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熙熙攘攘的北京西站，林萱的妈妈头也不回地走向人潮之中。“妈妈！”林萱紧紧盯着妈妈的背影，在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中挤着，追着……而她的妈妈却越走越快，似乎瞬间便会淹没在人海之中。林萱拼命地追，“妈妈，等等我啊……你等等我……”林萱喊着，叫着，想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们，却无论怎么都挤不进人潮的缝中，她用力地跑，却无论怎么都迈不动步子……妈妈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渐渐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妈——”林萱撕心裂肺地喊着。
……
“四姑娘！四姑娘……”
睁开眼，昏黄的光，床塌上吊着的四个带流苏的元宝绣囊，还有秀妍和小词焦灼的面容……
“四姑娘！四姑娘醒了！”小词欢喜地擦着眼角。
瞬时，小令和小曲也围上来，“四姑娘，你可醒了，吓死人了……”小曲抽抽搭搭的。
“姑娘，想是这些天劳累过度，你可好好儿地歇两日吧……”小词将一碗水端来，递给孙秀妍。
沈锦颜稍一动弹，便觉天旋地转。她闭上眼，想再去梦里，“妈妈”，在这个睁开了眼睛的世界里，不是千里迢迢难以寻觅，而是时空阻隔无以投递……沈锦颜撇着嘴哭，孙秀妍又把碗递给小词，从袖口里抽出帕子替她擦着。
“四姑娘，可千万不敢哭了，大夫还在旁边呢，大夫嘱咐了，姑娘是再不能累了……”孙秀妍哄着。
在旁侧立的大夫忙上前一步，“四姑娘，老夫刚才为姑娘把脉，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因长期忧郁，气郁化火，肝阴暗耗，肝阳上亢，阳升风动，上扰清空，方才在盛怒时眩晕。姑娘只需静养几天便好。老夫开了调整阴阳、滋补肝肾、益气养血的方子……”
“四姑娘，往后啊，咱们只管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管不了的事，咱们就少管些，个人的身子要紧呢。姑娘还是少些心思吧，多忧多思都是伤身子的。大夫开的药正煎着……”孙秀妍也不知怎么安慰沈锦颜，说着说着便停住了。她也清楚，沈府这一大家子，毕竟离不了四姑娘，而四姑娘的命运，也必定紧紧地与沈府关联。
有些人，生来，就不能只是为了自己。不是么？
那么，只能是往前走吧？
孙秀妍爱怜地看着沈锦颜。她止住了哭，恢复了几分理性，抬抬手臂，说，“把咱们前几日得的那包上好的茶叶拿出来送了大夫，让墨宝把大夫送回去，仔细着路上别绊了。”沈锦颜又抬眼看着大夫，“有劳您了，锦颜他日定登门拜谢。”
“四姑娘言过了，刚才四姑娘晕厥实为劳累所致，这几日以静养为好，老夫这就告辞了。”小词把大夫送出门，墨宝接过药箱，小令早在前面打着灯笼等着，他们几人在暗夜里一路走去了。
……
灯下。
沈锦颜在床榻上靠着，服过药后觉得好了许多。她喃喃道，“秀妍，你几岁丧母？”
孙秀妍在灯下一边赶着做头花儿，一边微微地笑了笑，“记不得了。”
“从来没想过你的母亲？”沈锦颜又问。
“怎么会呢？母亲是天底下最温暖的人，有谁不会想着将身子一缩，团在母亲的怀里呢？”孙秀妍将手中的活儿放下，走近沈锦颜，坐在榻上，用手捋着她的头发。
“四姑娘，人和人的命毕竟不同，譬如您这样的姐儿，虽然不是正出的，但在沈府这么大一个家里已经有这样的作为，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得来呢。旁的呢？咱们就别计较那么多，一万个人里头总有几个喊着不好的声儿，又有谁就能得万人心呢……姑娘把心放宽些，饶是别人说什么听不得的话，那也是看着姑娘能干，又得一家子的欢喜才变着法儿地要往姑娘头上泼些脏水，姑娘若是一心地信了，岂不正好得了他们那些龌龊小人的意去？……”孙秀妍的手摩挲着沈锦颜的肩，像对一个婴儿般喃喃细语。
沈锦颜拉着秀妍，“秀妍，想你一个小女子，命运也是这样不济，咱们都一样，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一切只能靠着自己，有时候，真觉得孤单无助，连个倚靠都寻觅不到……”
她紧握住孙秀妍的手，“往后，咱们人前是主仆，人后就是一对好姐妹，有我的，便有你的，咱们就是依靠了……纵是万般险难，咱们也要走到底……”
“四姑娘这样想就对了，在四姑娘的家里，姐儿们是以正出庶出相互比着，在我们这些小民家里，能吃得饱饭，不用天天愁生计，已经觉得非常好了，若再能读上几年书，那便是在天上了……这样想一想，姑娘又何需为着生母的身世烦恼呢？”孙秀妍又说道，“纵然生身母亲地位低贱，但无论怎么，她始终是十月怀胎将儿女生养的那个人，没有母亲，又怎么有儿女的小命……譬如那些个不知报恩却以母为耻的，在秀妍看来，皆是猪狗不如的牲畜……姑娘细想想，那些个以母亲地位来估量人的，莫不是些没有良知黑了心肝的？”
孙秀妍这番话拷问沈锦颜良久，是呢，虽然不记得母亲，但世上总有这样一个人，定是从心底里爱着自己的孩子，宁可用生命换取孩子的生命，这样的一个人，唯天下，恐怕只有母亲……
而，男女之间的爱，又怎么可以地位来作为条件？一个人爱另外一个人，有条件可讲吗？这样想着，沈锦颜不由得对自己的父亲母亲肃然起敬，在这样的封建社会里，侯门公子肯为青楼女子与家庭决裂，这样的父亲难道不是一个大英雄么？而虽出自青楼，但又洁身自好，勇敢地面对一大家子人的冷眼与暗箭，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是令人敬佩的么？
沈锦颜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流着这样两个人的血，是那样的骄傲。一时，她似乎有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未来，路上再多的曲折，再多的荆棘，又都算得了什么？
沈锦颜看着孙秀妍，用力地点着头。
“秀妍，如若我的母亲果真是一位青楼女子，我也不会再多想什么了，只要我和修寒能好好儿地在这府里头过日子，只要修寒能出息了，庇荫一户，那父亲母亲也就定然是欣慰的……”
“四姑娘，咱们其实不用想那么多，我看着小四爷自己甚是用功，将来考取功名自是不在话下……”
“其实，我只盼着修寒能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快快乐乐的……”沈锦颜自知人生本来多磨难，论谁也逃脱不了。“也便只是个希望吧，终归是要经历风雨的……”
“姑娘，你既想开了就好，从明儿起，便是别人再混说什么，你只别在意……咱们自己的母亲，咱们不敬着爱着，谁又肯去敬他们呢？姑娘今儿太累了，别再动什么想头儿，睡吧……”孙秀妍又像待孩子一样为沈锦颜掖好被子，轻轻地拍了拍背。
“秀妍，你也快睡去。来了这府里，你便也跟着受累了……”沈锦颜摇摇头，“这都是咱们的命吧。”
“姑娘说的哪里的话，这日子可比我以前过得舒畅多了，不过左右是陪着姑娘累心。你快睡吧，不许再胡乱地想什么了，你这病可都是从忧思多虑上来的。”
……
药力渐渐发挥功效，沈锦颜刚闭了眼，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