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奈何桥边有一只女鬼不愿喝孟婆汤不愿过桥。她生前为善鬼差们不能强迫她去投胎。我和无倾一起去奈何桥边劝她她清亮的眸子瞧着三渡河的另一岸：“冥主亲自降临费心了。只是越娘答应了姬郎在此等他便不会食言。”r
无倾沉默片刻道：“你既已死去生前的一切便与你无关何必如此执着。轮回转世你会有新的缘分。”r
“呵呵生前也好死后也罢。活着总是需要有一些执念的。”女鬼微微弯起了唇角眉目间尽是幸福“轮回转世再有新的缘分新的人都不能代替他原本的位置。等他是我唯一能做的事。”r
等他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她的这句话不知为何一直在我脑中萦绕不去。我侧脸瞧一眼无倾正好对上他的眼神。r
之后女鬼还是走了。无倾硬押着她给她灌了孟婆汤。我看着她苦苦挣扎指尖扎入掌心。她喝了孟婆汤整个人混混沌沌清亮的眸中不复有那时的神采。r
无倾负手站在我身边淡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本王有些不近人情。”r
我恭敬道：“不敢。”r
他淡淡看我一眼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本王查过那姬郎的命数。越娘生前为他积了不少福他在凡间有一段富贵时日阳寿还要许久才会断。他现下已有一妻二妾所以越娘即便等下去也不会等到她想要的结果。”r
如此的真相倒是有些残酷。我看向奈何桥判官亲自为那女鬼带路一步一步离去。r
我想起我要找的那个人我害怕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r
但是我依旧有希望。正如女鬼所说：生前也好死后也罢活着总是需要有一些执念。r
而他便是我所有的执念尽管我已不再记得他。r
无倾刚开始每日挑灯看折子是因为当上冥君没多久对一切还不甚熟悉。日子长了他清闲了许多我不用再时常为他掌灯。其实我觉得有些可惜三界皆以为掌管死界的无倾冥君冷漠无情实际他是个心细善良的人。那张脸长年冰封只有在看折子时会为命途多舛的凡人长叹一口气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r
我依旧日复一日地来往于十八层地狱之间。记载功德的本子就快写满我期待着得到轮回转世的机会。无倾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收进袖中淡淡道：“你似乎很想投胎？”r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我点点头。他忽然道：“我想去一趟人间你陪我。”r
相处两千年他在我面前不再端着架子我也不再尊称他为王。他提出要去人间我微微一愣点点头。越娘的事发生之后他时常只身去凡间这次会带上我倒是有些稀奇。r
从冥府去凡间的术法不简单。他教了我许多次我都记不住他只好牵着我的手带我走。人间沧海桑田不复是当初的模样。他带着我在城镇中静静地来回也不说什么。两千多年未曾接触过凡人我自然是压抑不住兴奋什么都想瞧一瞧什么都想摸一摸。他负手站在一边等我过足了瘾才一起离去。r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此后我们每日都到凡间。他教我术法让我能为凡人所见。我们固定地去一个小镇固定地去一间茶寮好似真的就是凡人。他为自己取名为赵偌然我则直接姓梓名昔。暮色四合云霞缭绕说书人轻轻一敲桌子道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他便又牵了我的手将我带回冥府。r
有时候无倾太忙不能陪我去凡间我便自己一个人去。其实那术法我早已铭记于心我只是享受着他牵着我的这样平凡却温暖的日子。r
那日我认认真真地听完说书人的故事满心欢喜想着回去复述给他听回去时经过卖玉器的小摊正好瞧见一块圆形的碧玉中间镂空雕着一个“赵”字与无倾倒是般配。顺手买了回冥界送到他面前他墨黑的眸子高深莫测地瞧着我：“你在凡间买的？你自己去了凡间？”r
我点头。他眯眼瞅了我片刻：“本王想提醒你一句神仙不能有情。”r
几千年来他第一次自称本王。玉佩还在我的手心我笑一笑再次点头。神仙从不许有情这一点我一直十分清楚。无倾身为冥君冥界之中他是唯一位列仙班的一个。我只是女鬼自然不敢奢望什么：“卑职知道卑职只是希望跟在王的身边。”r
他微微抬眼：“不想投胎了？”r
“想。不过”我垂眸“哪天等王不需要卑职了卑职再去投胎也不迟。”r
他终于伸手将玉佩拿走修长的手指拎着红绳碧绿的玉佩盈盈有光。r
片刻之后他突然道：“我一直觉得‘梓’不像是一个姓氏。”r
我疑惑看他。“‘赵’字应该更适合一些。”他将玉佩垂到我面前“以后你随了我的姓可好？”r
我愣一愣抬头看他。他墨黑的眸中出现我从未见过的神色。r
片刻之后我微微点头。r
从此我叫赵梓昔。r
有了心系之人在冥府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长。弹指间六千年已过去。我在凡间认识了一个叫安若恒的书生。r
那日说书人正说到李四娘和王生的故事。r
“……哀莫大于心死李四娘为王生所负决定嫁给一直深爱她的陈三文……”r
旁边一个温润的声音的响起一个书生将扇子在桌上轻轻一敲笑道：“你这个说法十分不合理李四娘既然爱着王生又岂会愿意答应嫁给陈三文。”r
说书人被打断也不恼怒只笑道：“少年人怕是不懂情。王生伤了李四娘的心李四娘赌气不愿嫁给他便嫁给陈三文来气王生这才叫合情合理。”r
安若恒摇头：“这般女子太过愚昧既伤害王生又伤害陈三文而且还伤害了自己。要不得要不得。”说着摇扇而去。众人自然唏嘘不过是个故事谁会愿意较真。r
我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远去心中浮起两分亲切。其实他所说的正是我想问的。他的白袍在阳光下似雪悠悠然离去一路都有不少姑娘偷偷瞧他。他入了长安城南的村子径直走到一间小茅屋边发现我跟着他回眸对我温文一笑：“姑娘有事？”r
我跟上去不过是想与他结识。他这样温和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才笑道：“梓昔觉得公子方才在茶寮说的话非常好与我的想法恰恰相同所以斗胆跟过来想与公子做个朋友。”r
他弯了眉眼道：“原来是梓昔姑娘。在下以为方才那番话会被人看做疯癫没想到姑娘却也这样想。”说着将骨节分明的手递到我面前笑道“鄙姓安名若恒字永。”r
我道：“原来是安公子幸会幸会。”r
凡人念书通常为考取功名安若恒刚好是个例外。他不爱名利读书只因为他想读。他时常搬了竹榻在房子门前躺在阳光底下看书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我与他常在茶寮碰到一起听说书一来一去便有些熟稔。他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话有趣编的故事比说书人还要离奇曲折。r
后来我便不再去茶寮而是到他那里坐着听他讲故事然后回冥府眉飞色舞地复述给无倾听。无倾要处理的公务不少对我却极宽容每次都搁下笔静静地听我说话墨黑的眸子中繁星点点。r
我总会一个不小心地就红了脸：“你还是继续处理公务吧不然今日又要挑灯忙碌了。”r
他微微笑：“好。”r
他回头认真地看公文我在旁边看着他的神色胸口处有暖意升起。在冥界当鬼差要经历千年、万年的寂寞。可是有他在我只觉得满满的幸福。r
神仙不能有情我却与位列仙班的无倾相爱。这真是一件是祸又是福的事。r
无倾事情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没时间陪我。我只好一个人去找安若恒。他每日都十分清闲每次都能给我讲好多故事其中有些是传说有些是自己编的稀奇古怪的故事。他偶尔会说到三渡河的传说我听着听着也曾走神想着自己的心事。r
我生前因罪孽深重死后被处以永世不能投胎之刑罚。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成为鬼差将功补过。等功德圆满了我就能投胎转世可我爱无倾我愿意为他放弃投胎的机会。我抱着这样的小心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他偶尔回头看我一眼我已觉得那是天荒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