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落,光影投在我手中的大红喜袍上,映得我的眼睛也开始发红。
苏息在一边轻声问我:“陵儿,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就算拼尽全力,也一定带你杀将出去!”
我抬眼看他,因为身中剧毒,他的脸色呈现出死灰一般的白。原先丰神俊朗的脸颊,近来消瘦得几乎认不出来。
这样的他,连自己要走出去都艰难,又如何带我杀出去呢?
更何况……若不是为了我,他堂堂晋国第一权贵,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救他的!
我微笑,摇头:“魏殷周很好,嫁给他,我心甘情愿。”
“他配不上你!”苏息猛地大喝一声,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急切地摇我:“陵儿,你醒一醒吧!就算你真的嫁给了他,他也一定不会给我解药的!”
我心头一颤,连连摇头否认:“不会的!魏殷周答应过我,只要我嫁给他,他就给我蚀骨的解药,他不会骗我的!”
“陵儿,到现在你还做梦!”苏息眼中怒火熊熊,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我狠狠地撞到桌角上,但没有觉得疼。我只是惊诧于他今日的暴躁,瞪大了空洞地眼睛,愣愣地看他。
苏息脸色微变,却没有如同以往那样过来扶我,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我。
如果是以往,我一定妥协了,但这一次我必须坚持。
他盯了半晌,蓦然冷笑:“好,那你就去嫁给他!我告诉你,就算你拿到了解药,我也一定不会服下的!用我心爱的女人换来的东西,我绝不稀罕!”
我浑身一颤,眼泪再也忍不住,纷纷坠落。
他神色那样坚决,他一定说到做到,可我能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我抱着脑袋蹲下去,一时间觉得生命毫无盼头,边摇头边哀求他:“苏息,你是要我死吗?你要逼死我吗?!”
他蹲下来抱住我,有温热地液体流进我的脖子,我听见他哽咽着说:“陵儿,不要嫁给魏殷周!咱们回晋国去吧,他一直在找你,从没有停止过。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我们回晋国,现在就走,好不好?”
我摇头,眼泪不断坠落,手指抓着他的前襟暗暗用力:“回不去了,苏息,我们回不去的。我亲手杀了他的两个孩子,他恨不得我死!”
在九摇山上,他说:“江山和我,你都不配!”
他恨我,他恨我……
那时候他神色是那样冷淡,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剑刺入我心口,他面无表情地吐出那些话。而我以为我是不会难过的,可过了这么久,心口依然痛得厉害,张嘴就吐出一口血。
我扶着椅子站起,抹了抹嘴角,遇到苏息痛极了的眼神,我笑笑,眼泪却落下来:“苏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我从袖中掏出匕首递给他,刀尖指向自己,抹了眼泪笑开:“要我生还是死,你来选。”
匕首从他的手掌中滑落,他愣愣地退后两步,不敢相信地看我,而我只是笑。
苏息会妥协是我意料中的事情,他踉跄走远,嘴角又湿润起来,可我觉得温暖。这个男人,我是他的劫,他又何尝不是我此生的依靠呢?
丫头在外面怯生生地问我:“小姐,国主的婚车已经到了,这妆,还化吗?”
我抹了抹眼角,淡淡地说:“化。”
镜中的容颜那样美,这样大红色的喜服,并不是我第一次穿。那一年在晋国的王宫,那人也曾经手捧这样鲜红的颜色送到我跟前,将我的手贴近他的心口,他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只是他扶正的妃子,按礼是不该享有这样的殊荣的,可他一意孤行地为我办了……
我笑了笑,当初当初,我竟是这样的……念着他吗?
“小姐,国主来迎你了!”丫头在车外惊喜地说:“想不到国主竟然这样宠爱小姐,按规矩,他应该是在正阳宫外等你的。”
说话间,脚步声已经来到车前,车帘子打起,一只手伸到我跟前来。投过垂下来的珠帘,魏殷周得意喜悦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那双手甚至在微微地颤抖。
我不动,只是伸手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解药。”
“拜堂之后,立即送到苏息手中。”他面色一僵,复又笑道:“我从不骗女人。”
我点点头,再无一丝迟疑,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他扶我下车,牵着我一步步往秦王宫里走。穿过玄武门时,耳边忽然听到一句久违了的轻唤:“青雕儿。”
我轻轻摇头,讥笑自己痴心妄想。那人远在千里之外的晋国王宫里,又怎可能在这里,用这样缠绵的语调,唤我一声青雕儿呢?而我跟他,早已经是鱼死网破,早已经是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青雕儿,你决不能嫁他!”
我猛地顿住脚步,怎么又听到了呢?这可怕的幻觉!
身边的魏殷周突然扯住我的手,将我拖到身边,急促地往王宫里走。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赶来,嘈杂不齐,我想要回头看一眼,魏殷周一下子将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别看,不过是几个醉酒的百姓在起哄。”
可还是晚了,我已经看见了……
他站在车驾旁,月白长袍上血迹斑斑,持剑的手全是血。他紧紧地盯着我,目光阴沉狠厉:“你是我的妻,我未曾休离,你怎么敢嫁与旁人?”
我一颤,脚步管不住地要向他走去。
魏殷周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眸中杀机昭然,冷笑地在我耳边说:“你若过去,苏息绝对活不过明天。”
是了,此刻苏息命悬一线,而那救命的蚀骨解药,在我身边这人的手里!苏息救我护我,我又如何能弃他不顾?
我愕然止步。
姜堰面容略显疲倦,身边只跟了五个人,也都一身伤,想必是披星戴月而来,又冲破了层层防御杀入这里。此刻他站在那里,秦宫里的禁军已经将他们包围,更显得他势单力孤。
心念立转间已然明白,魏殷周尚不知姜堰的真实身份,又顾及我在这里,才没有痛下杀手,如果他知道了……
我猛地打了一个冷颤,不!不!我决不能再伤害他了!我给他的伤口已经很多、很深,而我已经不能再承受,让他多流哪怕一滴血!
逼走他,必须尽快逼走他!
眼中已有湿意,嘴角却笑意妍妍:“既如此,就劳烦你给我一封休书吧。”
可我心里明白,他千里迢迢追来这里,又岂是为了来给我一封休书?
“你休想!”他咬牙切齿。
我逼着自己装出最冷淡的笑:“我是季陵儿,季青雕早已被你一剑刺死在九摇山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且念在今日是我大喜,我放过你!你若再不走,莫说我夫君不饶你,就是我,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我心头滴血,再不能去看他的表情,甚至连想象也不能。艰难地扭转身,珠帘下藏着的伤心,他别瞧见就好。心中却在祈求:“姜堰,求你,不要追上来,不要追!”
身后的脚步声却一声扣一声,紧紧攒着我的魂。衣袖被一只手抓住,他的声音哽咽着传入我耳朵:“青雕儿,从前都是我不好,你……”
不……从前是我对不住他,是我活该!这样卑微的祈求,我不敢去听。魏殷周的杀意已经弥漫开来,再不能拖了!我紧紧咬了下唇,侧头见魏殷周的佩剑,闪电般地抽出来,闭了闭眼,毫不犹豫地回身刺去。
剑身受阻,我睁开眼睛,是他不敢置信地眼睛。
握剑的手抖得厉害,不能让他看见。剑身抽离的那一刻,好像有温热的鲜血洒出来,喷溅在我的手上。剑重得握不住,掉落在地上,掩在衣袖中的手已经掐进了肉里,而我只是抬头冷笑:“再做纠缠,下一剑就****你的心口!”
魏殷周伸手将我揽在胸前,满意地笑了:“姜公子还不走,难不成是要喝杯喜酒吗?”
冷冷地视线绞在我身上,身后却寂静无声。
魏殷周也不勉强:“既然不喝,那就请吧。爱妻,我们走!”
高高的宫门缓缓关上,我看不见那人是何等的表情,想来一定是恨意难填。我收起所有的表情,心想:“忘了我吧,姜堰!如果不能忘,就记住我给你的仇恨吧!”
宫门砰地合上,却挡不住那声凄厉地嘶吼传入我的耳朵:“青雕儿——”
我高高抬起头,不想眼角的泪水滚落湿了鬓发,压抑不住心口翻滚的剧痛。腥热的液体不断地从嘴角涌出,擦去了又流出更多。
魏殷周惊惧的瞳孔在我眼前放大,我渐渐看不清楚,只能用力地抓住魏殷周的手,剧烈地喘息着,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求你……给……苏息……解药!”
这一生就这样吧,只要他和苏息都活着,我……就满足了!我这一生过得如此辛苦,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想好好珍惜!
可……我还有那样的机会吗?活着的……机会!
当初当初……
一步错,步步错,而我……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