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夫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仅仅那块地的确不值钱,以你的影响力,去找市委书记说一说,没准可以零地价拿过去。但是,地虽不值钱,后面的批文却价值连城。能够在江州这样的经济发达地区批准上马炼化项目,华子贤当初不知往北京跑了多少趟,那钱可往海里在花。”
丁一夫接着说:“如今的环保标准更严了,即便苏总出马,想在华东地区批一个炼化项目,我看也够呛。”
苏庆辉笑起来:“你可是精打细算,一样不漏。但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买的货越多,价格越便宜,量大从优嘛!如果我买下你们的三块油田,再加上这个炼化基地,能否优惠一点?”
丁一夫说:“量大从优这个道理,并非什么时候都能派上用场。”停顿了一下,他引用起商业案例:“20世纪50年代,索尼公司研发出小型晶体管收音机。此后不久,一位经销商找上门来,想要一份详尽的报价单,数量从5000台、1万台到10万台不等。第二天一早,索尼总裁盛田昭夫带着报价单找到经销商。对方看完报价单后,惊讶地问,一般买得越多越便宜,你的价格怎么是先降后升?”
丁一夫继续说:“盛田昭夫答道,这便是索尼的‘U’字报价。以5000台订货量为起点,达到1万台,可以打折。如果再增加订量,譬如5万、10万台,价格将上升。见经销商听得一头雾水,盛田昭夫解释道,公司的年生产能力是1万台,接10万台订单就意味着要扩充设备、增加员工。万一来年拿不到同样的订单,设备会闲置,员工也将失业。”
丁一夫微笑着说:“苏总既买油田,又买炼化基地,把我们的老底都掏空了。这种情况,我不来个‘U’字报价就很够意思了,哪里还有什么量大从优!”
苏庆辉耸了耸肩,说:“看来在价格问题上,你们是寸步不让了?”
丁一夫说:“刚才你说了,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我们绝非寸步不让,只是对于让步幅度,苏总千万别期望过高。”
苏庆辉说:“那说明还有的谈嘛!来新加坡一趟不容易,咱们就利用这几天时间,争取能缩小分歧。”
“好啊!”丁一夫笑道。
苏庆辉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咱们就返航用餐吧。生意上的事,明天接着谈。”
2 聪明人会把一单生意分成几份合同来签
晚宴就设在苏庆辉的别墅内。为了迎接丁一夫,苏庆辉的确花费了一番心思。晚宴的主厨有两位,一位是新加坡本地人,负责烹制当地美食;另一位是从福建请来的师傅,烹制苏庆辉家乡的闽南菜。餐桌上一会儿是干炸鲟盖、桃花鳜鱼等闽南菜,一会儿是新加坡的招牌美食黑胡椒螃蟹。
这么丰盛的美食,可惜方玉斌却无福享用。丁一夫与苏晋不怎么喝酒,苏庆辉与一帮手下不好硬灌,只能把火力集中到方玉斌身上。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脑袋还在发涨。躺在床上用力揉了几分钟,他才走出房间,去到酒店自助餐厅。
苏晋已经在餐厅里,见到方玉斌后招了招手。方玉斌刚坐下,苏晋便把一碗粥推了过来:“知道你喝醉酒需要养胃,盛了小米粥。”
“谢谢!”对于苏晋的贴心,方玉斌颇为感动。
苏晋又问:“味道怎么样?喝得惯吧?”
方玉斌说:“从小到大就是喝稀饭长大的,哪有喝不惯的道理!”
“对啊!”苏晋说,“我差点忘了,你是四川人。”
方玉斌放下碗,说道:“我在老家的时候,爹妈几乎每天都会熬粥。粥熬好后,上面浮着一层细腻、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质,一般都叫它米油水。家里人说,米粒用来熬粥后,很大一部分营养进入汤中,其中尤以米油水营养最为丰富,是米汤的精华。”
“这一碗粥,还把你的乡愁给喝出来了。”苏晋笑着说,“怎么样,昨晚醉得厉害吗?”
“还行。”方玉斌说,“苏庆辉的酒量实在深不可测,所幸后来见我不行了,人家也没再硬灌。”
苏晋喝了一口牛奶,说:“昨天当着苏庆辉的面,你可把牛皮吹上天了。接下来,就不怕被人家戳破?”
方玉斌知道,苏晋说的是中亚那块油田的事。他苦笑着说:“华子贤当初犯下的错,我们来帮他擦屁股,除了吹牛皮,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见着苏庆辉就实言相告,说中亚那块油田根本是不毛之地。你也看见苏庆辉气势汹汹的样子了,如果我们把底牌露出来,还不知道他要怎么砍价。”
苏晋说:“接下来,对方肯定会派人实地勘探。”
方玉斌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即便苏庆辉在勘探中发现问题,我们还能在价格上做些让步。”
苏晋说:“这撒谎也撒出理直气壮了。”
聊到这里,方玉斌忽然想起一则历史故事,随口说起来:“二战结束后,麦克阿瑟成了日本太上皇。那时的日本经济崩溃,饥民遍地。日本首相吉田茂撑不下去,就向麦克阿瑟求助,希望美国援助日本470万吨粮食。吉田茂说,少一粒粮食,日本的饥民就会暴动,甚至爆发共产革命。”
方玉斌接着说:“麦克阿瑟向国内报告后,一些美方人士在情感上无法接受。他们觉得,怎么能援助粮食给曾经的敌人。情急之下,麦克阿瑟向华盛顿高官喊出了那句名言:‘给我粮食,否则就给我子弹。’最终,美国人批准了援助计划,首批70万吨粮食很快运到日本。可就这70万吨粮食,便让日本的饥荒大大缓解了。麦克阿瑟愤怒地找到吉田茂,质问对方为何撒谎,分明70万吨粮食就够了,干吗要说470万吨。”
苏晋饶有兴趣地问:“吉田茂怎么回答?”
方玉斌说:“吉田茂说,将军,如果我们的计算能够那么精确,就不会发动太平洋战争了。”
苏晋呵呵笑起来:“日本人真是会诡辩,怪不得要他们认错那么难!”
方玉斌也笑着说:“所以呀,即便最后被苏庆辉看出破绽,我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如果我们掌握的信息无比准确,当初就不会投资金盛了。”
两人正聊着,丁一夫走进了餐厅。方玉斌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打招呼:“丁总,早上好。”
丁一夫坐下后,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苏晋说:“我刚和玉斌聊,这次与苏庆辉谈成的可能性有多高。”
丁一夫说:“你们有什么看法?”
苏晋说:“我们觉得,苏庆辉对这些油田的兴趣很大,现在的关键,就是处理好中亚油田那颗定时炸弹。”
丁一夫点了点头:“昨晚我和你们沈总通了电话,他也担心中亚油田那边会出状况。他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与苏庆辉签合同,不要签一份合同,而要每个油田签一份。”
“为什么?”方玉斌问。
丁一夫说:“老沈说,他之前在这上面吃过亏。是吗,苏总?”
苏晋想了想,说:“沈总说的大概是前年租赁一栋物业时发生的事。当时江华准备租下一座五层楼的宾馆,用来做接待培训中心。本来一份合同的事,对方非要签五份合同,一层楼一份。江华当时没太在意,便同意了。可接手后,才发现大楼里的基础设施有问题,就去找对方理论,要求他们立刻维修,否则就要终止合同。”
苏晋接着说:“可对方说,咱们是每层楼一份合同,三楼出了问题,你也只能终止三楼的合同。江华的律师研究后认为,对方的说法在法律上能站住脚。”
丁一夫说:“油田交易如果签一份合同,苏庆辉发现中亚油田的问题后,就能理直气壮找上门,甚至索要高额违约赔偿。每座油田签一份合同,即便出了问题,起码风险还在可控范围内。”
“玉斌,在谈判中你用一个合适的借口,把这个要求提出来。”丁一夫吩咐道。
方玉斌一面答应,一面在心里感叹,丁一夫、沈如平这些人,真是在商场中修炼成了精。
双方在新加坡的谈判持续了三天。在谈判过程中,苏庆辉提出要向中亚地区的油田派出实地勘探队伍,丁一夫尽管心里发虚,可明面上还得表态说没问题。方玉斌以股权复杂作为借口,要求每块油田签一份合同,苏庆辉思考之后,也答应了下来。
在敏感的价格问题上,尽管分歧依旧存在,却明显缩小了。苏庆辉最后说:“关于价格的差距,我想等勘探结果出来后咱们再谈。现在,我倒要提出另外一个问题。”
“请说。”丁一夫说。
苏庆辉说:“我仔细研究了金盛旗下这些油田的股份,怎么里面有一个叫董劲松的股东?这人是谁?”
“大概是华子贤的合作伙伴吧。”丁一夫不敢说华子贤欠了赌债,把油田股份抵押给董劲松,只好这般搪塞。
苏庆辉面色严峻:“有这个董劲松在,咱们之间的合作就有不确定性。”
苏晋开口说:“你多虑了吧。在所有油田中,金盛始终处于控股地位。”
“话不能这样讲。”苏庆辉说,“董劲松的股份再少,毕竟是合法股东。按照相关法律,大股东转让股份时,必须通知小股东,而且小股东享有优先购买权。咱们之间把什么条件都谈好了,董劲松突然冒出来,说他要花相同的钱收购股份,那么这些股份就只能卖给他,而不是我!”
方玉斌说:“据我们所知,董劲松的实力有限,根本没有资格跳出来,和苏总抢夺股权。”
苏庆辉依旧摇头:“董劲松手里拿不出钱,可人家要是找到一个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呢?到时的局面就难说了。”
丁一夫抿了一口茶,说:“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董劲松的问题我们负责处理,保证不会让他影响大局。”
“那就好。”苏庆辉笑逐颜开,“下周,我就会把勘探队伍派往中亚。勘探完成后,我再来北京,与丁总敲定最后细节。”
“恭候大驾。”丁一夫说。
谈判告一段落,丁一夫启程回国。苏庆辉亲赴机场送行,和众人握手话别。飞机起飞后,丁一夫对身边的方玉斌说:“赶紧派几个人去中亚油田,名义上是配合、协助苏庆辉进行勘探工作,实则是同对方搞好关系,看能否起到缓冲作用。”
方玉斌说:“你是担心勘探队发现油田的问题?”
“是啊。”丁一夫眉头紧锁,“这颗炸弹埋在那里,终究不让人省心。”
“石油这一块,就等着苏庆辉的勘探结果吧。”丁一夫又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还得把工作重心放到昊辰影视那边。我联系了一家电影发行企业,回国后双方见面沟通一下。”
“好!”方玉斌答应道。
3 一部电影的票房,究竟掺了多少水分
北京建国门外大街的一座写字楼里,水汽和霾混合着的窗外车水马龙,一张印象派风格的油画摆在窗边,一旁是堆满了颜料和画笔的架子,再往里是一幅尚未完工的作品。
这个近百平方米的空间,如今是中国电影界传奇人物任小军的画室与办公室,关上窗便可闹中取静。办公桌上没有文件和会议材料,只有一摞摞的画册和书籍,还有一个大屏的苹果电脑。
这幅尚未完工的油画描绘的是法国一座修道院内的树木,炫目的阳光制造出迷离绚烂的颜色,映照在原本白净的建筑上,配以两株挺拔的柏树。半年前去戛纳参加电影节,任小军用相机拍下了当地场景,回北京后,把人物全部拿掉,只剩下建筑、树木和光影。
美术是伴随了任小军一生的爱好,更庆幸的是,因为没能在自己的爱好上取得令人信服的成绩,反而成就了他今日的财富与地位。出生在老皇城根下的任小军,高中毕业进了电影厂,当了几年道具管理员后,因为整日吹嘘自己的美术天赋,被拉进剧组做美术。结果,所谓的天赋被证明只是夸夸其谈,他根本不能胜任剧组美术的工作。
艺术之路走不通,又不甘于当个保管员,任小军转而投身商海。此后人们终于发现,比起绘画,他在拉关系方面的天赋显然高得多。至今没人说得清,这个傻不棱登的穷小子怎么就和中国电影界的几位大佬搅到了一起?靠着几位大佬的扶持,他的公司迅速膨胀,成为中国最具知名度的电影发行企业之一。
功成名就之后,他又拿起画笔,还把自己的工作室搞成了画室。这一次,没人再敢嘲笑他,人们只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任小军正聚精会神地绘画,秘书走了进来:“任总,外面有四个人找你,说是之前约好的。”
“什么人?”任小军的眼睛盯住画板,连头都没有回。
秘书说:“他们说是昊辰影视公司的。”
“请他们进来。”任小军知道,门外这几人是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介绍来的,他必须好生款待。放下画笔时,他的脸上充满遗憾,享受艺术的时光是多么令人陶醉,却不得不中断。
论起商界地位,丁一夫可比任小军高出许多。之前无论如何巴结,人家还不一定赏脸。可前几次碰面,丁一夫的态度忽然热情起来,尤其听说任小军参股的一家公司在上市审批环节遇到麻烦,对方主动提出,可以帮忙疏通关系。丁一夫还说,有部电影发行的事,双方可以合作,通晓人情世故的任小军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客人走进来后,任小军一脸笑容地招呼道:“这位就是袁总吧,咱们在电话里聊过。”
袁瑞朗与任小军热情握手,同时介绍说:“这位是方玉斌,昊辰影视公司的总经理。这两位大美女是……”
“我认识。”不待袁瑞朗说完,任小军主动说道,“这位不就是新片中的女二号吗?”
“没错。”袁瑞朗说,“楚蔓是昊辰影视公司的股东,这一次亲自上阵,在电影中饰演女二号。”
袁瑞朗接着介绍:“这位佟小知小姐,也是昊辰影视公司的。”
方玉斌兼任昊辰影视总经理后,一直是上海、江州两边跑。金盛集团的事情很多,原本是让佟小知留在江州的,不过,佟小知申请了好几次,说想来影视公司,亲身体验一下娱乐圈。方玉斌拗不过,便把她调到昊辰影视。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呀。”任小军请客人落座,还沏上一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