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主仆情深
纵然有千百个理由，沈锦颜还是不能抹去心头的旧痕……
对自己的父母，沈锦颜完全记不得模样，只是听林嬷嬷悄悄的讲故事一般，才恍惚有了印象，沈锦颜只知道父亲是个潇洒通达的志士，母亲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父亲不为世俗所扰，一心只想做个江湖侠客，故与家中所期望的走仕途之路违背了，又因执意娶素缎为妻，被家门不认，一时意气离家数月，及至素缎有了身孕，才返回沈府……
“什么？家良要娶一个歌姬为妻？！”沈家昌大为惊骇。在他看来，他的弟弟将心思错放在游山玩水上，荒弃了学业，已经是大不孝的事实，如若再娶一名青楼女子为妻，无疑成了沈家的罪人。沈家，绝不能允许旁人说三道四。
“素缎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家良将她安顿在客栈……怎么说，素缎怀的终归是沈家的骨肉……”程老太太将自己的大儿子叫在身边，与他郑重商讨。
“娘！这件事上，你不能再由着我三弟，他不去考取功名也就是了，如若将一位青楼女子娶进门，咱们沈家人的脸面，岂不是都丢尽了？父亲穷尽一生创下的家业，不能说没就没了……”沈家昌为人一向刻板，作为家中掌门立户的大儿子，他一人之念已足够代表了整个沈家的意愿。
程老太太并不应声，这个三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但每每行事作风又令她头疼。沈家良自幼聪明，长相十分俊美，对长辈又极为孝顺，曾七岁作诗拔得头筹，是沈府内外有名的才子。许是程老太太对这个三儿子过分疼爱，小了沈家昌十二岁的沈家良虽博学多才，但心思并不在求取功名上，他偷偷拜了普济寺的住持为师，瞒住沈府所有人，表面上因普济寺清静，搬去静心修学，实际上每日练习武艺，一心要做个行走江湖的仗义侠士……
这些关于父母的过往，林嬷嬷有意无意在幼小的沈锦颜耳边讲起，就像讲好听的故事一般……
沈家良的行为被沈家所恼，紧紧地捂着，唯恐传出去，污了沈家的名声。故此，沈家上下老小对沈家良齐齐地施加压力，命他考取功名后，才能将素缎迎娶进门。是时，沈家良苦修数日，一举高中状元……
在沈锦颜看来，她的父亲简直是一位传奇人物，可叹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却英年早逝……是天妒英才吗？……
对林嬷嬷的记忆，停留在那个有着满天繁星和朗朗皓月的夜里……
那晚，似乎并没什么异常，林嬷嬷像往常一样拖着一条病腿，为沈锦颜端了一碗绿豆汤，侍候她喝了，然后，又替她摇着扇子哄其入睡。偏偏沈锦颜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缠着林摸摸讲故事。
“四小姐该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到老太太那里问安……”林嬷嬷抚着沈锦颜的头发，眼睛里写满了浓浓的爱意……在林嬷嬷的心里，沈锦颜便如同自己亲生的一样。即使沈锦颜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世上，她也并没松了一点照看好四小姐的心，对四小姐的关爱，甚至超过了小四爷沈修寒……
沈修寒是沈家的男丁，其母再位份不尊，也丝毫不妨碍他作为沈府中“爷”的身份，只这一具男儿身，便注定了他在沈府中尊贵的地位。而沈锦颜是素缎未与沈家良成亲便出生的女儿，沈家良在世时视同明珠，家中婆子丫鬟们才不敢怠慢一星半点儿……
林嬷嬷在意的，是沈家良夫妇离世后，沈锦颜在沈府中的位份……一个女孩子，终归要嫁，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中，无父无母已是无依，再少了关心疼爱的人……林嬷嬷宁愿拼着自己的命，也要给这位四小姐足够的爱，尤其是母爱……
“嬷嬷，我要你陪着锦颜睡……”沈锦颜对林嬷嬷的依赖，恰似一个孩子对自己的母亲。
“四小姐，乖，快睡吧……嬷嬷不是在这里？……”林嬷嬷爱怜地抚着沈锦颜的头，一脸的慈爱，“多睡觉，才会快点长大，长成漂亮的大小姐……”
“长大了，便能嫁一个好人家……”天真可爱的沈锦颜已经熟记了林嬷嬷每日都会讲的话，她忽闪着大眼睛，清脆的童声如黄莺鸣唱一般悦耳。
“是要嫁一个好夫君……”林嬷嬷纠正着，“女孩子嫁一个好夫君，才是一辈子的幸福……”
“锦颜长大了一定嫁一个好夫君，锦颜把夫君再送给嬷嬷，嬷嬷和锦颜一起幸福。”幼小的沈锦颜伸着小手擦去林嬷嬷额头上的汗。
林嬷嬷满足地笑着，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摇着，轰着蚊虫，又驱着暑气……不知不觉间，沈锦颜睡着了……
“嗡……嗡……”周身的刺痒和闷湿的暑热将小小的沈锦颜折磨着，她闭着眼睛喊林嬷嬷，“嬷嬷，我热……”只要喊一声，林嬷嬷总会立即回应。可是，这一晚，沈锦颜喊了多少遍，直至喊到完全清醒了，林嬷嬷仍然没有回声。
突然的，沈锦颜莫名一阵恐惧，她睁开眼，黑暗中看不清什么，只知道榻前并不见林嬷嬷踪影。
“嬷嬷！”沈锦颜害怕，大声喊叫着。仍是没有回声。
“嬷嬷！”沈锦颜又喊了一声，屋里漆黑一片，并没人回应。
沈锦颜坐起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坐在榻前，睁着眼睛使劲看，四处寻找林嬷嬷。她委屈万分，撇着嘴，口中一声一声地唤着，终于将“林嬷嬷”三个字由哇哇大哭取代。沈锦颜的哭声惊醒了侧屋内的几个丫鬟，她们因为沈锦颜只粘着林嬷嬷一个人，不需上夜当班，所以夜里睡得总是很死，直至沈锦颜大哭才醒了。
丫鬟春桃点了灯，急急地跑来，看见四小姐沈锦颜坐在榻前大哭，口中喊着“嬷嬷”，她掌着灯急走过去，行至榻前，却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倒在榻上，把刚刚五岁的沈锦颜不小心压在了身下，随之，是沈锦颜尖利的哭声滑破长夜……
春桃手中的油灯颓然坠地，她“啊”地尖叫起来……榻前，林嬷嬷横着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