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声音也是文学和文艺创作的元素之一。曹禺先生的《日出》,背景就采用了旧时天津法租界,其中一个场景就使用了打麻将的声音、电车的铃声、和工地上打夯的声音,使人领略到当时社会的情形。还有老舍先生基于天津背景所写的《赵子曰》也写到了天津的市声,他的名著《茶馆》,更是集中了各式各样的民间市声,这些无疑给文学、文艺作品增加了无限魅力。我国著名文学大家萧乾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就叫《吆喝》,深情地描绘了自己经历中亲耳聆听的那些吆喝声,以及对这种民间音乐的眷恋。当然,我们还可以例举很多,就不多赘述了。
从民俗学的角度看,叫卖声是地域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那些街头叫卖声,包含着劳动人民的智慧,张显个性,就像是一首一首悠扬的民间小调,让人听了从心眼里透着舒服。那些已经远离了我们的吆喝声,更是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做为历史的声音保留下来,对于今后考证我们天津的城市历史,研究天津地区的民风民俗、生活习惯都是很好的佐证。即便是今后的文学、戏剧、影视等创作,也是离不开非常能刻画历史背景的吆喝声,一声原汁原味的吆喝,立刻就可以把读者和观众拉回到作者复原的那个历史场景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二、吆喝是民俗世象
我曾经反复思考,吆喝是什么?后来读到古人说的“言为心声”时,茅塞顿开。我认为吆喝就是一种“心声”,目的在于招徕、推销自己的商品,所以天津人把吆喝说成是“吆货”,也就是吆喝自己要卖的货物。我们大家都知道有句俗语,叫“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或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其实这就源于最原始的吆喝。
民间传说中确有“王坡(婆)卖瓜”的掌故。传说宋朝时有个新疆瓜农叫“王坡”,为躲避战乱迁到开封府乡下,以种哈密瓜为生。人们对这种外形像瓜又不是西瓜的东西缺乏了解、没人敢买。于是王坡就把哈密瓜切开让大家品尝,还像个老婆婆一样反复夸讲,吸引许多人来买,人送绰号“王婆”,生意也兴隆起来。这天皇帝出宫到集市溜达,看见王坡的生意很红火,皇帝也就来凑热闹。王坡见有官人来看,就连说带比划地夸自己的瓜甜,还挑个上好的瓜切开,请皇帝品尝。皇上觉得甘甜异常,不禁连声称妙。他问王坡“这么好的瓜,还用得着吆喝吗?难道还怕卖不掉?”王坡说“这种西域瓜中原人不认识,没人敢吃,我这一夸才有买卖。”皇上听罢对众官员说“做买卖还是当夸则夸,像王坡卖瓜,自卖自夸,有何不好”。经皇帝金口玉言渲染,王坡(婆)卖瓜自卖自夸,这个俗语便广为流传开了。这种“自夸”,其实就是天津人说的“卖嘛吆喝嘛”也是原始民俗中的市井叫卖。
再比如《清明上河图》画卷中段,我们可以看到街市上有算卦的,卖糖果的,顶着盘子、担着担子卖零食的,卖花的等几十种。所谓“吟叫百端”其实叫卖本身就来自于人们的日常劳动之中,比如最早的劳动号子,其实也是对自己劳动过程的一种吆喝。延伸到市井买卖生意中来,自然也就产生了商贩们对自己所销售产品的各种吆喝,实际上也可以看成是对自己劳动成果的一种叫卖。比如说天津的“箍——筲”,在清朝光绪年间的《北京民间生活彩图》一书中就有记载,其吆喝声为“箍桶来——”。再比如,卖估衣讲究吆喝,即所谓“唱卖”.把衣服摆在店堂的门前,一件件,翻过来调过去,让买主们看个清楚,看个仔细.然后吆喝。据清朝《津门杂记》记载,在庙会上吆喝出售商品的小贩们“红颜白髯,迷漫于途,数日之内,庙旁各铺店所卖货物,亦利于市三倍云.”可见得,吆喝的魅力。我们在前边讲到过,天津是一个移民城市,所谓“舟车码头,五方杂处”。所以我们所说的天津的老行当和叫卖,都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比如剃头的,多是宝坻人(剃头俄——);修脚的,多是定兴人;打铁的,多是章丘人;卖布头的,多是高阳人(花条布啊,做里儿做面去,十斤白的做裤褂去——);卖豆腐丝儿的,多是武清人(五香豆腐丝儿——);卖扫帚的,多是香河人;卖颜料的,多是山西人;开饭馆的,多是山东人;卖海鲜的,多是海下人;卖菜的,多是杨柳青人(约菜瓜来----酸甜的);卖荞麦皮的,多是宜兴埠人(买荞麦皮——);卖戗面馒头的,多山东人;耍杂耍的,多吴桥人等等。各个地方的吆喝,汇集天津,虽然这些叫卖吆喝南腔北调,但是生活在天津的老百姓,在谋生的过程中,创作发展而来,所以仍然是天津本土的民间文化遗传,也成为天津叫卖文化的一大特点。
天津的吆喝,有的张扬、有的夸张、有的写实,这些吆喝都是经营者独特的创造,几句话就把自己出售的商品介绍得非常全面,比如过去卖冰棍的,“败火三分,两色两味三分,奶油冰棍五分”,一句话从质地,到颜色,到功能,到价格,一句吆喝就展示得淋漓尽致。其实与吆喝有关联的老行当还有很多,比如卖日用杂品的吆喝“上海清酱哎——独流好醋”,“蚕豆瓣哎——素辣酱呦”。卖香油所用信号叫牌子,为一块方铜片,打孔系绳做成,大于两掌并拢,提之敲击发声响亮。卖鸡蛋的花白头发老者高门大嗓“买啊——大鸡仔啊,大白果——”吐字清晰。
如果按照“从早到晚”来说,有卖报纸的、卖青菜的、卖大小金鱼的,卖硬面饽饽的、卖水产的、修理木器、箍筲的、修理铜器锡器的、收废品的、卖冰棍的、卖荞麦皮的……晚上的叫卖声也很精彩,卖芭兰花晚香玉的、卖金橘青果的、卖芽乌豆的、卖青萝卜的、卖大糖堆的……如果按“一年四季”来说,正月卖元宵,二月卖晃虾,三月卖鲜鸡蛋,四月卖新杏,五月卖粽子,六月卖蜜桃,七月卖葡萄,八月卖西瓜,九月卖螃蟹,十月卖柿子,十一月卖萝卜,十二月卖糖堆、烤山芋。一年的季节有不同的吆喝声,妙处在于它的季节感非常明显,听到门外一声叫卖,就有一种直觉,某一季节已来临了,如此就会领略到陆放翁的诗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市声”又称“货声”,指的是市井商贩推销商品或提供劳务的叫卖形式,分为叫卖声和“响器”(又称“报君知”)两种。其中,叫卖声直接说明所售商品,卖什么吆喝什么,使人一听便可分辨出叫卖者的行业。这种叫卖声有广泛的宣传性,从古至今几乎成了穿街走巷的小商贩的普遍标志。叫卖声一般要突出名优、价廉、物美的特点,形式上多有节奏感、音乐感,故有极大的诱惑力。汤显祖《牡丹亭》中有“你听一声卖花,把读书声差。”说明吆喝声是很好听的。经历代代传承,叫卖声逐渐艺术化,变得有腔有调、合辙押韵,朗朗上口。
这里我要多说一句,就是我们要感谢那些传统的民间艺人,特别是相声老艺人们,他们广泛搜集、整理民间的吆喝声,把这些源于民间的市声写进自己的文艺作品里,并且把一些不成腔调的吆喝声艺术化,使之朗朗上口,韵味悠长。比如相声名门世家常家,比如郭荣启、于宝林、侯宝林等等著名相声大家,都有这方面的艺术作品。同样,那些老吆喝的创作者,也从很多曲艺、戏曲的腔调、节奏中获得了灵感,用于自己的吆喝声中,使之悠扬动听,或琅琅上口。
民俗中的叫卖声,包含着劳动人民的智慧创造,吆喝并不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声喊叫,其中的用词、用气、行腔走调都很讲究。小小的一个叫卖,也大有学问。人的吆喝、叫卖,固然是招徕顾客的简便办法,但毕竟吃力、费口舌。后来人们就开始使用“响器”。“响器”的形式多种多样,或敲打、或摇动、或吹奏,都能引人注意,招徕生意。例如,焊锡器工匠敲打的铁板为“闹街”;小炉匠担挑自击小锣也称“闹街”;剃头挑子撑“唤头”;卖熟食敲小长方木梆子;盲人算命弹大三弦;磨刀人吹洋号;卖烧饼的敲案板;算命瞎子敲凸脐小锣称为“报君知”等等。许多小贩、小商为招徕生意,往往是叫卖声与响器并用。
那时候,每逢到了冬天,人们几乎不串门,都在自家的炕头上偎冬,一到晚上,胡同里就传来“臭豆腐——辣——豆腐——”、还有“栗子味地烤山芋——”、“金橘哦青果——”,陪伴着人们度过漫漫长夜。
我曾经访问过几位老先生,他们说“如今的吆喝很直白,根本就‘没那味了’,50多年前的吆喝就像唱小曲一样。”我认为,倘若今天再不认真地搜集、总结、整理和设法保存这些历史声音的话,这些源于民间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带有浓厚民俗色彩的吆喝,将会由此绝迹,使我们城市缺少了一条民俗文化的命脉。所以我们这一代人有责任把往日那些精彩的吆喝形成文字和影像资料,留给我们的社会,也留给后代的子子孙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