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钥匙插进门里,咣当一声。门被打开来眯出一个小缝。她知道,父亲不在家。r
每逢父亲在家,都不会锁着门,他怕绣回来后因为没有人迎接而失落。她轻轻的把门带上,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松散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一点一点的暗下来。或许母亲在家,可她不想起来到房间里去看。r
许是由于听到开门的响声,母亲穿着松动的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长长的头发与外面的黑色缠绕在一起。散乱的搭在肩上。从桌子上拿起杯子,径直走向厨房。绣轻声的叫着妈妈,而母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直接从空间里忽略掉她的存在。绣也没有追上前,只是愣愣的坐着。r
母亲再度走向卧室,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她没有伤心也没有失落,上演千百次之后绣终于可以接受母亲的视而不见。虽然会有一丝凉意划过心脏,可悲伤已经学会了游泳。r
其实她想问母亲吃饭了没有,可是母亲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她。绣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脱掉鞋整个人窝在沙发上。不想看电视,也不想看书。房间里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到,可她不想去开灯。r
她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或许在加班,或许在应酬,或许正在回家的路上。r
房间里好安静,只有厨房里漏水的水轮头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声音很响。房门没有锁,却始终没有听到推开的声响。绣时不时的望着门,听见楼道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伴随着忽明忽暗的声响灯,一阵阵响亮后又静了下来。r
幽蓝色的夜幕在没有拉住的窗帘里倾斜而下,照的冷色调的房间更加清冷。绣抱着自己把头抵在膝盖上合衣而睡。r
清醒的时间过长,容易让人变得浑浊。r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父亲的怀里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只听到墙上的钟不知疲倦的独自敲响着。用手揉了揉双眼,在黑暗里感受着父亲的气温。爸爸,我好饿。像有好多委屈似的抱着父亲的胳膊在黑暗里低声的说。父亲把她放回沙发上,独自走进了厨房。她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声响,碗筷碰撞的声间此起彼伏。绣没有过去给父亲帮忙,只是以他放置的姿态呆着。她听到父亲欢喜的说着宝贝开饭了的时候,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梦一场。没有十二岁,没有现在。只有慢长时光里曾经穿过的小时光。一家三口坐在黄昏里满桌欢笑的风景。r
父亲一趟又一趟地来回跑动,很快桌子上就塞满了菜肴。父亲坐在对面看着她说:吃啊,快吃我的宝贝,我在外面早就吃过了。绣端起饭碗,往嘴里倒着饭。眼泪吧啦吧啦的滴到米饭上。父亲伸过手为她擦着眼泪,什么也没说。她就像饿虎扑食般的把所有的菜一扫而光。端在手里空空的碗僵硬在那里。父亲从对面坐过来抱住她,她依在怀里抽泣着。从来都是乖顺温和的孩子,不会在外人面前显示出软弱的一面。在父亲这里她卸下所有的倔强,她不需要再压抑着不可治愈的自己。r
“爸爸,我没事了。”许久之后,她推开父亲,独自站起来,手背摸着眼泪。好孩子,我的好孩子。走。带你去休息。父亲拉着她的手走进自己的房间,她乖巧的躺在床上,睡意袭来。隐约间她感觉到父亲为她捏被子亲吻她的温柔,视线里真正的暗下来,轻轻关门的声音随着倒退出去的脚步声安静下来。r
蓝昔绣趴在窗台上听午后蝉叫的声音,耳朵里传来父亲屋子里的收音机声音,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场面。阳光不斜不偏的照到屋檐下她的整张脸上,母亲湿搭搭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舒服极了。树影下被自己搬出去的小凳子独自在那里乘凉,母亲洗完一半的衣服堆在盆里,凉洗绳上来回摇摆的白衬衣和水光潋滟的光圈照的衣服光彩亮丽。虚掩的大门传过风的声音,掉落的叶子从门缝里挤进来。她挠过大厅穿过走廊从母亲洗衣的地方一闪而过。她听到身后母亲笑着说道:鬼丫头又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r
她一直跑一直跑,在要出大门的时候,不小心被绊倒了。r
绣“啊”的一声从梦里惊醒,看着四周黑黑的墙壁,原来是在梦里的回忆。r
谁曾言:回忆如此盛大,值得身体为之粉身碎骨。r
“每一个传统的节日,我都分外的想你,怕你又为难了自己。”r
蓝昔绣看到窗户外面慢慢暗下来的天幕,把明信片夹在某一页书中。平常的年月里,只有左言记得传统的每一个节日,并为她送上宽慰。蓝昔绣翻转了一个身,蒙着头缩在被窝里想好好的睡一觉。清醒的神经促使她回忆袭击全身,本是生活的忙碌而遗忘的日子,却被她提醒自己故意往下坠。如今这步田地,她想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可以为之难过。却总在想起以前命运的残忍与刻薄,即使以后来努力微笑还要缠住生活的双眼。r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r
中学时学过的诗词,当时只是过目熟读,并没有现在这般切肤的感触。绣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窗帘全部拉开。月光全面铺来。蓝色的帘子被窗缝里吹进来的风浮动着来回摆动,绣抚着帘子靠近在玻璃上,整个后背被帘子裹住。茶几上是自己白天经过菜市场买回来的水果。记得小时候每次过中秋节,家里都会堆满水果。母亲还会熬夜做上一大桌美食。绣喜欢极了那甜甜的食品,有时候连饭都不吃,全身心扑在它上面。而如今,她不再喜欢有关甜的食物,尤其是月饼。r
绣看着满目的食物却丝毫没有食欲。想打电话给左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做罢。有些悲伤,只能在心里游荡,然后自我溺死。她不想要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共鸣,是的,所谓的痛,都是个人痛个人的。还记得在某一本书上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摘抄在记事本上,而是刻在了脑子里。不然也不会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说法了。r
绣走到昏暗灯光下的柜子旁边,暖色调的房间并不让人感觉到如心里那般潮湿。她走过去打开衣厨,摸到挂在最里面的衣服,她小心翼翼的往出拿,指甲不小心滑破了护衣膜。那是一套没有着过身的深蓝色西服,由于时间过长而发出暗灰色的光泽。可依然能看得出是新的。绣看到它像旧时光般漏出往事,像一卷风险样袭来。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把它藏在离自己的心里,牵扯着某一个神经,痛并觉得幸福,如果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痛彻心扉抵抗宿命用来证明,她就可以自欺欺人的一直掩饰这场不必要的雨水。r
蓝昔绣拔开其它衣服,整套衣服因为号码的大而显露出来。她隔着时光的沉旧气味一缕一缕摸掉底片的阴暗。原来,一个人不慌不忙地过了这么多年。r
平整的衣服上还保留着当时自己用手抓过后留下的皱褶,历经岁月如何变迁,它都挥之不去。凸显在衣领上的缺陷令往事更加昂贵。细腻的面质顺着纹理手指下滑,如果不是自己毁坏,它还是一套完整的衣服。r
在夜里十二点向家里赶赴。没有车,只能步行的六小时。北方中秋时节的风吹使人觉着冰凉,赶了两个小时的路途以后大汗淋漓。额角的头发一缕一缕绕着视线,她烦燥的用手背蹭来蹭去,怀里抱着的西服也因为用力而起褶皱。书包就像一块铅似的往下压着肩,她用手在低下往上抚一抚,整个身体向上一挺,继续赶路。r
时下正逢中秋。月亮带着嘲笑的脸光打量着人间。寒潮流光。她看着影子一点一点斜倾,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间。天是不是快要亮了呢。弯弯曲曲的路面上只身一人,一边是道路栏杆冷冰冰的弯曲着向前沿伸,与远处隐约的山峦相连接。脚底下是打的明晃晃的暖色调路灯。r
偶尔不小心脚尖触到一块石子,碰在外面的指头上生硬的疼。她却不被这短小的疼痛所拌倒,揉捏一秒钟继续赶路。怀里的塑料袋不时的被自己揉搓的发出“啧啧”的声音,像是在埋怨不公的待遇。她一只手揽着衣服,甩甩另一只因为长期弯曲僵硬的胳膊,麻木的神经一时间没有感应。实在是太累了,她靠在路边的铁栏杆上停歇了一会,抬起头恰好与月亮相对。她就像小王子守护玫瑰花一样拥抱着她怀里的衣服。背上传来铁栏杆的冰冷,风传过空气明目张胆的直击她的后背。松驰下来的神经瞬间散架,眼皮开始不由自主的闭合,她在最后一丝清醒里掐醒自己,她必须赶路。因为前方有一个她未知的故事在上演,如果不够及时只能赶上谢幕。r
一丝清风吹散了脸上滚烫的汗水,双手掩面擦试掉汗水,她揉了揉发酸的大腿,吃力的迈出双腿。从未间断的走,好像前面就是成功的顶点一样,由不得她迟疑一步。汗水浸透裤腿沾大皮肤上,生生的发疼。搭在一处的头发像被洗过一样皱聚在一起。而她根本顾不了这些。r
眼前的山峦清晰了,道路更加明亮了,星星明亮的眨眼。她离家越来越近。??r
往事如北方冬天刺骨的北风一样向脸上刮来。淬不及防。r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温暖的体温立刻传入掌心。对着天空微笑,然后转身回到书房。她踩着椅子,从书架最高处取下十年前的日记本。当时流行的硬皮笔记本,暗黄色在岁月的迁移里更加沉旧。r
“至少,回忆里还有你。”落款是十年前的一个秋夜。原来,他一直都在,在她的心里。谁曾说:孤单是因为心里没有想念。那么,自始至终,她都是最富有的。他在的时候,绣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后来他走了,她便认定他还是最爱自己的,只是转换了时空和位置。她在最后一篇日记里写:你走了,那么凉那么凉,可明明眼泪是滚烫的。隔着其后的空白,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还那么年轻,草坪上没有休整的青草埋住了他的双退,他高大的直立在原野上,背景是暗灰色天空,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他身着一套深蓝色西服,笔直的挺立在天地之间。眉毛浓烈厚重,嘴唇紧抿着。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垂的双手干燥随意,顺着裤腿安然放置。r
绣用食指和大拇指夹住薄薄的相纸,拉近与眼睛的距离。台灯在桌子上打出黑色的投影,自己那双坚实的双手像一张透明塑料纸一样摆在上面。她眯着眼睛看,想看再仔细一些,再努力一些回忆过去的笑容。可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看到夹照片后面全部空白的日记本,慢慢闭上眼睛。r
?“……r
今天是依旧是中秋节,上一次给你写信也是今天。我很好。你们好么?记得你说过:人死亡后会是天空的一颗星星,照亮你没有实现的梦想。与你夜光交溶永生同在,无论在哪里都不会觉得孤单。可是许多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那一颗才是你,你要怎样来照亮我建立好的心里城堡。r
“谁眼角朱红的泪痣成全了你的繁华一世,你金戈铁马的江山赠与谁一场石破天惊的空欢喜。”我看到命运戳破了睡着的悲伤,揭斯底里演奏的皈依,冲垮着心里构建的暮光城,多年来积攒起来的欢笑被冲塌。r
我祈望,在某个风光明媚的街角。连想起悲伤都露着阳光的味道。而这一切,都是自你走后我假设的生命色,我是希望自己会快乐,这这快乐只有自己给得起,可是它,还是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r
真的想你们。每当想起你们的时候,梦里我都不愿意醒来。现在的我头发都长长了,你说你一直喜欢的女子的长发的。我长大了,还是没有母亲那么美。我怕我强占了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她经常说你爱我比她多一些。 现在的我没有那么倔强了,我会乖顺的坐下来想以后一个人的路途,没有你做陪的未来我并不感孤单。今年的中秋我想我不会把自己躲起来了。我想大概我会去和她们狂欢。哈,昨天很忙,晚上看完书的时候快十二点了。哈,不要怪我,我还铺开A3的白纸了呢,我努力想你的样子,哈,不好意思,许久不见,我只能假设你现在的样子了。应该比我记忆里的老了许多,但是又想不到你老了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的左言,上次在她家住了近半个月,她妈妈特别的好。虽然长的不如我母亲,但做的饭比她好。好像左言有好久没来找我了。最晚看周国平先生写的《妞妞》。他说:不想当一个哲学家,我只想当一个好父亲。是不是你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想法呢。前些日子锦打来电话,他说:在你的思想里所有的男人都靠不住,但你要相信我。我遥遥头就笑了。快要考试了,我在努力。我想我会答出让你微笑的人生卷。最近日子过得很平稳,虽然那么累。那天和左言说起要去远行,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到达。我想我会走完你笔尖下的所有地点。r
然后,此生长安。r
……”r
去年的今天,绣在写给父亲的信里强说欢颜着我很好的同时还露出了绝决的悲痛。充斥着那句她常引用的:我不坚强,又能脆弱给谁看。r
“谁在悬崖沏一壶茶,温热前世的牵挂,而我在调整千年的时差,爱恨全喝下,岁月在岩石上敲打,我又留长了头发,耐心等待海岸线的变化。大雨就要下,风,狠狠的刮,谁,在害怕,海风一直眷恋着沙。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长的枝丫,和我的白发,蝴蝶依旧狂恋着花,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转世的脸颊。”你听,谁在歌唱。r
她看到过去那个为了埋葬过往故意掩饰的自己,都笑了,笑的那么轻而易举,理所当然。那么多年,她都告别不了那一场瞬息万变。一世流年,并没有因微笑而变得内心平静。r
绣不像如往常一样避开它,而是一页一页翻过。看着那个横冲直撞直到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的孩子。幸好,幸好后来生命变得美丽。r
翻过一页,在日记本上用深蓝色钢笔写。r
父亲,十年了。我想那棵在我们搬家之前都没有开花的樱桃树都肯定老了。因为梦里我看到连你都老了,连笑都那么吃力。今天,我走了很久很久,似乎绕着北城走了一圈的样子。树影真是好看,想那年你来学校看我时那么光鲜。我还一直记得那棵树,你站在它的阴影下等着我下课,我在玻璃窗内时不时地瞥过头看你。看你的时候,你也在对着我笑。然后在下课铃声里迫不及待的“刮”下楼梯,用力跑向你,撞的你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满怀的接往来时的我。r
那时的你,那么年轻。还可以轻而易举的抱起我。r
父亲。现在你一定抱不动我了,过马路也换成我拉着你的手了吧。r
我还特意的去买了很多食物,打算好好过一次节。好多年了,我都没有过节了,今天全要补回来。如果你在一定会笑话我太贪婪。在回家的路上,因为买的东西太多,我都拿不回来。最后还是店员帮我提回来的呢。只是我没有买月饼,太甜了,我越来越抵触甜食。你不信,一定不信。那时候一次性吃二百颗糖果的我,现在觉得真是不可思议。r
等会我打算去做一顿晚餐,应该是夜宵吧。总之是很饿了。我把那一大堆心事都放在垃圾桶里了,全部丢掉。最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与你分享:即使生命如尘,但愿岁月如歌。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r
怎样的十二岁给我如今多的微笑,让我觉得一想起你们,满山都是笑声里的蓝色风信子。r
母亲,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煮的面还是及不上母亲。如今的我是不是长成了你当年模样,我是不是你们的骄傲。我睡着的时候,有白雪轻轻飘在窗台,你有悄悄的靠在我的枕边么,听我的呼吸么。你们肯定听到了我心里藏着花朵的声音。r
父亲总是爱我多一些,而母亲总是爱父亲多一些。我对她的猜测只是想更多的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一种隐忍,才够以你松开我的手,而去寻找父亲。而那多出来的一点点爱,如今我才了解,是你们同时更多的给予了我。我曾那么那么的怨怼,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相依为命,为什么你不能见证我的青春,我的少年,我的有生之年那么多那么多的空白,都没有你们左右。原来,那是一份足够庞大的让我今生都不孤单的爱。这份爱,在未来的路上,将会越来越了解。r
你们的爱我有感受在。就让它深埋永恒的爱。就让它悄悄生长在青山绿水间。就让它独自开满爱的花。r
父亲,你们一定都老了吧。母亲呢,她好不好。我只是很记挂你们。可又因为心里是满的,就一直很幸福。r
早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