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洪武元年,明太祖朱元璋登基称帝,同年,设拱卫司,次年,改称亲军都尉府,洪武十五年,正式赐名“锦衣卫署”。
锦衣卫指挥使着皇帝钦赐大红蟒衣飞鱼服,袍上绣龙纹,为区别于天子,龙身仅少一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腰间配绣春刀,一杀违旨抗命,二杀干政弄权,三杀贪赃枉法,四杀通敌叛国。
锦衣卫直接授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权利。
他们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职能,那就是消灭功臣,罗织罪状,置无罪者于死地!
皆因朱元璋生性多疑,担心自己死后,下一代皇帝驾驭不了文武功臣,所以他几兴大狱,假借若干由头,把辅佐他打天下的文武功臣屠戮殆尽,而这些屠戮中,从来少不了锦衣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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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经降临,但是眼前的杨府灯火通明。
主人杨鹰家资丰厚,是北平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杨老生性豪迈,结交广泛,做着粮米生意,又有良田千顷。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值得他骄傲的地方。
真正让他得到北平所有乡绅官员敬重的是,他年轻时曾和当今皇上朱元璋一同行乞过,更在太祖与陈友谅大战之时为其挡了致命的一箭。皇上为感激他救命之恩,登基后特赐还恩令一枚,许杨氏一门无论何时,只要带着还恩令,便可要求皇上还恩,得到任意想要的赏赐。
今日他七十大寿,当然不怕费油费火,整个宅子亮如白昼,坐上宾客非富即贵。
我和越龙城对视一笑,向门口的小厮递上请柬,信步走入正堂。只见满堂宾客,热闹非凡。首座上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定就是寿星翁杨鹰了。
见到我们,他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起身迎接,只见他拱起双手,声如洪钟笑道:
“锦衣卫越同知怎有空闲大驾光临!杨某不过借着办寿的名义请老朋友们聚聚,竟惊动越同知前来,老朽不胜感激,真是蓬荜生辉!”
越龙城歪起嘴角,露出浅笑,“杨老爷七十大寿,我们奉上头的命令来贺寿,也算沾沾福气。赫连,献上贺礼!”
杨鹰脸色微变,“上……上头?”
越龙城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杨老爷可别声张。”
杨鹰听完,脸若猪肝,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我手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酒壶。杨鹰嘴巴微张,脸露惊恐,双手松开,锦盒掉落,眼看着那壶美酒就要洒落,越龙城眼疾手快,一脚勾上锦盒,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伸手接住了锦盒,复又递到杨鹰手上,低声道,“怎么,上面的寿礼,你也不收?”
杨鹰抖得如筛糠,颤着两只手接过锦盒,紧紧抱住,正准备开口,越龙城开口道,“杨老爷不急,酬完宾客再说。越某在此等候就是。”
杨鹰看着越龙城和我,眼中尽是恐惧,蒙着浑浊的泪气,却什么也不敢说,转身将锦盒放好,半晌才又转过身来,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张开双臂,大声道,“杨某到北平几十载,承蒙各位少伯老兄厚爱,今晚大家吃好喝好,杨某感激不尽!”
说完,举起酒杯,仰脖喝尽,竟有几分悲壮。宾客纷纷喝彩,恭祝杨鹰大寿。一时交杯换盏,弧光交错,热闹非凡。
我看着越龙城,“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
“认命。”越龙城也喝了一口酒。
“不认命也不行。”我叹了口气,瞅了杨鹰几眼,只见他尽力的压着脸上的愁绪,应酬着来宾。
直到夜深露重,宾客散尽,杨鹰才跌跌撞撞走到我们面前,他走到那装着酒壶的锦盒旁边,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端起酒壶就准备饮下。
越龙城一把夺过,“一壶酒,岂能独饮?”
杨鹰刚才不过是无奈,现在却满脸不相信的神情,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把抓住越龙城的衣角,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说什么!?”
“皇上要的你一门的命。”越龙城轻描淡写的说道。
杨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为什么……”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虽然从前与你曾共同行乞,可他乃是人中龙凤,龙飞在天不过只需假以时日,行乞也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段经历罢了。你怎可拿此事到处炫耀?皇家威严,岂能儿戏?!现命你交上还恩令,再赐你满门一壶好酒。”越龙城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杨鹰的眼神终于涣散无光,呆滞的坐在地上不再言语。
越龙城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意,“杨老爷,快吩咐下人把令夫人和令公子令小姐都喊过来吧。”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婴孩啼哭,杨鹰本已失神的眼睛发出精光,爬到越龙城脚边抓住他的衣角嘶吼道,“越大人,新生小儿,何罪之有!”
只见他老泪纵横,痛苦不已。心中颇有不忍。越龙城却依旧是一副冷心冷面,淡淡道,“你到后面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缓缓踱步至后院,顺着婴孩啼哭声来到一间房屋前,只见下人忙忙碌碌往外倒着血水,不由得皱眉,难道有人刚刚生产?
一个五十多岁的华贵妇人走出来,看到我有些惊讶,“这位是?”
“杨老爷的客人,他让我来看看何事。”
妇人将信将疑,不过眉梢喜意还是未消,对着身边的丫头低声说道,“快去告诉老爷,少奶奶生了个男孩。”
我一阵揪心,怪不得方才杨鹰那样恐惧。原来他儿媳妇竟在今夜生产!
我闯入产房,那妇人喝道,“产房重地,你到底是何人!快给我出来!”
我没有理会她,快速走到床边,只见一个苍白虚弱的产妇闭目躺在床上,边上便是一个皱巴巴的襁褓婴儿,脸上的血水都还没有擦干。
我一把勾起婴孩,那一帮仆妇全部追将上来,又是叫嚷又是阻拦,我抽出绣春刀,抵在婴儿的颈部,不耐烦的说道,“还追吗?”
那些人吓得不敢动弹,唯有堵我的那个妇人嚎啕大哭起来,“放了我的孙儿!”
我皱眉,“你是杨老夫人?”
“快还我的孙儿……”妇人没有回答,只是歇斯底里的哭着,想要扑过来又不敢。
我对她扬了扬下巴,“想要孙儿,把你的儿子女儿,一个不落的都喊到前厅来。喏,这小婴孩的母亲也得来。”
说着,我便身轻如燕的离开产房,回到前屋。杨老爷一见这孩子,也像一头野兽般嚎哭起来。没一会儿,那些老弱妇人全都哭喊着来到前厅,见到这般阵势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我的面前便跳出一个青年,他手持利剑,拼了命红了眼的朝我杀了过来,我微微一笑,只将孩子往面前一挡,他便立刻泄了气,收回招式,如此几个回合,他的身上已经被我的绣春刀挑的到处是伤,鲜血直流,变成一个血人,看起来恐怖极了。
杨老爷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顺儿!助手!”
那青年终于罢手,丢下宝剑,狠狠的看着我和越龙城,“你们是什么人?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没有理会他,将孩子递到越龙城手上,轻轻说了一句,“造孽。”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正身道,“圣旨到!”
杨氏一门听到我的话,各个面露惊色,登时全都跪倒在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鹰早年护主有功,朕赐功名,赏金帛,怎奈杨氏不知检点,使朕蒙羞,特赐毒酒一壶,满门不留!余下仆妇,充教坊,发配边疆,永不回朝!”
杨顺听完圣旨,恶狠狠的吼道,“我杨家到底有什么罪!一句不知检点便要我一门性命!狗皇帝!敢到我杨家来亲自下旨吗!我要了他的狗……”
杨顺的话还没有说完,喉结已经正中越龙城的飞刀,鲜血往外喷出,杨老爷扑上去试图捂住,却只换来一手粘腻。眼看着杨顺挣扎几下,便咽下了气,女人们都痛哭起来,尤其是那新产的女子,已经浑身没有气力,眼见就要晕厥,就连越龙城手中的婴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命运,狠狠的啼哭起来。
我心中突然一动,皱眉闪到越龙城身边,将孩子复又接到手里。
越龙城并未理会,走到桌前,将酒杯一字摆开,把我们带来的毒酒给每个杯子倒满,冷冷的看着杨鹰,“令公子辱骂圣上的话,我要不要带回去?”
杨鹰伏倒在地,老泪纵横,“求大人网开一面!”
“皇上开恩,不过只要你一门老小七条性命,若是这话传回去,只怕连坐九族都不够你受的!受死吧!”
女人们哭的更凶了,杨鹰突然像发疯似的抱住越龙城的腿,“大人,大人!饶我这孙儿一命!饶我这孙儿一命!老身给你说个机密,换我这孙儿一命,如何?”
越龙城本来已经准备踢开他,听得最后一句,脸上露出兴趣,“什么机密,竟能换得你这血亲骨肉的命?”
“这机密绝对值得换我孙儿一命。大人要是不要?”杨老爷已然知道这是输死一搏,反而镇定下来,眼神里透着冷光。
我上前道,“你说说看,若是值得一条命,我便答应你。”
杨鹰破釜沉舟道,“你们别哄我,必须先答应我,不答应,我是不会说的。”
我回头看了看越龙城,越龙城点点头,我继续对杨鹰道,“杨老爷,我们答应你,你说吧。”
杨鹰满脸痛苦的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爬起来走到越龙城身边,附耳说了一柱香的时间,越龙城面上波澜不惊,我也猜不出杨鹰说的是什么。
说完,杨鹰端起一杯毒酒,回身看了几眼自己的妻儿媳妇,奄奄一息,“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咱们还做一家人。”
……
许是饿了,怀中的婴儿一直啼哭。
我站在河边,看着木盆却迟迟不忍将他放进去。这孩子将来会知道自己一出生便经历灭门的惨事吗?他若是知道,会想着去报仇吗?可是他知道他的仇人是当今皇上朱元璋吗?
背后突然一道寒光,我一闪身,却见到越龙城拔刀站在身后。
我吃惊的问道,“你不是答应了杨老爷?”
越龙城眯着眼睛看我,“你信?”
我无言以对,只得将孩子搂紧,“可是……这孩子刚刚出生,未免太过残忍!再说,再说皇上只下令他一门七人赐死,并没有这孩子的名单。”
越龙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赫连漪!你跟着我这么久了,大大小小的任务执行了多少,还会有这样的恻隐之心?你难道不知道这恻隐之心会害了多少人吗?”
我语塞,可是终究不忍,“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越龙城终于收刀回鞘,只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我知道这孩子在我手上呆的越久,便越危险,怜惜也是无益,便将他身上的襁褓裹了裹紧,放在唇边吻了吻,这才放到木盆里,往河流深处推去。心中默默祷念,希望有个安稳的人家能收养他。
见我做完这一切,越龙城突然亮出令牌,“小旗,赫连漪听令!”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么郑重的给我下令,只得单膝跪下,“小旗赫连漪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