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前一晚墨迟出门说是要找个仙友麻烦他寻一寻寒梅。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着想。偌昔阁之中向来是两人两猫一仙可以的话我也确实希望寒梅回到这里。r
明日就要成亲一切都准备妥当红绸提前挂在窗台上门前吊起大红灯笼。我坐在桌边瞧着满屋子的喜色手不自觉地抚上喜衣一不小心就出了神。r
赵昀骞房中有什么打碎的声音酒香在屋中弥漫愈发浓郁。这段时间他总是早出晚归身上一直染着酒气未曾散去。有风吹动他的房间门吹开一丝缝隙。地面散落着酒壶的碎片一向潇洒倨傲的赵昀骞坐在一边脸上有浅浅的落寞苦笑一声缓缓起身收拾碎片。r
床上堆了两排酒壶赵昀骞倒是真的不怕死买这么多酒回来屯着。我瞧着瞧着不禁想起那次他坐在书语亭亭角上喝酒的模样也是银白的月也是这样寂寞的侧脸只是那时他的身侧有我。r
周遭的一切似顷刻间烟消云散回到那日。桃花灿然皓月当空。没有梓昔没有无倾没有鬼差没有冥主只有两个凡人。一个叫梓笙一个叫赵昀骞。两个人静静地吃着冷掉的饭菜看着星辰聊天。r
便是这片刻的心软等回过神来我恰好与他对视。他一动不动地瞧了我片刻低头继续收拾碎片。我的手捏紧又松开忍不住便上前帮忙。低了身子去捡那一块碎片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恰好也握在那一边。我欲将碎片拿过来他执拗地握紧。r
我抬了眼看他又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那眸子里曾经有过温柔有过骄傲有过疼痛也有过悲伤无一不是为我。r
我敛回心神轻轻放了手。碎片锋利我们的指尖都被划破嫣红的血盛在碎片凹处似在胸口刺出的血映在满屋喜色之中格外夺目。r
爱别离怨长久。借瑾嫣的一句话来说归根到底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已经栽了六千年如何还能容忍自己再继续沉沦。无倾怪只怪你当初高高在上践踏我的真心此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将它给你。r
半夜时分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竹窗微微一响细碎的脚步声远去。自从上次踏雪无缘无故失踪我便留了个心眼不让自己睡得太深。此刻睁眼窗户果然大开原本卧在身边的它已消失不见。r
晚风悠悠从窗口钻入我当机立断出房间赵昀骞正淡漠地看着我：“我知道你要去跟踪踏雪。我和你一同去胜算也大一些。”r
他的眸子平静无澜我缓缓垂首和他一起出门。r
寒梅既然还差三颗妖丹它要成魔必定还需要踏雪帮忙。我早就在踏雪身上下了追踪术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我们跟着罗盘指针往前远远瞧见一间破烂的小屋。寒梅坐在里面和一只小妖喝酒模样和善又亲切。对面的小妖颇不知死活地悠然吃菜笑得一脸天真无邪。r
寒梅不能随便用妖术否则会引起妖力反噬。踏雪沿着墙边偷偷贴近过去突然化了人形一掌将小妖劈晕。寒梅微微翘起唇角拿起酒杯轻轻往地上洒了一行酒右手准而狠地朝小妖胸膛上袭去。我立刻站出来一张符打在它手上赵昀骞双手合十默念几句一个法阵将寒梅困住。r
踏雪惊恐地看向我们我们一步一步走近它慌张地想要破开法阵却被弹开撞到一边晕了过去。寒梅在里头痛心地看着它抬起头凶狠地看着我们无奈手脚被束缚于法阵之中不敢乱动。r
我将踏雪抱过来叹口气对寒梅道：“你的事我们已经知晓。你勿要紧张等墨迟带了他的仙友过来我们再想办法救你。”r
“想办法救我？”寒梅绿莹莹的双眼满是杀气“踏雪告诉我了你们所谓的办法就是让神仙带我回天庭然后化掉我的妖力让我变成一只普通的猫是不是？ǿ”r
我思索片刻道：“我知道这有些残忍但也总比没有命要好。修为没有了尚可以重新修炼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r
寒梅冷笑一声：“阴阳师你说得轻松。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修为是多少？一万五千年。你在这种时候要将我的妖力打散你要我以后再修炼一万五千年？如果是你你肯不肯？ǿ”r
我沉默不语。它的万年修为虽然是靠吃妖丹吃出来的但如果要重新修炼必定不可以再吃妖丹。一万五千年的修为任谁也不愿轻易放弃。r
苍天古树投下乱影天边风云变幻。天真无邪的小妖醒过来发现我和赵昀骞两个阴阳师在这里慌忙逃走了。赵昀骞就地燃了一张符将我们的所在之处通知了墨迟。我长叹一口气：“寒梅你若是在三界成魔天庭必定不会放过你。任你有一万五千年修为又如何敌得过十万天兵天将？”r
“那又如何ǿ”寒梅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们捏紧拳头站在法阵中“我宁愿与天庭为敌也不要变成一只普通的猫ǿ阴阳师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ǿ被人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而那些你曾经最不齿的货色在你面前耻笑你、讥讽你、欺负你你会懂吗？ǿ我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颗妖丹就可以入魔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ǿ”r
我大声道：“你就不能为踏雪想一想？ǿ它为你担惊受怕了多久ǿ它只想和你安好地过日子它根本不在乎你有多少修为ǿ”r
“我在乎ǿǿ”寒梅大声喊“我很在乎ǿ我的命本来就不应该是这样ǿ我和踏雪本来是两只小山猫是谁破了我们的命数将我们点化成妖ǿ又是谁写的命数要我被人类凌虐折磨ǿ你一句话说得轻飘飘你何曾明白过我的感受ǿ我真心实意想要和踏雪好好过下去是谁破坏了一切ǿ是你ǿ还有那个白痴神仙ǿ他不给我用捆仙索我就不会走到需要入魔的这一步ǿ从头到尾你们压根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凭什么现在也要来干涉我ǿǿ”r
一番话如同一把尖利的匕首捅进我的心脏。它字字凄厉双目有淋漓恨意边说边站起来似要用妖法破阵而出。我疾声道：“寒梅不要ǿ妖力反噬会侵蚀你的意志这样谁也救不了你ǿ”r
它仿佛没有听到捏紧拳头现出獠牙将法阵撑开。我和赵昀骞对视一眼立刻将踏雪放下一起出手在法阵上连打了六张符。它将将要撑破法阵被这样一压制更为愤怒眼睛瞬间变成血红色猛然用力法阵已被破开。大风呼啸而出破烂的小屋被震塌。r
它月夜下似嗜血的魔一步一步走到赵昀骞面前掌间掀起黑风朝他面门拍去。赵昀骞迅速转身拔剑剑尖被它稳稳握住轻轻一用力便断了。r
寒梅在夜风中桀桀桀地怪笑：“对了我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修为强盛的人呢。吃了你十万天兵天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说着它的身体周遭漫起黑气我见状立刻冲上去和赵昀骞联手。寒梅一万五千年的修为果然十分厉害姿态从容招招阴狠我和赵昀骞根本不是它的对手。r
忽然它的身子一震抱着脑袋痛苦地后退两步捏紧的拳头上青筋分明。我一看便知道这是妖力反噬搞得不好很容易就此经脉尽断而死于是立刻冲向前试图用冰冻符先将它封住。它捂着脑袋蹲下身子周遭结了一层晶莹的冰我正要松一口气那冰突然爆开寒梅踉跄着跪在地上捂着头惨叫表情痛苦不已。r
此时旁边的踏雪迷迷糊糊醒来一眼瞧见这个状况立刻要冲上去。我连忙拦住它：“不要去ǿ寒梅妖力反噬神志不清你冲过去它会吃你的妖丹ǿ”r
踏雪捏着拳颤抖着站在我身边死死地咬着下唇。我连忙再烧一张符通知墨迟赶快过来。地上的寒梅突然仰头大吼一声妖力窜出地面应声燃起熊熊大火。它猛然瞪我眼睛透着血的颜色目眦尽裂指甲一点一点变长。r
踏雪挣扎着要往前冲我死命按住它它猛然出爪在我手上一挠我的手一缩它已跑向寒梅。我大喊一声“踏雪”它犹如没听见颤抖着到寒梅身边：“寒梅、寒梅我知道你还差一颗妖丹就能入魔你吃我的吧吃了你就没事了。”r
昀骞沉声喊了一句“踏雪”我欲冲过去手被他狠狠攥住。烈火掀起一阵热浪迎面而来周遭不少树木都被点燃空气里有刺鼻的焦味。寒梅看着踏雪痛苦地摇了摇头。踏雪哭着喊：“下手吧快一些再不动手你会经脉尽断而死ǿ”r
寒梅抱着头乱喊妖力又窜出它全身皮肤变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踏雪抱着它将它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寒梅动手ǿ”r
我和昀骞站在火圈之外什么也做不得。此时寒梅仰天大吼一声眼睛已失了焦点目光恍惚地看向踏雪神情如傀儡般歪了歪脑袋。踏雪满脸都是泪痕寒梅如夜风般轻柔的声音响起：“你很想死？那我帮你……”r
它猛然伸手掐住踏雪的喉咙将它提至半空。我连忙喊道：“住手那是踏雪ǿ”r
寒梅轻轻一怔缓缓扯开邪气的笑容微微一舔唇瞧向我笑得嫣然：“我当然知道这是踏雪。”它温柔地将踏雪拉到自己面前“踏雪最后一颗妖丹吃了你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r
它伸手到踏雪胸口处尖利的指甲如锋利的刀刃。踏雪轻轻闭上眼睛唇边还有淡淡的笑。我大喊一声“不要”寒梅已应声动手尖利的指甲没入它的胸膛发出血肉沉闷的声响。r
时间仿佛定格住。我看着寒梅迅速抽回手鲜血淋漓之中一颗碧绿色的妖丹隐隐发亮。r
踏雪最后一颗泪滑落眼角挣扎着向前伸手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寒、寒梅……”指尖在到寒梅面前时无力垂落。它的身子缓缓软下渐渐歪了脑袋脸上的泪痕隐隐发亮。r
我的心猛然一痛看着它金灿灿的大眼缓缓黯淡下去再无生机目光却始终定格在踏雪脸上。在那双眸子中我见过骄傲见过不屑见过鄙视见过无奈。它很少露出脆弱的表情每一次都只因寒梅。r
曾经灵动的眸子就这样失了神采。r
周遭掀起一阵大风刮得呼呼作响踏雪的身子变回小小的一只黑猫从寒梅手中坠落。我扑过去将它抱在怀中它胸口有一个血淋淋的洞空空荡荡。r
我张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里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流下我看着踏雪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它的身子明明还是温热的却一动不动似入了眠。寒梅将妖丹吃下天边劈了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大片黑云遮星蔽月周遭树叶哗啦啦地颤动。寒梅的双目缓缓变回绿色神志一点一点恢复它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缓缓抬头看过来身子猛然一僵。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掌拍出去跌倒在地上。r
寒梅颤抖着看着踏雪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踏……雪……”r
他缓缓低身捡起踏雪的尸体轻轻搂在怀里瞧见它胸前的血洞一行清泪自莹绿色的眼中流出落在踏雪温柔睁着的眼中沿它的眼角缓缓滑下。r
竹林之中有飞鸟拍翅而起的声音。寒梅颤着唇喊着踏雪的名字一句一句却得不到回应。昀骞过来将我扶起我被它一掌打出内伤轻轻一咳吐出一口血。他紧张地扶着我的肩：“梓笙ǿ”我抬袖擦去唇边的血：“我没事。”r
火势慢慢变弱寒梅周遭有厉风旋刮掀起它的白色衣袍强大的妖气排山倒海从它体内窜出。我抓着昀骞的衣袖：“你、你赶紧走……它不会放过你……赶紧走ǿ”说着推他一把用力过大险些站不稳。他转过身来扶着我沉声道：“我不会把你留在这儿ǿ”r
我的头很晕喘着气道：“你、你快走我死不了的ǿ你别让它吃你的修为……你快走ǿ”他依旧犯傻低吼道：“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ǿǿ”r
我轻轻一愣看向他他固执地看着我那双看了六千年的墨色眸子明明应该无悲无喜无欲无求此刻盈满的却都是对我的深情。无倾、昀骞究竟哪个是哪个我分不清。r
大风夹着落叶涌过来寒梅在风里注了妖毒呼啸而至。我用力将昀骞推开。落叶如利刃划破我咽喉的那一刻我看见昀骞的眸中充斥着痛苦与难过。我居然很想笑梓笙啊梓笙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你都一点都也没有变应该恨却做不到最后一刻才来心软。r
“我梓笙在此起誓若我看上了靖南王府赵昀骞就叫我死于非命永不超生。”r
死于非命永不超生。r
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