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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回李府(1)


  早晨,薄薄的浓雾之中,一辆马车进入了京都,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绣带,大红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精致富丽的牡丹花,整个车内装饰精致、华丽,外面看起来却只是代步的青帷小油车,朴实无华,看不出丝毫奢侈的端倪。

  李未央没有多看一眼。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不过是大夫人用来震慑她的东西罢了。而这,不过是刚开始。本以为在冷宫中惨死已经是人生的终结,却不料噩梦醒来,她竟然回到了过去。现在是永明帝三十一年二月十二,也就是说她回到了二十三年前,这一年她十三岁,刚刚从平城被接回京都。

  那一整夜,李未央都被“前世”的记忆折磨,恨不得放声大哭,却因为屋子太过狭小,只要发出声音就会被人听见而不能哭。她怕一眨眼自己又变成冷宫里被世界抛弃的废人,害怕听到李府这个名字,但是想到她憎恶的那两个人此时就锦衣玉食地生活在京都,她又恨不得立刻揣上刀子冲过去,将他们千刀万剐……痛痛快快的哭了一会儿,宣泄过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前生的她,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尽心尽力将一切做到最好,就能苦尽甘来,枯木逢春。可是谁能想到,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用善良与守候换来的不过是可怕的背叛。被无情的父亲,被冷酷的夫君,还有那个一心被自己视为好姐姐的人……自己虽然比不上李长乐美貌,可对拓跋真却是全心全意、舍生忘死,如果不是自己,拓跋真早就死了数回了,哪里轮的到他登上皇位,而自己却被当成垃圾一样丢进了冷宫。

  既然老天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李未央深吸一口气,她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总有一天,这笔账,她会向这些人,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全部讨回来!

  白芍小心地将一杯热茶放在马车的紫檀木小茶几上,看了一眼始终闭目养神的李未央,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陪她解闷聊天,看三小姐的模样,倒不像是感到旅途寂寞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紫烟,见对方也流露出奇怪的神情,不由心中更加忐忑起来。她们都是平城李家送来伺候三小姐的丫头,可是这位三小姐的性格,她们还没有摸清楚,所以更加不敢贸然开口……

  李未央轻轻闭着眼睛,记忆回到了当年回府的那一幕。当小心翼翼的自己进入丞相府的时候,大夫人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面上露出的笑容很是温和,轻“唔”了一声,道:“这孩子看着就是有福气的,带她去换身衣裳吧。”

  当时的她本就畏畏缩缩、忐忑不安,听到这话心中自然是充满了感激,一个小小的庶女,又是出生在二月,若不是大夫人开恩,父亲怎么会突然想起她来呢?可惜当年的她,却看不懂大夫人眼底的轻蔑和冷笑。

  刚回府的时候,李未央甚至,大字不识一个,是典型的乡野丫头。

  一个丞相府的千金,居然不识字,传出去简直会叫人笑掉大牙。李未央现在想想,拓跋真当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毫无登基为帝的可能,父亲和大夫人怎么会舍得将美若天仙的姐姐李长乐嫁给他呢?然而他毕竟有个身份高贵的养母武贤妃,才不能轻易拒绝。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后来拓跋真居然做了皇帝,而自己这个当年连名字都不会写的野丫头,居然会当上皇后——

  紫烟笑着,打断了她的思路道:“三小姐,咱们快到了。”

  李未央透过车帘向外望去,马车早已过了正安门,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丞相府所在的阊门大街。短短的一段距离,单调而冰冷的马蹄声却让时间骤然拉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三小姐,到了!”随后将脚凳放好,白芍和紫烟先后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李未央下了车。

  进了府,穿过无数个走廊,走廊外头皆都挂着一溜儿的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有画眉、百灵、红子、黄雀,还有来自千里之外的红脖、蓝脖、虎皮、太平鸟、朱顶红等等,真是百鸟齐鸣,悦耳动听,李未央看了一眼那架在皮手套上目露凶光的鹞子,淡淡转开了视线。

  一路上,到处都有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看见李未央,丫鬟齐齐曲膝行了福礼。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李未央微微一笑,并不停下来看周围向她行礼的丫头们,径直跟着引路的丫头向前走。白芍和紫烟见到这情形,都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没有!那个就是三小姐!”

  “长得挺漂亮呢,仪态也很好!不是说在乡下长大的吗?”

  “是啊,小姐就是小姐,没有因为在乡下长大就畏首畏尾的呢!”

  李未央对这些议论并不感兴趣,一路走到荷香院的正屋门口,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殷勤地撩了帘子,见她们走近,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三小姐”。

  李未央朝着那小丫鬟笑着点了点头,进了正屋。

  白芍和紫烟一路跟着进去,却看到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头顶上挂着美丽的八角宫灯,屋子里有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段,其余家具全都是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极尽奢华之能,雕工繁华,令人叹为观止。

  两个从平城而来的丫头不由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太……奢华了!

  然而本该最被这些富贵景象所震慑的李未央,却连看都不看这些美丽的摆设一眼,只是轻轻走上去,笑容可掬地向正座上的老妇人行了一礼:“未央见过祖母,母亲和诸位婶娘。”

  在前生,孟氏这位祖母虽然沉默寡言,但做人处事却都说得上公正,从来不曾偏颇哪一个人,所以李未央一直对她有很深的好感,可惜老夫人身体不好,在李未央还没有登上皇后之位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屋子里,居中暖榻上坐着的孟氏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见李未央盈盈行礼,她淡淡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李未央的眼睛刹那间就红了,看在众人眼睛里,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时候,一位身穿蜜合色大袖圆领湘绸裙子,发上是点金凤簪的美丽妇人笑了笑,主动走过来将李未央搀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老夫人,您看,这真是个标志的丫头呢!”说完,她看了正坐在一旁的大夫人一眼,“真要给大嫂贺喜了,又添了一个美貌的千金。”

  大夫人蒋氏脸上微微笑了,可是眼底却不见丝毫的笑容,她慢慢打量了李未央一眼,道:“的确是个好孩子。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李未央眼角一跳,脸上却露出恭顺的笑容,轻轻从刚才搀扶她的二夫人温氏的身旁走过,仪态端庄地走到蒋氏面前,又福了福:“母亲。”

  蒋氏十分慈爱地看着她,道:“都说平城山水好、养人,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小猫大,身子也不好,瞧瞧,气色比从前好多了,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山水好?养人?李未央心中冷笑一声,平城李家见她不得宠,甚至将她丢到乡下农户之中自生自灭,差点就把她养死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因祸得福,这脸皮也真不是一般的厚!

  想到这里,她俏生生地笑了笑,“母亲说的是,未央多年来多亏您的照拂了。”

  蒋氏只是很满意地笑了,顺势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心意你领了就好,从今往后就回到家了,以后多和姐姐妹妹亲近就是,缺什么少什么都来跟我说。”

  一旁的三夫人周氏只是温和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刚才搀扶过李未央的二夫人温氏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老夫人则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捻着手里的佛珠。

  “是,未央一定遵从母亲的教诲。和……姐姐妹妹们多亲近。”在旁人看来,李未央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说话又似乎极为顺从,

  大夫人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紫烟和白芍,点点头,道:“身边就跟着这两个小丫头也实在不像个样子,画眉,从今往后你就跟着三小姐吧,好好照顾她。”

  一名秀眉凤眼、身形窈窕的丫头应声出列,恭敬地向李未央行了个礼。

  “你也大了,身边只有这两个一等丫头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二等的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至于三等的好办,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大夫人这样说道,十足一个慈母的模样。

  李未央笑着拜谢了,她知道,此刻不光是大夫人在打量她,就连一旁的老夫人孟氏,二夫人温氏和三夫人周氏都在评估她。这一家子,自己的父亲是丞相,嫡母蒋氏当家,可是二房和大房近年来却是互别苗头,至于三房么……总之,彼此之间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对于刚回来的她而言,站稳脚跟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人又看了她一眼,皱眉道:“这孩子,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她招招手,“把我准备的那件鹤氅拿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她笑着亲自为李未央披上了鹤氅。

  鹤氅又轻又暖,浅玫红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大毛,看起来十分的暖和。李未央轻轻一摸,便发现里子是旧的,显然是大夫人为了在众人面前做面子,特地从箱子底下拿出来做人情的。她微微一笑,道:“多谢母亲。”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蒋氏道:“大夫人,御史夫人送了五匹从宁州运来的贡品流云葛,您看——”

  大夫人点点头,笑着站起来,道:“老夫人,我有事便先告退了,未央,一会儿我办完了事,就送你去见过你父亲。”

  李未央连忙笑道:“是,劳烦母亲费心了。”

  孟氏手上的佛珠动了动,只是略微点点头,大夫人便笑着告辞了,她一走,二房三房的人便都跟着站起来。尤其是二房夫人温氏,很是失望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她原本还以为会有机会看这庶女告蒋氏一状,谁知却是个软柿子,吃了那么多苦都不敢说一句半句的。

  三位夫人一走,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就都跟着走了。

  孟氏看了眉清目秀的李未央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罗妈妈道:“送这孩子出去吧。”

  李未央跪倒在地,又认真地给孟氏磕了个头,这才跟着罗妈妈离开。

  罗妈妈送李未央到屋檐下,就听见李未央突然“咦”了一声,不由顿住了脚步:“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无意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罗妈妈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却故意落后半步,看了一眼李未央的后颈,发现那里竟然出现了几个红点,像是刚刚被针扎出来的一般,汩汩往外冒血,顿时愣住了。

  李未央像是强忍着,没走几步却眼泪汪汪的,罗妈妈再也看不下去,笑道:“三小姐这鹤氅上的花样真是漂亮,老夫人最近也想要做一件,不知道能不能脱下来借奴婢们看两天?”

  老太太穿的衣裳,花样颜色自然是和自己的不同,李未央明明听得明白,却仿佛听不懂一样,顺从地脱下了鹤氅递给罗妈妈,罗妈妈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银鼠里子抚了抚,随后脸色微微变了。

  “罗妈妈,怎么了吗?”李未央天真地道。

  罗妈妈看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们,脸上的笑容不改:“没事,三小姐快去看看新居吧,老夫人身边离不开奴婢,得赶紧回去。”

  李未央看着对方手中抱得紧紧的鹤氅,微微笑了:“是,罗妈妈赶紧回去吧!”

  罗妈妈一路抱着鹤氅回到荷香院,屏退了丫头,对孟氏道:“老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孟氏见她神情郑重,便点点头,道:“什么事?”

  罗妈妈小心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虽然这事情本不该奴婢管,可是三小姐实在是可怜,什么都不知道,还当宝贝一样摸了又摸,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要防备人。”

  孟氏见她这么说,从她手上接过鹤氅,心里疑惑.手下就揉捏了两下,忽然觉得手感有异,忙低头去看:“咦,这是什么?”

  就见柔软服帖的皮毛内,有一小块向旁边翻起来,冒出些刺来。仔细一看,又不是刺,而是几根细针,细如毫毛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衣服里有这个?”孟氏的眉头皱起来。

  “三小姐到底是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东西,这细针极短,并不十分历害,再有那块皮毛挡着,穿着的人是感觉不出什么来的。只是若人一走动,那这些细针就会扎破皮肤。”

  “这些黑心的奴才们,这样粗心大意!”孟氏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