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沈梦臣手记：远方
然而，倪鹏飞却绝对没想到，这竟是郑炎故意露出的破绽。当倪鹏飞腾上半空、灌顶肘打出的刹那，郑炎却顺势旋转身体。并未收回扫出的腿击，反而是借着自己这股气劲刷刷刷在地上一连扫出了几个圈。
劈肘急转直下的倪鹏飞一时间被郑炎的身姿搅得眼花缭乱，似乎在这极短的一瞬间根本无法看清自己已经确定的打击点了。奈何这一肘已经劈下，倪鹏飞轰然落地的瞬间才意识到，迎到面前的打击点已经出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取而代之却是郑炎顺势抬起的一脚！
郑炎这一记借着扫腿之力挥出的后跟踢正中倪鹏飞的手臂，后者因为突遭此力，身体在半空的方向突然改变，竟打着弧线斜斜的坠向一旁。
“好一记‘蛟龙猛出海’！”台下，姜允仁不禁对郑炎这一反败为胜的招数赞不绝口。“古先生，这也是潭腿里的路数吗？”
“不，当然不是。”古先生说道。“而且，这也不是燕青拳中的套路。真没想到，现在的郑炎已经将潭腿和燕青拳彻底融会贯通了。”
听闻此言，允仁脸上的笑意又再度转化为惊愕。台上的切磋已见分晓，而郑炎的身手此刻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却没有人能够看得出。
在拳台上滚了两下，倪鹏飞坐起身来。看了看身边的郑炎，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眼前这位白头白脸的朋友，武艺确实在自己之上，倪鹏飞心服口服，而这种感觉，似乎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郑炎走到倪鹏飞身边，向他伸出了右手。看了看这只能打出刚猛朴实、灵活多变拳法的手，倪鹏飞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握在一起，随即被郑炎从地上拉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拳台下观战的两个人也对他们鼓起掌来。
“打得不错，”郑炎对倪鹏飞说道。“九曲黄河炮，真是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你的拳法如此高明，倪鹏飞我甘拜下风。”倪鹏飞看着郑炎，眼里也射出了敬佩的光。“今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了，老炎！”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啊！哦。。这词是这么说对吧？”姜允仁拍着手向拳台这边靠了过来，显然这位朝鲜朋友对于现在这情景该用什么措辞还在斟酌。他身后的古先生，也朝着拳台上的两人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中国话学的挺快的嘛，呵呵。”台上两人也随即笑了起来。
“好啦，切磋完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商量一下正事了。”古先生的话适时的提醒了三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正等着他们。
当天晚上，古先生在东卫镇海边的香堂里摆下了酒席，不仅是为了与郑炎他们三人商量出行动方案，也当成是为了三人践行的款待。
“总之，这次的行动非常明确，你们三位务必要在那奸商包大亨与他的下家交易之前，将国宝拦截下来。”桌上摆着几道菜肴和一壶即墨老酒，古先生亲自为三人斟满酒杯后，又将从鹿先生那里得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对郑炎他们说了一遍。“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据可靠消息，那包大亨已经取得了宝物，会于五月五日前往金陵道附近进行交易。”
“金陵道？”显然郑炎对这个地名比其他二人要敏感一些，“那里是军阀驻地啊，难道。。”
“没错，从这一点来看，与包大亨交易的下家很有可能是皖系军阀的人。”古先生继续说道。“因此，你们三人此次前去，务必要多加小心，这当中很可能还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变数。”
“哦，难怪那些官军不好出面直接动手，”倪鹏飞也说道。“那奸商背后竟还有军阀的势力，若是官军他们直接出面，引发战争怕是也很有可能了。”
“正是这样，况且，这次他们交易的国宝里面还有‘龙魂’，消息已经证实了。”古先生略微低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也算是，对我们乾坤门成人之美之事。”
“古先生，那包大亨背景如此复杂，恐怕这么重要的交易，他也必定会有所防范吧？”姜允仁问道。
“问得好，这确实是你们急需注意的事情。”古先生看了他一眼。“那包大亨在金陵道附近有一处宅子，听鹿先生手下的特勤人员打探，那宅子也是他新近购置的，没准就是为了这次的交易。听说那宅子防范森严，包大亨购置的那批国宝更是被人严加看管，哪怕算不上固若金汤，想潜入进去恐怕也很有难度。”
“那正好，我们就不冒那个风险了。”郑炎说。“何不让他自己把东西从铜墙铁壁里拿出来以后再动手呢？”
“就在他们交易时下手？”鹏飞随即看向郑炎，后者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最好兵分两路行动，以防那包大亨再有什么后招。”姜允仁说道。
“嗯，如此甚好。”古先生略一沉吟。“这样，就由郑炎来跟踪那包大亨，在他带着国宝与下家交易的时候，一举夺下。鹏飞和允仁，你们俩就埋伏在包大亨那宅子附近，好好观察里面的动静，如有异变，见机行事。”
“没问题。”
“没问题。”鹏飞和允仁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赞成。虽然对于究竟由谁一马当先去实施实际阻拦的任务，这两人心里也跃跃欲试，但是听到古先生亲自为他们分了工，两人也欣然应允。
“古先生，此事这般谋划倒是没有问题。”郑炎接着说道。“可是，我们三人彼此之间要如何联络，有了新的情况要怎么及时互相通知呢？我们可不是有通讯员的官军，总不能每人抬个敌台去吧？”
“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的确，郑炎所说的确实是个问题，鹏飞和允仁也纷纷看向古先生，而在那位老先生的脸上，他们却看到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说着，古先生站起身来，嘴里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原本还有些不解的三人不一会便听到院子里传出了隐隐的啸声，片刻之后，他们便明白了古先生的意思，不禁也纷纷对这位老前辈的方案赞叹不已。
有些尖利的呼啸声由远及近，郑炎他们几个听得愈发清楚。蓦地，随着众人一声惊呼，一只苍健威猛的白头鹰飞进了香堂里，它忽闪着翅膀在香堂上方盘旋了几圈，锐利的鹰眼似乎在屋中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之后便一个俯冲，直接落在了古先生的肩膀上。
“这只老鹰跟随老夫多年了，很通人性，能飞行千里。”古先生很是自豪的看了那白头鹰一眼。“这么多年来，我也让它担当着信使的角色。你们三人就用它来传递信息吧，一有新情况，就用呼哨召唤它。”
接着，古先生拿出了几枚牛皮纸信笺分别递给郑炎三人，这样一来，三人在行动时就多了这么一位可靠的信使伙伴。比起敌台或是通讯员，这么一位特殊信使似乎显得更有价值、更可信赖，当然，也更有效率了。
“好啊，真是好本事！”倪鹏飞不禁笑着大声赞叹。“连这样的猛禽也听古先生的指挥？那咱们这次的行动必定马到功成！‘龙魂’复归咱们乾坤门，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是啊，能有这么一位伙伴同行，我等可真是放心了。”姜允仁也附和道。
然而，郑炎却没有像他们俩那么兴奋。视线只是在白头鹰身上停了一会，郑炎便垂下了眼皮。事实上，此刻郑炎心中所想，已不单单是对这行动本身的策划了，他隐隐也想到了以后。
拿回‘龙魂’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严格来说，自己并不能算是乾坤门中人，虽然自己的燕青拳和潭腿技艺都得传自正统的乾坤门宗师，可是也不能否认，自己这样的情况，未必能得到乾坤门的认可，严格来说，自己现在的做法确实不能算名正言顺。
这么一想，似乎这所谓的寻回‘龙魂’的行动，原本也与自己没有多少关系，他郑炎当初来到这片土地，为的也不是这个。不禁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和师父以及几位知己好友，虽然时常跟他们通信，可也终究是很久没见面了，特别是这些日子以来，郑炎对母亲吉川和佳子的思念，更是与日俱增。
“如果有可能再见，就忘了原来的事跟他相认吧。他终究是你父亲。”临行前，母亲说过的话，这些年一直言犹在耳，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认同母亲的这一说法。对于那个多年前抛弃了母亲和自己的人，郑炎心中的恨意一直没有消失。
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有机会跟那个人再次见面，自己会对他怎么样呢？能否像母亲说的那般不计前嫌？郑炎无法确定。
“郑炎，你在想什么？感觉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郑炎的走神没有逃过古先生的眼睛。
“哦。。没有，我只是在想，那包大亨除了那座被严加看管的豪宅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防范手段。”郑炎回答道，显然，他是不想提到刚才掠过心头的那些想法，哪怕眼前都是自己人了。
“确实，郑炎的想法很对。”古先生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那个包大亨做国宝拆家已经很久了，也算是江湖上行走多年，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不会有别的什么花招，所以你们三人此行一定要多加小心，随机应变。”
“呵呵，不管他是什么老奸巨猾的奸商，也不管他身后还有什么更复杂的势力，这次我们三人出手，一定手到擒来，夺回‘龙魂’！”倪鹏飞说着，已拿起了盛满即墨老酒的酒杯。“来，干！”
“干！”姜允仁也端起了杯子，显然也认同这一说法。古先生和郑炎也立刻响应，几个人碰杯后，全都喝干了杯子里的老酒。
也好，既然手头已经有事可做，自己现在又何必去纠结那些尚不确定、虚无缥缈的事情呢？能否与那人遇见、能否被乾坤门认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郑炎不禁暗暗的为自己打定了主意，姑且不去想那仍在心中悸动的事情了，尽管他无法预料将来，尽管他不知道，令自己倍感纠结的那些事，其实已经在不远的前方等待着他了.
那天晚上，是郑炎他们三位精武豪侠确定行动的夜晚，1923年，五月二日。。
不知不觉已在石老这处清净的佛堂里住了好几天了，仿佛是完全摆脱了尘世中的那些繁杂和困扰一般，我似乎整个人都有了种近乎脱胎换骨的感觉。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大清早，我从休息的厢房里走到了佛堂门口，也一如既往的看到早已在那里练起太极拳的石山老人。
这次来到日本京都，可说是收获颇丰。不仅对于郑炎那不为人知的过去有了那么多了解，连这么多年来纠结在心中的困惑也完全解开了。与郑炎相识并相处了那么长的一段岁月，真想不到他竟会有着这样的身世、经历过那么多令人无从想象的惊心动魄。这也难怪，像他那样的盖世英雄，当然会是在这般的千锤百炼中诞生的。
然而，现在的你又在哪里呢？你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是遁世一般的离群索居，还是仍像以前一样享受着刀里来火里去的冒险生涯？郑炎，你这个谜一般的盖世英雄，身上依然有着旁人无从知晓的秘密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自己的这次寻觅之旅，到这里就已经可以划上圆满的句号了。郑炎现在身在何处、能否再次见到他，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重新认识了郑炎，心中的那些困惑和不解已然解开。
当然也要好好的感谢石山老人，这几天不厌其烦的为我讲述了这么多，如果不是在京都顺利的找到了他，我恐怕现在还沉浸在那份无从寻觅的困惑之中。这天早上，老人依旧早早的为我准备好了茶点，即使一个劲的向他道谢，我似乎还是觉得这份谢意难以表达。
“怎么样，这几天休息的还好吧？”石老关切的问着我。
“托您这么周到的照顾，我感觉非常的好，真的要谢谢您。”我由衷的看着这位老人。“不知不觉已经打搅您这么些日子，我想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哦，这就要走了吗？”虽然嘴上发问，但石老并不显得奇怪。
“是啊，心里的疑问已经全都解开了，也不好意思再在您这里叨扰下去。”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石老看着我，也许是对我还有些不放心，他自然也很关心我是否会将寻找郑炎的目的继续下去。其实我真的很想马上告诉他，这趟行程确实可以结束了，即便我没有如愿见到郑炎。
“我想出国。”片刻的思索之后，我淡淡的对老人说道。
“哦，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这是一个已在心里存在许久的想法了，自从到达台湾与姐姐姐夫见面之后，这个想法就已经进入我的脑海之中。现在，郑炎的事情已经完成，我想，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接下来的事做打算了。
“是啊，我打算今天就走。”我继续对石老说道。“这么些日子，承蒙您解开我心里这么多的问题，谢谢您。”
“不必一个劲的道谢了。”看见我这副样子，石老微笑着说道。“我想，那孩子也一定会对你有所惦念的。如果知道，你能为了那么多的往事而奔走千里，想必他也一定会感激你的。”
那孩子？郑炎的名字在这位石山老人的口中一直是这样的称呼。算起来，郑炎今年应该49岁了吧，可是在石老的眼里，这一称呼又何尝不贴切呢？
联想到自己的身上，我也禁不住长叹一声。我们都是乾坤门的儿女，这么多年来的艰苦奋斗，我们也为了乾坤门的荣辱兴衰倾尽了全力，尽管有那么多事情，我们无法改变，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之时，我们也完全可以很释然的对自己说一句：可以了，可以结束了，就这么结束吧。
“对了石老，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就在我收拾好行装，走到佛堂门口准备离开之时，看着送出门的石老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嗯。”
“郑炎原来在这里的住处还在吗？”
“哦，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山脚下。”石老说着，为我指出了一个方向。
我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顺着石老所指，远远地看着那群山环绕的方向，这个念头在心里越来越暖。
郑炎，不管你此刻身在何处，我都坚信你的传奇并未就此落下帷幕，我也相信，我们之间的故事，还不会就此划上句号。尽管这想法来的有些突然，可是，这个念头却怎么也无法在心中抹去了。
我就期待着，再次看到你大显身手的传奇时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