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昆仑山羊绒的价格突然上涨了好几倍，从每公斤九十元涨到四百五十元。听到这个好消息，全市的农牧民为之欢呼雀跃，因为凭此一项，农牧民们就可以完成政府给他们规定的人均年收入增长二百元的硬指标。他们自己希望的也正是手中能增加更多的现金收入，用于支配生产生活中不断增加的消费。然而，在大湖乡这个全市山羊最多的地方，按照林白的要求，农牧民不允许自主销售羊绒，必须由乡政府统一收购，统一与羊绒商贩签订销售合同，名义上说是担心农牧民被绒贩子骗了。许多农民情愿由乡政府统一组织购销，但一听政府给的每公斤二百元的价格，他们都不愿意了。林白给每个村支部书记下达命令，说如果哪个村、哪一个人敢私自将山羊绒售出，那么他的承包地或承包草场将被收回。这个乡党委书记还亲自到各村挨家挨户地做思想工作，他不辞辛苦，耐心说服，给农牧民说由乡政府统一收购，除价格上不去以外，其它有一百个好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所有有山羊绒的人都把绒交到乡政府。这天，他来到库勒村，首先来到马会究的养殖场，对他说：“小马，咱们大湖乡这次统一收购山羊绒的工作全靠你的支持啦。你是全乡最大的户，只要你同意，其他人都好说服，他们不敢不同意。”马会究问：“林书记，乡里给的价格还是二百元？”他说：“哎，暂时给这么多嘛，以后看行情再涨也不迟嘛！”“可是，现在就有人给我四百五十元的价，而且还是现金。”林白一听，很不高兴，板着面孔对他说：“你不能见钱眼开，一切向钱看，要有集体主义思想。这次是咱们乡增加集体收入的最佳机会。你想想，大湖乡农牧民总共才五千人，而养活吃皇粮的人就达一百八十多人，这些人的工资从哪儿来？所以，这次收羊绒工作非常重要，你作为大户，一定要支持乡里的工作。”“乡干部的工资不是由市财政局发吗？”“这个你就不懂了，小马，一部分人由财政给，另一部分人还要乡里给，例如做饭的，司机，打扫卫生的这些人，都是乡政府发工资。再说，乡里还有其他开支嘛，如出差费、车辆费、接待费等等，开支很大，这些钱从哪里来？还不是要从集体收入中支出来。”马会究一听到林白说出差费、车辆费、接待费，心里就不是滋味儿，因为农牧民最恨的正是乡里干部这三种不正常现象。所谓的差费，就是他们去外地考察、学习，甚至出国的花销；车辆费是乡干部天天开车往返城乡之间、公车私用所消耗的油钱；接待费则是乡干部们大吃大喝的费用。长期以来，乡领导干部游山玩水，坐上小车耀武扬威，大吃大喝的做法，最令老百姓所切齿。马会究不愿意直接拒绝林白的要求，就说：“林书记，你让我再想一想，跟家人商量商量，好吧？”林白一听，表情马上变了，他拉下脸，又用韩国新的那句口头禅，对他说：“还商量啥？这是乡党委、乡人民政府决定了的事，你必须照办！你吃的是大湖的饭，喝的是大湖乡的水，现在大湖乡人民需要你做出一点贡献，你就不愿意啦？你马会究能有今天，还不是我们这些乡领导的支持？上一次把全村种的草都耕翻了，就是没有来耕你的，你不但不领我的情，反而连我的话也不听，你想干啥？”马会究知道林白是个十分霸道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说不定过几天又想出一个什么损招整他一次，让他受不了。他说：“林书记，这样吧，只要全村的人都同意，我马会究也没有啥意见。”林白说：“不必征求别人的意见，你交羊绒的事就这么定啦！”林白说完这句话，带上其他干部一起去做其他村民的工作去了。
林白给其他村民说：“人家马会究有一千公斤的羊绒都交给了政府，你们只有个十斤、八斤的算啥？还不赶快交给乡里！”村民们一听他说这句话，都私下里骂起了马会究，村支书和村长首先不同意。这些头脑简单的农民，在乡党委书记面前都像孙子一样，等林白一走，他们都来找马会究算账。村支书和村长带领一群村民来到马会究的农场，村支书问他：“小马，你为啥同意把羊绒二百块钱卖给乡里？是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也不顾村里其他人的死活？”马会究解释说：“我没有同意交给乡里呀！”“你没有同意，为啥林书记到处说是你同意的？”马会究说：“那是他要说，嘴长在他的脸上，我有啥办法？”村长问：“那你是咋给林书记讲的？”“我就说要征求全村人的意见嘛！”支书又问：“小马，我问你，现在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同意不同意二百块钱交给乡政府？”“我不同意。”“那好，你和我们一起去乡里找领导说理，行不行？”“只要大家去，我当然要去。”
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平时常受乡领导的欺负习惯了，他们一般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这一次真的被林白惹怒了。库勒村的村民在村支书和村长的带动下，几百个人一齐聚集在乡政府大院里，叫喊着要和乡领导讲理。其它村的许多人也闻讯赶来。林白以往从不把这些老百姓放在眼里，总觉得他们没有文化、头脑简单，愚弄他们也很方便，却不知今天猛然面对这么多愤怒的老百姓，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对农牧民们说：“老乡们，有啥事情我找吐孙乡长，我把一切都交由他处理啦，你们就跟他说吧！”说完，赶快坐上小车溜回昆仑去了。乡长更没有经验处理这种事，但他知道事态已经闹得很严重，弄不好他们会把他打死，就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也溜之大吉。村民们见两个主要领导都吓跑了，找其他人没有任何用处，几个村的村支书和村长便趁机定好“共守同盟”，决不把羊绒以二百块钱的价格卖给乡政府。
林白回到市里，把统一收购山羊绒的事当作一件重大的工作向韩国新作了汇报，他非常支持乡里的这种做法，并答应亲自到大湖乡给农牧民做工作。林白见市委书记要亲自到乡里去，他和乡长第二天就返回乡政府，继续准备好收羊绒和召开乡人代会的工作。其实，韩国新来大湖乡的另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亲自参加乡人代会选举出席市人代会的代表。因为，他欲把蓝茹海推举为地区人大代表，把蓝茹天选为市人大代表，对推荐给市里的蓝如海他很放心，他给有关人员交待好了，选举成功是没有问题的。他只对大湖乡的选举没有把握，于是就亲自前来督选。
大湖乡召开人大代表选举会议的这一天，全乡的村民代表陆续来到乡政府，聚集在乡政府会议室里。韩国新、林白、吐孙等领导都在前排坐下了，乡人大主席把代表的候选人名单写在黑板上，同时也把市里推荐下来的唯一一个候选人蓝茹天的名字写上去。选民百分之九十是维吾尔农牧民，少数几个是汉族农牧民。当乡人大主席正准备宣布开始投票时，站在后面的一个汉族农民站起来，问：“主席，你把蓝茹天这个人给我们大家介绍一下，她是干啥的、多大、工作简历等，我们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主席站在台上还没有来得及介绍，林白从座位上一下子站起来，转身指着刚发问的那个农民骂道：“你个狗日的，你给我悄悄地坐下，哪来那么多的屁话？”那个农民乖乖地坐下，再没有其他人敢说话了。
选举投票结束，经过计票，蓝茹天以百分之五十一的过半数票当选为出席市人代会的代表。韩国新见自己不虚此行，心里很高兴。会议结束后，他对村民们发表即兴讲话，动员他们统一把山羊绒交给乡政府。他说：“老乡们，今天的选举很成功、很圆满，我借此机会给大家讲几句话。目前，我国政治稳定、经济发展、民族团结，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各行各业都在继续向前发展。我们昆仑和全国一样，形势很好，政治经济都在迅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逐步得到提高。大湖乡这几年发展也很快，特别是你们乡的养殖业和旅游业发展迅速，已成为全乡的支柱产业。在这里，我要特别表扬你们乡的马会究和张亦仁两个专业大户，他们成为大湖乡产业化发展的带头人。大家都要向他们学习，啊！”下面有人悄悄骂道：“狗日的，说一套，做的另一套。”他继续说：“大湖乡这次搞羊绒统一收购，这种做法很好，值得推广。听说有些农牧民有点怨言，这很正常，因为我们搞任何一项新的尝试，总会有人提出异议嘛！这不足为奇。但是，我们不能以个别人短浅的目光看未来，而要有长远的眼光向前看。大湖乡的这种做法好在哪里呢？首先，它可以壮大薄弱的集体经济。你们乡虽然发展很快，但集体经济十分落后。其次，统一收购羊绒，可以保证每一个老百姓不上当受骗，保护大家的利益不受损害。另外，我还听说养殖大户马会究已经同意把他自己的一千公斤山羊绒交给乡政府，要说损失的话，谁能有他的损失大？他要是同意，你们大家为啥不同意？所以，你们一定要支持乡政府的这项工作，不要顾小家而不顾大家。我相信，在乡党委、乡政府的领导下，大湖乡一定能够把统一收购山羊绒的工作搞好。我的讲话完啦！”除林白等少数几个乡领导拍手鼓掌以外，下面的农牧民没有一个人拍手。韩国新微笑着走出会议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