。”

  “考试时间不许发短信。”监考老师拿着手机扬长而去。在监考老师转身的一瞬,她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她完全看不明白卷子上的题目,脑子里想的都是景漠宇最后的回复是什么。

  交了卷的第一件事,她就是领回她的手机,翻看信息。

  “我买了一份礼物给你,我想你会喜欢。”

  大家交了卷纷纷离去,只有她捧着手机站在讲台边傻笑——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

  结束了浴血奋战的考试,她们被学校分派到T市一些公司进行社会实践。看到她被分配到博信能源设备有限公司,苏洛无限同情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博信挺好的,可以多学点东西。”

  “是吗?你听说过?”

  “嗯,听师姐说过。”

  景安言在博信公司进行了两天的培训之后,才算深切地理解了苏洛无限同情的目光。这个公司不但有个加班狂老板,还有一群加班狂部门经理,公司的企业文化说得天花乱坠,其实无非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实习培训刚刚结束,她正在人事部等待考核结果,身材矮小的销售经理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说是急需人,连他们的履历都没用心翻看,直接把她和另外两个男生从生产部要到销售部。

  销售经理跟他们聊天的态度十分谦和,还特别向他们解释说,销售部最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订单,急缺人手,才会把他们招过来,可能会十分辛苦,但订单一旦谈成,将会有丰厚的报酬给他们。景安言原本想告诉销售经理,她这人天生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人,绝对不是做销售的那块料,一听说有丰厚的报酬,便决定忍了。

  她跟着销售经理走进销售部,一位看上去十分精明的美女匆匆地迎过来:“陈经理,您要的资料准备好了。”

  “好!”陈经理接过资料,“小岑,这是刚来的实习生,你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然后让杨莹带着他们跟进这个项目。”

  美女岑助理看看表,用了五分钟为他们三个新来的实习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销售部的情况,然后将他们交给了正在忙着查资料的杨莹。杨莹长得十分明艳,一双杏核眼,眼珠乌黑晶亮,眉毛淡淡的,一笑起来露出整齐的贝齿。

  杨莹百忙之中打印了三份资料给他们:“老总对这家公司的贵金属回收项目志在必得,这是相关的资料,你们赶紧熟悉一下。”

  “好的!”景安言翻开资料,跃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让她震惊得失声叫出来,“景天公司!”

  “你听说过?”杨莹瞟她一眼,另外两个男生也在诧异地看着她。

  景安言抬眼,面对杨莹妩媚又精明的双眼,谨慎地回答:“听说过,不太了解。”

  “好,那你们好好看下资料吧,具体情况我们在会上讨论。记得着重看一下景漠宇的简介,这个最重要。”

  “哦,好的。”

  景安言迫不及待地翻到景漠宇的简介,本以为可以好好品鉴一下她老公的丰功伟绩,没想到资料尤为简明扼要——

  景漠宇,近二十六岁,已婚,性格内敛,处事冷静,无任何不良嗜好。

  三岁,亲生父母亡故,被景昊天收养。

  十八岁,通过了普林斯顿大学有关成绩、能力、潜力、天资、抱负等诸多方面的严格考核,进入普林斯顿大学的经济系,并自修了矿产资源的课程。

  二十二岁,获得普林斯顿大学经济管理和矿产资源双学士学位,还考取了经济管理系的研究生,但是,他硕士没有毕业,就回国接手景天。

  景天公司原本是一个以采矿冶金为主的公司,涉足过一些地产和饮食文化投资,公司的利润虽然很高,但规模、技术含量低,竞争力不强。景漠宇接手时,正是贵金属行业市场的低迷期,他开始一番雷厉风行的改革,以红土山的采矿权为抵押,向银行贷了上亿的资金,投资建立了一条包括冶金、能源、智能制造的完整产业链,将景天公司从一个矿产资源开采公司转型为高新技术产业公司。

  资料上还说,景漠宇提出的贵金属回收再利用项目受到省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扶持。不久前,景天公司凭借这个项目拿到了政府重大战略专项投资,备受瞩目。景安言特意看了一眼景天公司获得项目投资的时间,正好是他们结婚后不久。难道那段时间他让她日日独守空房,不是去和许小诺耳鬓厮磨,而是去忙着谈这个战略项目?

  资料上还说,景漠宇近日正在考察设备,而他的主要考察目标都是德国、韩国或者日本的外资企业生产的设备。

  由此可见,博信这家注册不久的中小型公司,自然不在景漠宇考虑的范围之内,但博信公司的老板却非常希望参与这个备受政府关注的高科技项目,几度向景天公司表达过诚意,并且愿意将设备的价格降到成本价,而景漠宇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景安言把简短的资料看了三遍,仍意犹未尽。和她一起来的实习生凑过来问:“你觉得这个项目有戏吗?”

  她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作为博信的实习生,她当然希望博信成为这个项目的设备供应商,不为别的,就为“支持国产”,也要争取一下。不过,凭她对景漠宇的了解,想要把他攻克,可能性极低。

  自从正式上班,景安言的每一天都在研究心爱的男人中度过,她由衷地爱上了这份工作,特别是在午休时竖着耳朵听同事们八卦她老公,还挺有意思的。

  比如,这天,岑助理让杨莹查一查景漠宇有什么嗜好、对什么感兴趣。杨莹敷衍着点了下头,岑助理刚走,她便把资料丢在桌上,跟旁边的同事抱怨:“说得容易,景漠宇回国才几年,行事又一向低调,连他的员工都不了解他有什么嗜好、对什么感兴趣,我怎么查?”

  一个女同事刚好端着咖啡杯经过,停住脚步对她说:“甭管多低调,网上也总有些八卦可查,你找些绯闻什么的,也可以应付一下。”

  “我早就找过了,没有!我还特意托人向景天公司的员工买消息,你知道人家怎么说?”

  “怎么说?”

  “他们对景漠宇的了解仅限于工作上的事,对于他的私生活一概不知。”

  “不是吧?这人为FBI工作呀?”路过的美女满脸的难以置信,“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全面、彻底。”

  另一个男同事滑着椅子凑过来,开始跟她们交换消息,互通有无:“我刚打听到,原来景昊天的女儿,也就是景漠宇现在的老婆,小时候遭遇过绑架,差点被绑匪打死,要不是景漠宇反应快,替她挡了一枪,她早就没命了。从那之后,景家的行事风格就特别低调了。”

  “哦,难怪!”

  男同事接着又说:“还有,我还听说,上个月有一家报纸刊登了一则新闻,揭露景漠宇是景昊天的养子,为了继承景家的全部家业,娶了景昊天的亲生女儿。”

  “真的吗?我还以为景漠宇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屑于要景家的财产呢!”路过的美女同事感慨万千。

  听见有人如此八卦自己老公的私生活,作为当事人之一,景安言实在没有那个忍耐力冷眼旁观,于是,她捧着半杯清茶,走过去,找了个最有利的位置加入他们的八卦阵营:“那后来怎么样?景漠宇有没有出面澄清?”

  八卦的人永远不会嫌听众多,男同事喝了口水,继续侃侃而谈:“那些报纸当天上午就被人买光了,那家报社还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小火灾,之后再没有媒体报道过相关消息。”

  “好巧。”

  “巧?”杨莹笑了笑,说,“依我看,这不可能是意外,摆明了就是景漠宇做的。”

  景安言仔细回忆了一下结婚后的第二天,景漠宇早饭前读报纸时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一见她要看报纸,还把报纸收了。她还记得他出门前接了个电话,对话好像涉及什么消息之类的,难道和那家不负责任的报社有关?

  唉!可他难道不懂得欲盖弥彰的道理吗?封锁消息的手段越狠,就越加深大家的误解。如果换作她,处理的方式绝对比他温柔:她会直接去那家报社,让他们给她发布个独家声明——她爱景漠宇,她死乞白赖地要嫁给他,不管他怎么不愿意都没用。

  美女同事有些怀疑:“景漠宇的性格那么低调,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吧?”

  “低调和有手段是两码事!”杨莹为了证明景漠宇能做出这样霸气的事情,又给大家讲了一件事。景漠宇刚接手景天的时候,根基不稳,改革的势头又很猛,难免引起股东和高层的不满。有一次高层会议,财务副总仗着资历深,对景漠宇的项目提案公然提出反对。散会后,他还对股东说景漠宇来路不明,没资格在景天公司指手画脚,建议股东们将其换掉。

  景漠宇当时什么都没说,第二天便有人将这个财务副总挪用景天公司资金投资期货的证据递到公安局经侦科,经侦科马上立案侦查。后来,那个财务副总去景家负荆请罪,景昊天也出面说情,景漠宇才不再追诉,只让那个财务副总回家养老去了。

  从那之后,景天公司的各种决策都由景漠宇独断,再没人敢指手画脚。

  景安言正跟大家八卦得热烈,手机上显示出被八卦的某男主角的名字,她急忙捂着听筒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压着嗓子喂了一声。

  “怎么?说话不方便?”景漠宇的声音如往常般清淡,却撩拨人的心弦。

  “没有,正在和实习单位的同事讨论……一些事情。你怎么这么有空,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我已经登机了,两小时后到T市。”

  “两小时?”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盈了惊喜,“好啊,我去接你!”

  “不用了,那边会有客户安排接机,你还是不要露面好了。”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爸爸不希望你公开露面。”

  “哦,那好吧。”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晚饭吧。”

  “我可能要加班。”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因为你要来了,我们老大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没关系,我等你!”

  “好!”

  景安言这边刚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那边,陈经理突然从办公室冲出来,兴奋地大叫:“程总刚打来电话,说景漠宇要来T市,程总马上从北京赶回来,晚上能到。他让我们先去接机,给景漠宇安排好住宿的酒店。小张,你赶快安排酒店,小杨,你跟我去机场接机。”

  “可是我们的方案还没研究好。”杨莹说。

  “来不及了,在路上讨论吧。”陈经理着急但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小岑,你让技术部马上把资料给我们送来,小林,去叫车。小林!小林呢?”

  “林哥去吃午饭了。”景安言勇敢地挤到陈经理的身边,自告奋勇地道,“陈经理,我去帮您叫车!”

  “嗯,快去。”陈经理的目光扫过,又转了回来,仔细地看看她的脸以及她的穿着打扮,“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正中下怀的景安言赶紧答:“好!”

  车子向机场一路驰骋,车上的陈经理和手下紧急策划着如何攻下景漠宇,最后他们一致认为“美人计”“送回扣”“拉关系”等等传统的销售策略对景漠宇可能没有用,他们最可能成功的机会,就是提供出让他绝对满意的产品,而这“满意”的标准中又绝不包括价格。技术部的人表示压力很大。

  因此,景安言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她这老公选设备明显比选老婆挑剔得多!

  景漠宇乘坐的航班准时降落,景安言在机场的人来人往中,一眼便看见了景漠宇,那与生俱来的淡漠与优雅,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景漠宇的身边还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身精英打扮,如果她没记错,他是景漠宇的助理金展鹏。

  走到出口处,金助理在景漠宇的耳边说了什么,他微微颔首,视线随意地扫过人群,突然顿住。

  隔着行色匆匆的人群,景漠宇看见了她,她冲他笑着眨眼,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让人心神荡漾的弧度。

  没有一丝迟疑,景漠宇走向她,可他刚走到她的身边,陈经理和杨莹便拦在他们之间,递上名片,谦恭地表示他们是博信公司的,程总派他们来接他。

  景漠宇没有开口,视线仍落在景安言的身上,有些犹豫。为了不让他为难,她急忙挤过去,站在陈经理的身边表明立场:“我也是博信公司销售部的……嗯,景总,您好!”

  景漠宇掩嘴轻咳一声,恰到好处地掩饰好唇边的笑意:“有名片吗?”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不好意思,忘了准备。”

  “她叫景安言,是T大的学生,目前是我们销售部的实习生。”陈经理介绍说。

  “景这个姓,并不多见。”

  她仰头,赔着笑脸:“是啊,说明我和景总很有缘哪。”

  “也许吧。”他含笑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非比寻常,更何况阅人无数的陈经理。

  陈经理迅速和杨莹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开始邀请景漠宇去博信公司参观一下。

  景漠宇微笑点头,视线还在景安言的身上绕来绕去。她再没经验也看出他分明是故意的,至于他是什么目的,她一时还猜不透。

  走出航站楼,陈经理告诉金助理给景漠宇安排了哪家酒店,又说程总正从北京赶回来,晚上安排了饭局,给他们接风洗尘。

  金助理立刻看向景漠宇,景漠宇有意无意地扫了景安言一眼,点点头。金助理马上答复说可以。

  寒暄间,景漠宇上了自己留在T市的车,景安言也上了他们公司的车,给他们带路。回公司的路上,陈经理眉飞色舞地安排着晚上的饭局,景安言仰望天空,只觉得今天是T巿难见的好天气,碧空如洗,丝丝缕缕的云,看似虚无,又缠缠绕绕,绵延万里。

  进了市区,杨莹暗示性地问景安言,需不需要回去换件衣服。她低头看看自己简单的格子衫、牛仔裤,当机立断地在离商业区比较近的地方下了车,打电话给苏洛求助。

  “景太太,我在工作,请长话短说。”苏洛在电话那边压低声音说。

  她言简意赅,问:“专家,快给点意见,经理让我晚上应酬个重要客户,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合适?”

  “职业装呗,大方得体。”

  “那么,如果重要客户是……”她说着,发现景漠宇的车在她的身前停了一下,车窗玻璃摇了下来,她朝他笑着眨眨眼,继续说,“我刚过门的老公呢?”

  电话里沉默了三秒,忽然传来苏洛大得有些夸张的声音:“什么!学校要开大会……在阶梯教室……不去行吗……哦,好,我跟领导说一声。”

  对面的车窗摇了上去,景漠宇的车滑行而过。

  景安言对着手机猛亲一口:“亲爱的,我爱死你了,我现在打车去你公司门口接你,十分钟后,你下楼。”

  “好!”

  苏洛这个爱情专家当真不是浪得虚名,选衣服都选得特别有“爱情”的味道。白搭黑的抹胸连衣裙,既能展现女人独有的肩背曲线,又不会因为过分暴露显得低俗;曲线毕露的合体剪裁,腰际小巧的蝴蝶结丝带,清纯又不失美感。

  最重要的是,拉链在腰际,方便自己穿,更方便在特定的时候……自己脱。她穿上裙子,在苏洛面前转了一圈,苏洛鉴定说:“如果他是男人,他一定会动心!”

  景安言对这个鉴定结果非常满意。

  选好了衣服,景安言又回寝室化了个淡妆,回到公司已经下午四点多。陈经理已经陪程总去见景漠宇,一身盛装的杨莹带着景安言和岑助理直接去某鲍参翅肚酒楼。

  去酒楼的路上,杨莹问她:“会喝酒吗?”

  “会喝,但是酒量不好。”景安言说道。

  她刚记事的时候,她的老爸将她抱在腿上,端着酒杯教导她说:“在中国人的世界里,酒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无往不利,它甚至可以让一个女人成功地征服男人……”

  那时候,她还年幼无知,对他的歪理邪说深信不疑,四岁尝红酒,八岁试啤酒,十六岁,她自认酒量已经相当不错,偷了老爸一瓶珍藏了十几年的烈酒妄图征服景漠宇。结果,一瓶白酒见底,他淡定自若地微笑,她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头疼欲裂了整整一天。

  从那之后,她深刻地认清了自己丢人现眼的酒量。

  “莹姐,以我的酒量,我估计十个我也喝不倒一个景漠宇。”她发自内心地说。

  杨莹闻言,从包里拿出一包药递给她:“这个药解酒效果不错,你先吃一片,一会儿觉得头晕,可以再吃一片。”

  取了一片药含在嘴里,品尝着入口即化的酸甜,她不禁感叹,国人要是把这份刻苦钻研的精神放在其他药物的研制上,说不定癌症早已不是不治之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吃了药之后,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胸口闷闷的。

  因为路上堵车耽误了些时间,景安言到包房时,景漠宇和博信的大老板程总已入座,正在点菜。景漠宇以极其高雅的姿势翻着菜单,说出口的菜名却让在座的人一片哗然:“红烧肉、手撕牛肉、辣子鸡、羊骨汤……还有,”他看向服务生,问,“有酱骨头吗?肉很多,能吸骨髓那种。”

  服务生当场石化了:“这个……您稍等,我去问问后厨,看看能不能做。”

  “算了,换成干炸小排吧。”合上菜单,景漠宇轻轻地抬起头,看向正在狂擦汗的景安言,面子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目光却亮了几分。

  陈经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一看那充满兴致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指着景漠宇左手边的空座招呼她:“小言,过来坐这边吧。”

  “哦。”景安言在景漠宇的身边坐下,杨莹和岑美女分别坐在金助理的两侧。

  趁着酒菜上桌间,大家开始说些场面话,景漠宇端起茶杯,掩住嘴,用只有景安言能听见的声音淡淡地问:“做销售?你是怕爸爸养不起你,还是怕我养不起你?”

  她不着痕迹地靠近他一些,压低声音答:“我是怕我养不起你和爸爸。你把景家的事业越做越大,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身体累垮了,所以,我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把握一切机会好好地锤炼自己,到时候好接手你未完成的事业。”

  “你这番话,我是否应该理解成——你在关心我?”

  “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办法。”其实,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她不过是稀里糊涂被拉去销售部的。

  景安言不记得听谁说过:道是饭局,喝酒才是关键;说是酒局,酒色才是实质。

  觥筹交错间,杨莹和岑美女开始轮流敬酒,景漠宇和金助理来者不拒,几轮下来,他们面不改色,美女却有些撑不住了。景安言不得不在陈经理暗示的眼神指引下挺身而出,接二连三地端起酒杯敬酒。可能因为喝得有些急,也可能酒过于烈,几杯酒下肚后,她也有些头晕,一晃神的工夫,盘子里竟多了一块干炸小排。

  她愣愣地抬头,身边人表情依旧漠然:“先吃点东西,免得一会儿喝醉了,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她忽然分不清,这个局究竟是博信为景漠宇设下的,还是景漠宇为博信设下的。

  “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装作对我有兴趣?”她不解地问。

  他挑眉,似乎不太赞同她的表达方式,却没有反驳:“我在给你机会,让你增加一些营销经验。你表现得很好,再接再厉!”

  借着几分醉意,她笑着靠近他,将自己的右腿搭在左腿上,高跟鞋尖轻轻地滑过他笔直的小腿:“你所谓的再接再厉,是指这个吗?”

  他端着酒杯的手明显一僵。

  “不是,我指的是……”他放下酒杯,将身体歪向另一侧,“你在博得客户的好感之后,应该适可而止,尝试让客户对你的产品产生浓厚的兴趣,而不是你!”

  听起来蛮有道理的,不过,她现在更希望他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而不是对产品。事实证明,他说得没错,酒饮至酣时,陌生人之间疏离的隔阂被打破,程总适时地将谈话引入了正题,从他希望创建一个中国制造设备的优质品牌,讲到博信公司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坚持,长长一段血泪史。

  末了,他还说:“我希望和景天合作,并不是为了多赚钱,钱赚得再多,不过是银行里的数字,我更想真正做些事情,想证明中国制造的设备并不比德国和日本的差。”

  景漠宇端起酒杯,真诚地道:“程总,我也希望你可以证明。”

  “听说景总自修过普林斯顿大学冶金学的课程,不知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博信的生产车间看看?”

  “我尽量让助理调整一下日程安排,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他并未明确答复。

  “不会耽误您太久,只需要半个小时就够了。”

  景漠宇看向金助理,金助理立刻有所领悟,说:“明天的行程有点紧,我尽量安排吧。”

  景漠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场饭局也在厚重的夜色中落下帷幕,接下来是别有一番滋味的相送时刻。景漠宇和金助理自然乘坐自己的车,程总也有自己的专车,不需要别人操心,陈经理则张罗着安排车将美女们逐一送回住处。

  晚风徐徐,夜色迷离,景安言的心里荡起丝丝缕缕的牵绊。她悄悄地瞄了一眼身边正欲离开的人,说:“陈经理,我的学校不太顺路,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很危险。”

  “我住的酒店在T大附近,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淡淡的声音从景漠宇的口中传出,气氛骤然变得有些诡异。

  景安言不想拒绝,又不好直接同意。

  陈经理想回绝,又不好直接回绝。

  气氛僵了一阵,陈经理终于还是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帮她婉言谢绝:“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好麻烦景总呢,其实也不是很绕路,我们送就好。”

  景漠宇没再坚持,和程总握握手,上车离开。景安言也只好压下满心的恋恋不舍,乖乖地上了公司的车。车子在城里转了一整圈,最后绕到了T大的门口。

  景安言走下车,冷风混着尾气钻进鼻腔,吹得她几欲作呕,胸口也愈加憋闷。她俯身干呕了几下,深吸了几口冷气,胸口才舒服了一些。拍拍胸口,她转过身靠在街边的一棵老槐树下,静静地捧着手机,等待。

  自从二十岁生日那天起,不管多想他,她都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怕惹他烦心,所以,她习惯了等待,习惯了这种在希望和失望中徘徊的心情。等了很久,很久,等得身体已经在冷风中麻痹,她的手机终于响起了他的专属铃声。

  确定不是她的幻觉,她按了一下接听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我已经到学校了,你也到酒店了吧?”

  电话里传来阵阵风声,听起来不像在酒店。

  “你在哪呢?”

  “回头。”

  她回头,暗夜里,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若是再年轻几岁,她一定会直接扑上去,大声地告诉他:“你知道吗,我真的想死你了!”他应该还会淡定地揽住她冻僵的肩膀,表达着担忧的责备:“这么晚了还不回寝室,不知道晚上坏人多吗?”

  而眼下,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她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迈出第一步、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口,故而打定了主意,他不动,她也不动。

  景漠宇挂了电话,走向她,脱下外衣搭在她的肩上。他掌心的滚烫隔着一件外衣还是烙在她冰凉的肩头,搅乱她心里的一池春水。当他答应娶她时,她是开心的,开心的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并非他所愿。她就像个偷了别人“东西”的小偷,心中快乐满足,又常常感到不安、矛盾。看不见他时,她拼命地劝自己把“幸福”物归原主,求个心安理得;看见他时,被他温柔地对待,她又像被洗脑一样,拼命地想去相信这段婚姻有存在价值,相信他会爱上她。

  沉默的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她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想来想去,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吧?”

  “没有。”他平淡地陈述着,“我一直跟在你们的车后面。”

  “啊?你一直跟着我?难不成,你还怕陈经理把我卖了?就算要卖,他八成也会卖给你。”

  “我花了这么多钱娶你,卖给谁我都亏本。”

  “你花钱娶我?该不会,那场败家婚礼是你办的?”她还以为那种张扬的奢靡,是她老爸的风格。

  他挑眉:“败家吗?”

  “呃……”其实,她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一点都不败家,浪漫的碧海蓝天特别唯美。

  “一辈子就这一次,我不想留下遗憾。”

  一辈子、一次……听起来多么有海誓山盟的意味、海枯石烂的真心。可她总有点不太确定,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就一次?”

  景漠宇没回答,垂眸拉起她的左手。

  景安言指尖一凉,低头去看,一枚铂金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映着昏暗的街灯,熠熠生辉。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这算是婚戒吗?”

  “嗯。”他望到她的眼底,郑重地说,“言言,你让我考虑的事情,我认真考虑了。我不会跟你离婚。”

  “为什么?”

  “以前我不想接受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怕会伤害你,我希望永远都做你的好哥哥。可是现在,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像以前一样……”

  她直截了当地问:“现在,你爱我吗?”

  他沉默了一下:“你和爸爸是我的至亲,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失去你们、失去这个家……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明白,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失望地移开眼。

  她从来不想去勉强他,可到头来,终究是这份亲情成了囚禁他的枷锁——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他的亲人、他的责任。对于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孤儿,亲情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东西,他害怕再失去。他宁愿赔上一段不幸的婚姻,也想守住他的家、他的亲人。

  她咬着牙,脱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塞回他的手里:“不爱就是不爱,我不勉强你,你也不必勉强自己。”

  景安言转身离开,黑夜中的路看不到尽头,就像永无止境的爱与痛。

  景漠宇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忽然觉得胸腔一阵刺痛,他隐约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自己而去,和亲情一样重要的东西。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是爱情。

  他们的关系,早就不是“亲情”二字可以轻易概括。

  眼看景安言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校门口,景漠宇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理智告诫他此时应该转身离去,可……他还是不想放弃啊。

  他迈开步子,没有转身,而是往景安言的方向大步迈去,果敢、坚定。

  “言言,”景漠宇追上去,握紧她的手,指尖纠结在一起,似乎在表达着一种执着的坚持,“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做个好丈夫,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幸福。”

  “言言,你再给我点时间——”他摩挲着她的脸,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眼底酝酿着孤注一掷的深情。

  她想推开他,双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两人静静地站着,直到一阵凉风吹来,景安言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喷嚏,景漠宇才带着一丝笑意地开口:“今天有些晚了,别回寝室了,去我的酒店睡吧。”

  景安言沉溺于此刻苦尽甘来的甜蜜,已经无暇思考,羞红着脸点点头。

  到酒店后,景安言一眼望见那张超大的双人床,脑海中浮现一些画面,脸上顿时一热,急需降温,所以,当景漠宇问她“要不要先泡个澡”时,她想都没想,使劲地点头,半晌后才明白他的话,那个“先”字,好像有点意味深长……

  “我先去洗,然后给你放水。”景漠宇丝毫未察觉她的胡思乱想,转身进了浴室。

  景安言舒了一口气,打量房间的摆设。在学校住惯了简朴的宿舍,乍一看这样富丽堂皇的套房,总觉得有些遥不可及,其美则美矣,却少了中国传承的人情味,反倒有几分……情人味。

  情人味?联想到这个词,她不禁笑出来,内心生出一分不合时宜的隐秘的喜悦。

  流水声停了,景漠宇走出来,浴袍只松松地穿在他的身上,诱惑着她的目光顺着水珠滑落的方向,一路往下看去。平时他总是衣着笔挺,一身禁欲气质,而此时则充满了诱惑……

  “水放好了。”他的声音被热水浸过,有了暖暖的温度。

  “哦。”景安言尴尬地收回视线,往浴室走去。

  洗完后,她随手抓了件浴袍,穿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脱下来,换成用浴巾包裹自己的身体。走出浴室,她往卧室看去。床头柜上放着两杯红茶,热气袅袅。倚在床头翻杂志的景漠宇却透着清心寡欲的冷意,让她不知如何靠近。

  静静地站了半晌,景安言才开口:“呃,要不,我去客房睡吧。”

  景漠宇愣了一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失望:“你的头发还湿着,过来,我帮你吹干。”

  “哦。”

  吹风机的暖风拂过她的发丝,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漫过她的感官。她仰起脸,望进他幽暗的眼里……

  景安言想起了小时候。每次洗了头发,她都要被他强行按在沙发上吹干头发。因为受不了热风吹在耳后的酥痒,她躲来躲去,难免会扯断一两根他握在指间的发丝,阵痛连连,她指控他虐待她,他笑着威胁她:“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以后天天这么虐待你,虐待你一辈子!”

  她连忙乖乖地点头:“我听话!”她内心想的却是,如果真的是一辈子的话,那么虐待也没关系啊。

  后来长大了一些,她知道晚上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于是,洗完澡就会乖乖躺地在沙发上,枕着他的腿,等他给她吹干头发。他的指尖熟练地撩动她的长发,再也不会扯痛她。

  再后来,他申请到美国读大学,一年只回来看她一两次。到了晚上,他只顾着专注于各种天书一样的资料,早已不记得这种小事,可她时刻惦记着。

  有天晚上,她终于鼓足勇气,洗完了澡,穿着黑色的蕾丝睡衣,拿着吹风机去找他。

  “怎么?主动来找我虐待你?”他关了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英文资料,接过吹风机。

  “是啊,我决定牺牲一下,满足你这个虐待狂的恶趣味,免得你欲求不满,去找别的女人……”

  他哑然失笑:“你以后少看点网络小说吧,说话越来越乱七八糟了,哪像个女孩子。”

  “嗯,好吧,那我以后专攻影视作品,咦,《情迷六月天》你看过没?网上对它的评论不错,哪天咱们看看呗?”

  他撩着她发丝的手一顿,视线掠过半透明的蕾丝睡衣,又迅速移开,专注地帮她把头发吹干。

  他中断硕士课程回国之后,他没再给她吹过头发,她也渐渐戒了这个被“虐待”的嗜好。而此刻重新感受,实在别有一番滋味。暖气阵阵,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感受着他指尖留在她发丝间的温柔,恍然如梦。

  “我是在做梦吗?”她的声音太浅,轻易便被吹风机的轰鸣声掩盖。

  风太暖和了,吹得人昏昏欲睡,景安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景漠宇告诉她,他已经尽力了,就算他把她压在身下,达到欢情的巅峰,他还是只当她是妹妹。她受此大辱,二话不说拉着他去了民政局。两个红章盖下来,他们的婚姻解体了!

  再没了责任和承诺的束缚,他迫不及待地奔向白衣飘飘的许小诺,一对璧人紧紧相拥,夕阳和晚风为他们欢呼,那场景真美!

  她微笑着祝福他们,还拍着胸口承诺:“你们放心,我会摆平老爸的。”

  他们相拥着离去,她捂着剧痛的心口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他在黑夜里抱着她的时候,明明那么紧、明明那么深,怎么会只把她当成妹妹?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想留的人留不住,不想他来的人,偏又来了。齐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逼着她履行赌约,嫁给他。她吓得使劲摇头,无奈身体一点都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他趁机把冰凉的钻戒套在她的无名指上,还温柔地把她拥在怀里,深情地呢喃:“言言,你会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女人……”

  她当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差一点就意志不坚定,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