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为扣

多少人，拂袖离去之后，茶凉如冰。r

闭上房门，看着满目的书本，绣会安心。r

当初打算留下来的原因只是“锦绣华韵”。那个她全心经营的书吧，是她生命里的全部。看着一页一页的过往，坐在地板上的人群呼吸声和叹息声。抬起头，望着玻璃外的树荫，整个夏天被舒适的心包围着，白色的衬衫浸润出一丝丝凉爽，需要手指轻轻抚动就能翻动一页书的重量。曾记得有人讲：心里安稳的时候，笑容也是从容的。r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并且爱上。陌生与陌生的静默，让她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真实。她们背对着背，走在各自的世界里。r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写文字，看着伤感的文章，会有感而不伤。不再动笔，多年前的一切，都搁浅在长长的樱雨桥上，终不被别人窥视。有些东西是私有的，比如日记，比如画画，比如长长的文字，比如某一个人。r

更喜欢看散文、诗歌。还是那么习惯的看林微因，还是那么习惯的读旧书。很少的翻阅小说，那些被称为“爱情”的东西，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当生存成为生命里唯一一件事的时候，其它的，都不算什么。 r

雨季。某一天，客人少的可怜，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桌台前CD里的曲子慢悠悠的和夏日一样宁静，她手里拿着抹布擦架子上的灰尘，抚正挂在墙上的照片框。整理窗户边的木桌上散丢的杂志，为盆景浇水。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擦玻璃，哈一口气写：我要快乐。然后笑着擦掉。r

忽然，门被开了，她被这声音吓得身子身后一倾，手随及抓住窗户的把手才没被摔倒。她定了定神，站起来看到进来一个人，打着紫色的伞。这样的色彩在男子身上是很少见的。他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将它收缩起来，很自然的立在玻窗门后，随手拍打着腿上的雨水。低着头一边整衣服一边问：有没有《水问》。r

“啊？有。最右边过道的第一排最后一本就是。”r

“那样的悬崖年少，毕竟也一步一步攀越了，这些都是生命的恩泽。许多个将夜未夜的晚上，自己散步着，升起了淡淡的、蓦然回首的暖意，心里是感恩的，不只是对人、对知识、对季节，更多的时候，是对那磅礴丰沛的生命之泉。”脑袋里忽然闪过自序里的内容。r

蓝昔绣走到吧台桌，打开被时间隔开的第几页。他躲在一个不知名角落，被书架挡住了，看不到身影。他们保持着几行诗的距离，读着各自的心情。谁都没有再言说，把整个心都拉进了故事里。r

黄昏来临的时候，她要去桥边了。可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有那首《神秘花园》，动听的旋律在空空的房间里回响着，雨已经停了，外面时不时从树枝下滑落一丝丝雨水，窗外又有人影一晃而过。r

“是不是要走了。”他走到她面前。r

“嗯。该回家了。”她合起书，装进手提包里。随性的整理着桌面的散物。r

“每次路过这里，都会被‘锦绣华韵’四个字吸引住，很想进来，可一直没有找到时间。”站在对面的男子大方得体的说着。r

“呵。”绣低着头继续整理着包，发出一丝笑意以示回答。r

“‘那样的悬崖年少，毕竟也一步一步攀越了，这些都是生命的恩泽。’这句话说的真好。”忽然，她停止了包里的翻找，顿了一会，然后就无奈的笑了。r

“很喜欢这里，怎么想起开这样一间书吧。”男子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的装饰。海蓝色色调，神秘的冰冷间散发出一股书页里的灵气。蓝色的灯光打照在地面上，丝丝凉意。吧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面，画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洋。随着画一同吊挂的是一个吊坠，像女人的眼泪。r

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微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r

“我刚从西藏回来。而且我知道我还会去。”他微笑地低着头，打理着雨具。r

“那里是挺美的。”她若无其事的随声附和了一句，并没有因为内心的热情而表现出激动。r

“似乎是爱上了，有种不想回来的冲动。”他说着又发出一丝好像对自己的嘲笑声。r

“年轻的心总无处安放，在来回的路上丢失着热情，后来才知道，那山，那水，在那里都一样。所以也就无需出门，心里就是天下。”r

“你一针见血。蓝昔绣？是你么？”他看到放在蓝色台布上的记事本侧过半边脸说。r

“是。”r

“我是凌雨。”r

“凌雨？”r

“母亲说我是今天出生的，她淋了一身的雨，才把我生下的。你看，今天也下雨了。”他看着外面的已经停下的雨遥遥头说。r

“今天？你是N多年前的今天出生的？”r

“应该是27年前的今天出生的。”她发出咯咯的笑声。r

“啊。生日快乐。”绣理完手里的书本，抬起头对着他干戈的说。r

“谢谢。嗯？这本书多少钱。”r

“算了，送你吧。”r

“送我？”r

“生日礼物。”r

他们双方都笑了，平谈清澈的交淡，在陌生之间并没有尴尬。蓝昔绣是仰慕他的，他做的事也许自己这一辈子都做不到。她也有像他一样想要的生活方式。也想有走遍千山万水的美好。源于灵魂的漂泊她从来都不渴望，只希望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淳朴的生存下去。r

陌生人之间，因了不会失望和伤害，表现的真实毫无顾虑。也就不会害怕不能全身而退。她后来在信里写起凌雨的时候，像一个孤单的孩子遇到喜欢的玩伴一时忘记回家吃饭。兴致勃勃的第一次写了篇幅最长的一封信，准备装进信封的时候笑了笑又扔进垃圾桶里。r

“轻轻地，拾起沉重的往事，只愿岁月静好。”r

像往常一样，她只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在北方雨水连绵的季节里，淌过一条河，在自己的玻璃窗外闪过，丢进街头的邮筒里。r

她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锦正在满大街的拔开人群，在风声里左顾右盼。寻找那张根本没有细看过的脸孔。在后退的人群中他就像一个打了败战的将军，失魂落魄。抚着高架桥上的栏杆，看满天乌云，向心口压来。r

天空就那样蹋下来。她被迫，一夜之间长大。r

中秋节，素迹横月。心里就像堵了一道墙，黑暗至盲。r

锦第一次来学校看他。在上课铃声响的一瞬间她一眼瞥到在楼下来去踱步的他。一只手背放在另一个手掌上，脸上有些急切的样子。窗户里的绣看着阳光把他的头发照成亚麻色，低下头在数学册背面上写：青春如此美好，值得灵魂为之赴汤蹈火。r

收住笔尾的时候，视线里空无一物。她急切的环顾四周，依然是秋季温柔的阳光在唤醒开败的花朵。英拉了她一下，示意老师在看她。绣低下头看着数学书上前一天晚上看过的内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搓着手指，一边注视了一下搞不清状况渺茫的老师。拿起笔随着周围的动作一起滑落。r

下课铃声一声还没有响完的时候，绣就扯过抽屉里的书包向门框冲去。摆在书桌上的一大堆书本还没来得装进去，她就跑了。英看着从来没有这样匆忙和着急的她。为她边整理书桌边叫喊她。抱着满怀的书在门口大声的喊绣的名字。可绣如一匹脱僵的马，奔驰如箭。r

“蓝昔绣。”在刚走出教室门的数学老师大声的叫她的名字。此时的绣一只脚刚迈下第一个台阶，右手抚在护拦上，单肩包在她快速停止的脚步里向前甩去。脚下扬起了水泥地面上干澡的尘土，凉风穿过小腿。r

“嗯？”她把头穿过向过道里涌出的人群，看到了高出所有人的数学老师的半颗脑袋。r

“蓝昔绣。那是锦颜吧。他走了。”他向上抬着脑袋，想要从所有人的头顶踏过般的着急。r

“走了？”她低下头，她在人群里寻找忽隐忽现的老师。r

“等等我。”她只是在耳边听到老师的声音，慢慢的向台阶下走去。左右过往的人把她的手臂向前挤去，又在人去后甩向自己的身体旁。她看着时隐时现的影子，被身后跑来的英推了一下，差点摔倒。r

“我说蓝昔绣，你怎么回事。急急忙忙的想要去淘金，现在又休休闲闲的在这里漫步。”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r

绣没有说话，听到身后的老师说：“蓝昔绣。上课之前有人来找你，他说他叫锦颜。说你们家出事了。他得先急着赶回去。让你下课后马上回家。”r

“他说什么事了么。”绣站在台阶转弯的地方问。r

“好像你爸病了。挺严重的。”老师皱着眉头说。r

“谢谢老师。我先走了。”在所有人走后的楼梯间，她的脚步声发出响亮的声音，回荡在过道里。r

“蓝昔绣。你等等我。”身后向她追来的英一直在喊她。她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跑。r

“你自己先回家吧。别管我了。”她转过头向身后的英挥挥手，打着让她回去的手势。然后在黄昏下班回家的人影里飞失而过。r

把包向肩上拉了拉，在精致的城市里一晃而过。在赶到车站的时候，最后一班车已经向她行去一百米。给自己打打气向前走去。路旁的田埂上收割完一排排整齐的田剁，在月光下影子拉的很长。远处青黛色山峦起伏叠岩，黑色的林间密密麻麻，神秘至极。在一马平川为数不多从身边开过的车辆间一个人走夜路，仿佛还是第一次。全身湿透的汗水贴在皮肤上，阻止着脚步的力量。她把落在前面的长发用力的向后拢了拢，狠狠的向背后拉了一下背包带，低着头向黑幕冲去。r

她沿着手边的护拦一路前行。额前的汗水像是要洗她的全身一样向外涌出。在停不下来的时光里，月光照白了她的长发。夜风吹着草拼命的生长，冰凉的空气却令她满头大汗。她就像小时候哭泣时摸眼泪一样，左手一把，右手一把的在额头上擦去。影子也随着月亮移动，她心里念着：快到家了，快到家了。r

绣用尽最后一股力量推开楼道的大门，月亮带动着她的影子交换给灯光。她像一辆爬山越野车一样一圈一圈的在楼梯前上行。所有的灯光都在她具大的声响里亮了起来。r

楼道里站了很多人，堵的水泄不通。她看着眼前一个个的后脑勺，放松下来的身子全身的汗水瞬间转凉，打了个寒颤。她低头看着那双她奔跑而来的白色球鞋已经面目全非，就像此时的她一样败下阵来，心瘫倒满地。r

她用手拔开挤在眼前的人群，拉着掉在地上的书包带，向前走去。左右腾开的人们都看着她摇头。她就像一个视众的犯罪者在大庭广众之前穿堂而过。在打开的门口，她抚着手看到站在爸爸卧室里的锦背对着他，妈妈和蓝澜跪倒在地下。在所有人的叹气声里，锦转过了脸，他看到了站在门口那个却弱的孩子。r

“绣。”锦颜走过来看着风尘仆仆的绣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攥着。r

绣没有说话，抬头看了一眼锦颜，室内白织灯打照的到她的脸上，如今夜的月光。她挣脱开锦颜的手，松开了手里的背包带，慢慢的走向妈妈和蓝澜。r

蓝澜泪流满面的跪倒在地下，一边的秦弦拍着他的肩依在妈妈的身旁。妈妈用毒恶的眼光打量着向这边走来的绣。灯光照到她眼里的红血丝出奇的怕人。睁着圆锥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绣，像要把她盯死在十字架上。r

绣没有再走过去，只是看着眼睛羽化了的人影，回忆排山倒海而来。r

“你要记住。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现在的勇敢。在没有人为你遮风挡雨的时候，别一个人把自己反锁起来，那样我会不高兴的。你要记得：自信，是成功的一半。因为成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梦想这条路很难走，但只能靠一个人独自行走下去。如果有一天你孤单了，一定要带上我给你满身的爱。把我的力量给你，你就有全部的力量在这条路上拼命了……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从来没有真正的怀疑过你，哪怕是你在最糟糕的状态下……我的公主，当有一天我不在的时候，不能陪伴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带上这些书，让它们陪着你，积极，乐观，独立，向上。坐背朝南，向阳而生……”r

他双手举过蓝澜还不到一个月的孩子，像一个吃了糖高兴过头的小孩。动破脑子在为他取一个完美的名字。在说出“蓝翾”两个字的时候再一次发出他那独有的大笑声，站在一旁的蓝澜立刻说：听着好听，可是是什么意思呢。他拍着睡着的孩子摇着头。欢喜的笑脸挡住了岁月的苍老。r

绣成绩又下滑了。把她叫到书房里盯着不发一言的她，半天不说一句话。绣撑不住了才抬起头来陪笑着说：“人难免犯错嘛。而且只有错误了才可以改正达到更加完善。”之后他就大笑了。拍着绣的肩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失败拌住了走向成功的脚。”然后还是从背后拿出对她的奖励品。r

抛开温柔的一面，挡在妈妈面前指责偶尔不通情达理的她。对着绣说不用刻意理会她的时候两个人竟然不约而同的发笑。气的一脸狼狈的妈妈逃跑在房间中不出来。在妈妈说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绣而不存留一点给自己的时候，爸爸生气的丢下她在身后说：“就是因为爱你太多了才会成为今天的样子。”在隔壁偷听的绣破泣为笑。r

绣过生日，收到了所有人的生日礼物，唯一没有他的。绣奈不住好奇心跑在书房里翻箱倒柜的去找，结果空手而归。而在生日晚会上爸爸只口述给她一句话：拼搏是实现梦想的阶梯。众人看着他们俩个老小孩无奈的笑了。那晚他还特意挥笔写下了这句话贴在绣做作业的书桌前。每次他们俩在书房看书，绣轻手轻脚的走向书架拿课外读物的时候，他不会抬起头，直接用手势比划让绣会来，然后指着墙上的字发笑。绣只好揉揉头发乖乖的坐下来做作业。r

……r

他们的心靠在一起密不透风。呼吸挡住去路，相见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