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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理学与宗教(5)


  二、教义和自然象征

  这些梦中的第一个——教堂梦之前的那个——说到一个仪式,在这个仪式中,人们准备重建一个猿猴。要充分解释这一点需要许多细节,因此我不得不限制自己,仅仅指出梦中的“猿猴”涉及梦者的本能人格,而这个本能人格此前却由于病人纯粹智性的人生态度而完全地遭到忽视。其结果,本能的力量便压倒了他,并且随时以不可控制的方式爆发出来。猿猴的重建意味着在意识的等级秩序中重建本能人格。这样一种重建只有当它伴随着意识态度的重大改变时才是可能的。病人自然很害怕无意识中的种种倾向,因为迄今以来它们总是以最不受欢迎的形式显现出来。随之而来的教堂梦则代表着这样一种企图,即企图摆脱恐惧,在教会式的宗教庇荫下获得保护。第三个梦在说到“动物转变为人”时,显然是在继续第一个梦的主题,也就是说,猿的重建仅仅是为了此后再转变成人。换句话说,病人不得不重新整合自己迄今一直处于分裂状态的本能,使自己经受重大的改变,然后再被造成新人。现代人的头脑已经忘却了那些古老的真理,但正是这些真理讲述着旧人的死亡和新人的再造,讲述着精神上的再生和与此类似的“神秘荒谬”。然而我的病人,作为一位现代科学家,却不只一次地意识到他被这样一种思想牢牢抓住。他因此而感到恐慌,他担心他快要疯了,而两千年前的人却欢迎这样的梦,并因为有望获得神奇的再生和生命的更新而兴高采烈。我们的现代态度傲慢地回顾迷信的阴翳,鄙视中世纪和原始时代的盲信,完全忘记了我们至今仍在我们理性意识的摩天大厦底层,保留着我们的全部活生生的过去。没有这样的底层,我们的意识便悬浮在半空中——无怪乎它要变得神经兮兮。意识的真正历史并不保存在知识性的书卷中,而是保存在每个人活生生的心理有机体中。

  然而,我必须承认,由于这种更新的观念采取了这样一个容易使现代人感到震惊的外形,因而即使并非不可能,人们也确实很难将我们所理解的“再生”与这些梦描绘过的方式联系起来。然而在我们讨论那奇怪的和出乎意料的转变之前。我们应该先将我们的注意力转向我此前曾提及的其他宗教梦。

  相对说来,教堂梦在整个漫长的序列中出现较早,而下面这个梦则属于稍后一个阶段。其文字记录如下:

  我来到一个奇怪而庄严的大厅——那种“凝神大厅”。背景上有许多点燃的蜡烛排列成四个点向上的奇怪图形。外面,在大厅的门口站着一个老人。人们正从那里走进来。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一动不动地站着集中心神。站在门口的那人说那些走进大厅的人是:“当他们出来时,便干净了。”我自己走进了大厅,发现自己完全能够集中心神。这时有一个声音说:“你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危险的。宗教并不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摆脱那个女人的形象而不得不交纳的税金,这形象是不可能摆脱的。那用宗教来代替心灵生活中另外一面的人有祸了,他们这样做是错的,将要受到诅咒。宗教并不是代用品,它将作为最后的完成加在灵魂的其他活动之上。从你生命的丰盈中,你将产生出你自己的宗教;只有在这时你才会受到祝福!”在最后这句话还在以钟一般的声调说着的时候,我听见了遥远的音乐,那种单纯的和弦使我想起了瓦格纳的《火曲》(Fire Music)。当我离开大厅的时候我看见了熊熊燃烧的山并且感觉到:“那些并不向外倾泻的火是神圣的火。”(萧伯纳:《圣女贞德》)

  这个梦给病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是他那些庄严而有力的体验中的一个,在他的人生态度中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不难看出,这个梦与教堂梦形成了对应,只是在这个梦中,教堂变成了庄严的、人们在那里自我凝神的大厅。这里没有任何外在的仪式,没有天主教教堂中那些熟悉的东西,唯一的例外是点燃的蜡烛,它们排列成一种象征——这象征很可能来自天主教的礼拜仪式。这些蜡烛形成四个金字塔形或四个向上的点,它们很可能预示着最后出现的火焰山幻觉。不过,数字四在病人的梦中却具有反复出现的特征,它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如病人自己观察到的那样,圣火涉及萧伯纳的《圣女贞德》。另一方面,不灭的火却是众所周知的神的属性——不仅在《旧约》中是这样,而且在不合教规的箴言录中也曾作为过基督的譬喻。奥利金(Origen)的《讲道书》中就引用过这样的话:Ait ipse salvator: qui iuxta me est, iuxta ignem est, qui longe est a me, longe est a regno.(“救世主本人说:那靠近我的人是靠近火焰;那远离我的人是远离天国。”)从赫拉克利特的时代起,生命就被想象成永不熄灭的火,而当基督称自己是“生命”的时候,伪箴言录的说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代表生命的火恰恰适合此梦的框架,因为此梦强调“生命的丰盈”是宗教唯一合法的泉源。因此四个火焰所起的作用,几乎就像圣像那样表示着上帝(或一个与之同等的存在)的在场。在巴比洛—诺斯(Barbelo-Gnosis)体系中,the Autogenes(自生者、非被造物)的四周便围着四盏灯。这一奇怪的形象可能与科普提克诺斯(Coptic Gnosis)中的the Monogenes(单生者)是一致的——布鲁西亚法典(Codex Brucianus)提到过它。在那里,“单生者”的特征也是一个四位一体的象征。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数字四在这些梦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往往暗指一种与毕达哥拉斯所说的“tetraktys”类似的思想。[12]

  四位一体(quatemariurn, or quatemity)的思想有着悠久历史。它不仅出现在基督教的圣像和神秘推论中,也许在诺斯替哲学中所具有的意义还更大——而且,从那时以来,穿越整个中世纪,其影响一直进入18世纪。

  “四是永恒性的起源和根基。”在我们讨论的梦中,四位一体最有意义地代表着无意识创造出来的宗教礼仪。[13]梦者是独自走进凝神室的,并没有像教堂梦中那样和一个朋友一起。这时他遇见了一个老人,此人在他以前的一个梦中曾作为哲人出现,并在大地上给他指出过他所属于的那一块地方。老人把此仪式的性质解释成净化。从梦的文本上看不清楚所指的是哪一类净化,以及从什么中得到净化。唯一实际进行的仪式似乎是凝神沉思,它最终导向恍惚中的声音。在整个系列梦中,声音频频出现,它总是发布一种权威式的宣告或指令,这些指令或者具有惊人的常识性,或者具有深刻的哲学内涵。它几乎总是出现在最后,往往是梦即将结束的时候,而且总是那么清楚和令人信服,以致梦者竟找不到反对它的说法。的确,它具有如此不可辩驳的性质,以致几乎不可能将它理解为别的任何东西,而只能将它理解为最后的明确总结——对漫长而不自觉的深思熟虑的总结和对某些主张的强调。在多数情况下,这声音都是出自一个权威形象:一位军事指挥官、一位舰长、一位年老的医生。有时候(就像这次一样)则只有声音,而且显然不知来自何处。有趣的是,这位非常理性和富于怀疑精神的人竟接受了这声音——要知道这些声音往往根本与他不一致,而他却毫不质疑地甚至是非常谦卑地接受了它。因此,在由几百个认真记录的梦勾画的进程中,这声音便成了无意识最重要最具决定性的代言人。由于我并非只从这位病人身上观察到梦中(以及其他奇特的意识状态中)的声音现象,我不得不承认:无意识的确随时都能显示出一种比自觉的内省更高、更优越的智力和目标。无疑,这是从一位其自觉意识最不可能产生出宗教现象的人身上观察到的最基本的宗教现象。由于在其他案例中我也经常观察到同样的现象,我不得不承认:我不可能从这些事实中得出另外的结论。我经常遇到的一个反对意见是:这声音所表达的思想不过是此人自己的思想而已——也许是这样吧。不过,要把一种思想说成是我们自己的思想,除非是我们确实思考过这一思想,就像要把一笔钱说成是我的钱,除非这笔钱确实是我自己以自觉和合法的方式挣来的。如果这笔钱是某人赠送我的,那么我显然不能对我的恩人说:“谢谢‘我’的钱。”尽管事后我可以对别人说:“这是我的钱。”对于梦中的声音,我们也只能这样说。它给了我某些内容,就像是一位朋友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我。如果我把这思想说成是我自己的思想,那当然是既不体面也不符合事实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把通过自觉努力而造成或获得的东西与显然是无意识产生出来的东西区分开来。有人也许会反驳说:这所谓的无意识,说到底仍然是我的无意识,因此这种区分其实是多余的。但我却根本不相信无意识纯然是我自己的,因为“无意识”这个词意味着我甚至意识不到它。无意识这一概念的提出完全是为了方便,实际上我完全意识不到——或者换句话说,我完全懵然不知道——那声音来自何处。我不仅不可能刻意制造出这一现象,我也不可能预见到这声音将要说些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说这声音来自“我的”无意识显然是轻率的,至少可以说是极不准确的。虽然事实上是你在自己的梦中听见了这一声音,但它却丝毫不能证明它是你的,因为你同样也可以在大街上听见各种噪音,而你却绝不会想到把这些噪音说成是你的。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你才可以合法地把这声音说成是你的,那就是当你假定你自觉意识到的人格仅仅是整个人格的一部分,或者,是包含在一个更大的人格中的一小部分的时候。当某个小银行职员带朋友逛街时,指着银行大楼说:“这就是‘我的’银行。”此时,他就是在运用我说的这种特权。我们可以设想人格包含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自觉意识以及它所覆盖的东西;第二部分是无意识心理那幅员辽阔和边界不明的内陆。只要我们对前者予以关注,我们便或多或少总能使它有明确的界限和定义。然而若说到人格的全部,人们便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对它作完整的描述和定义。换句话说,在每一人格之外,必然还有某种不能界定的东西,因为在可以意识、可以观察到的人格中并不含有某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我们又不得不假定它确实存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那些可以观察到的东西作出解释。我们把这些未知的东西叫做人格的无意识部分。

  我们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因为我们只能观察到它们的作用和影响。我们可以假定它们具有心理的性质,可以与自觉意识到的心理内容相比拟——就连这一点我们也并没有确实的把握。但是只要我们作了这样的假定,我们就不能不继续往前走得更远。由于心理中的内容只有在与一个自我相关联的时候才能被自觉到,因此梦中那具有明显人格性的声音便可能同样是来自一个中心——来自一个与自觉自我不同的中心。这种推理是允许的,只要我们把自我设想成一个从属物,它隶属和包含在一个超乎寻常的自性之中,而这个自性乃是那整体的、无限的和不可界定的心理人格的中心。

  我并不欣赏那些靠自己的恭维自得其乐的哲学主张。虽然我的说法显得有些玄奥,却至少是一种诚实的尝试,即试图对观察到的事实予以说明。更简单一点则可以说:既然我们并非无所不知,那么每一种经验、每一个事实、每一个对象便必然都含有某些未知的东西。当我们说到经验的全部内涵时,“全部”这个词所涉及的只能是其中被意识到的部分。既然我们不能设想我们的经验涵盖了某一客体的全部内涵,那么显然,其绝对的全部便必然包含我们未曾经验到的部分。同样,正像我已经提到的那样,每一种经验,以及我们的整个心理,其绝对的总和所涵盖的领域都必然大于我们自觉意识到的部分。换句话说,既然宇宙只能在我们心理机体所能允许的范围内建立起来,那么心理也不能例外于这个一般的法则。

  我的心理学经验随时都向我表明:某些心理内容来自一个比自觉意识更大更完整的心理。它们往往拥有意识还无法形成的更为优异的分析、洞察和知识。一个适宜用来描述这种情形的词是直觉。大多数人在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议,仿佛一切都是清楚的,然而他们却从未想到:不是你在制造直觉;恰恰相反,总是直觉来找你。你突然有了一种灵感,它自然而然就产生了,如果你手疾眼快、聪明灵敏,你能做的最多也只是迅速抓住它而已。

  因此,我认为这梦中的声音来自一个更为完整的人格。梦者自己意识到的自己只是这个更大的人格的一部分。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这声音显得比梦者的实际意识更优异更聪慧的缘故。正是这种优越使那声音具有了绝对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