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和李石的行贿丑闻败露后,一时成为昆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李昌庆和儿子李玉、李岩也被气得发昏,尤其是李昌庆,听说大儿子和亲家做下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时,被气了个半死,认为是自己一辈子所经历的最丢脸的丑事。
李岩媳妇章曼听到这件事,肺都快气炸了,觉得这样的老爹真把人丢尽了。她跑回娘家,一看见章桐,也不顾父女的情面,大声对父亲训斥道:“你老都老成这样了,还图啥呢?想当市长?自己丢人现眼不说,叫我们这些晚辈以后还怎么见人?你的亲戚朋友敢不敢再和你来往?那个姓韩的本来就不是啥好东西,你白活这么大岁数,好歹也不分吗?你啥时候能活得刚强一些?啥时候学会不求人,不看别人眼色行事?你看你求了一辈子人,看了一辈子别人的眼色,还不就是这个样!为什么就活不出自己的样子呢?”章曼越说越气,最后说,“你再这样下去,我永远不来见你!我丢不起这个人!”说完,她转身走出门,回自己的家去了。善良的妈妈跟在后面,想劝她留下吃晚饭,但章曼坚决要走,气得她的母亲边哭边埋怨不成器的丈夫。母亲了解女儿的性格,知道丈夫的行为伤害了自尊心太强的女儿。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李昌庆把三个儿子叫到家里来,心想要把李石狠狠收拾一顿。妻子乐珠就担心了,她一向护着这个软弱怕事的长子,但他却总是给她带来麻烦。她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她与大儿子的性格相近,脾气相投,知道他胆小,总想把事情做好,却总也做不好;总害怕别人欺负,却总被人欺负和利用。当她听说李石因行贿而受处分时,就一直担心刚强不屈的丈夫决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她对丈夫说:“昌庆,别打儿子,千万别打儿子,他也是为了自己的事嘛!”李昌庆说:“养这样的儿子,要他有啥用?”“你要理解儿子的用意。你想想,你又给他帮不上啥忙,他自己不去跑,谁还能替他说话?”“不用说啦,都是你从小把他惯成这个样!”
李石三弟兄带着他们的媳妇来到父母亲家。坐了一会儿,李昌庆对儿媳妇们说:“你们三个回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章曼就和两个嫂子离开了。李昌庆对李石说:“你给我说说,是咋样想起干这种不要脸的事的?”李石害怕父亲,便把胡为先叫他修改材料对他说的话,和自己拿东西送给韩国新而他并没有拒绝的事一一对他叙述了一遍。李玉说:“这明明是韩、胡两个人演双簧套,让你和章叔叔往里钻,你们果然就钻进去了。”李昌庆听完,气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停了片刻,他指着李石骂:“老子刚强了一辈子,咋能生下你这么一个孬种!”说着,上去朝儿子的脸上狠狠打了两巴掌。李石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哭。乐珠见儿子被打,自己的心也疼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酸楚,躲进卧室悄悄流泪去了。李昌庆继续骂:“我被他们两个整成这个样子,难道你瞎了眼,不知道?还去认贼作父,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看你活得像不像个人样?像你这种人还不如死了的好,你死了就是对社会的最大贡献。”李昌庆边骂边站起来又要去打正在哭泣的李石,这时李岩站了起来,对父亲说:“爸,不用你动手,要注意身体,我替你打。”他过去把李石从沙发上拽起来,说:“大哥,对不起了,你看你把咱爸气成啥样子了,我不揍你不行。”说完,当胸给了两拳,把他大哥又打倒在沙发上了。乐珠见状,大哭着扑过抱住李石,扭头对李岩说:“岩岩,你太不像话了,你爸打他也就罢了,你这个当弟弟的有啥资格打他?”然后,她又对李昌庆骂道:“你还是人吗?你这个当父亲的咋这么狠心?三个人合起来打他一个人,啊?你还是不是人?”说完,母子二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李昌庆回到支油办只上了两个月班,又被抽派到大湖乡去搞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蹲点的村还是库勒村。这是昆仑下乡的一个规律,只要有人被抽掉下乡,列入下乡干部的名单中,那么,连续几年都不会改变,而且,一个干部往往被派往同一个地方。库勒村的村民见李昌庆又住他们村,都很高兴。大家两个月没有见他,好像相隔三年。他一到村里,许多村民说让李干部到他家住,而张亦仁硬是不同意,坚持要他仍然去他家住,说他们两个老汉在一起有话说,而且早晚都能向李干部请教,其他人说不过他,只好同意。但是,请李昌庆吃饭的人就更多了,今天你一顿,明天他一顿,村民们争抢着请他吃饭。他们都说李干部才是真正的干部。
一天上午,李昌庆和马会究、张亦仁正在他的石榴园中观赏石榴花,突然有五六辆卡车向他的沙枣树林驶来。到了沙枣林边上,只见车上跳下来二三十个人,拿起斧头、锯子,开始砍伐沙枣树。三个人不知是咋回事,赶忙跑过去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市防洪指挥部派来砍树木用于防洪。这些人拿着总指挥部开的条子,交给张亦仁。老人拿着纸条,说这里的枣树太小,不能砍,这伙人哪里听他的,只是乱砍滥伐,他们不管老幼树木,全部一齐砍倒装车。老人一看不由得怒从心上来,拿起一根树枝,见砍树的人就打,不一会儿,把二十几个砍树的人制止住了。李昌庆和马会究也劝阻他们不要砍,说这片树林的沙枣树太小,才长了几年。砍树的一群年青人见张亦仁老汉拿起棍子打人,就不敢再砍,只好开车回去给防洪总指挥部告状去了。
昆仑市防洪指挥部的总指挥正是身为市委书记的韩国新。当天,下面的人把张亦仁不同意砍伐他的沙枣树的情况加油添醋地向他作了汇报。听完汇报,他雷霆大发,说:“水火无情,防洪是当前昆仑全市人民的头等大事,谁敢阻拦?你姓张的吃的是昆仑人民种的粮,喝的是昆仑人民的水,不为昆仑人民,为谁呢?”有人把李昌庆和张亦仁一块儿阻挡砍树的事告诉给韩国新,他更是坚定决心要砍张亦仁的那片沙枣树。他说:“李昌庆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情,他竟然纠集村民妨碍抗洪大事?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走,我们有抗洪法这个法律的支持,什么人都不怕!”于是,他亲自带上二三十个抗洪干部,坐上大车小车,向库勒村张亦仁农场驶去。
说起昆仑人抗洪,真是一件怪事。发源于昆仑山脉的昆仑河,每年的六七月份儿都要发洪水。水多本是一件好事,它可以更多地灌溉盆地里干旱的沙漠植物,阻止沙漠扩大,起到防沙治沙的作用。但是,并不算太大的昆仑河洪水,却一年年搅扰得昆仑人民不得安宁,一年年为许多官员们树立了不朽的业绩。昆仑人的防洪措施与别处不一样。如果有人能站立在昆仑市的上空,俯瞰这里每年的防洪行动,就会发现,昆仑人像是不会准确掌握自然规律的低级动物,春秋冬三季没有洪水时,没有人去料理防洪的事,而一到洪水来临时,全市的机关干部厂矿企业的工人倾巢出动,人们便开始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往洪水里扔树枝、麻袋、芦苇和铁丝笼,企图堵住他们认为有可能决口的河堤。等把这些东西全部扔完,所有扔进去的东西全被洪水冲走,洪水也基本上停止了。等到八月中旬,洪水不会再来了,昆仑人便着手向上级部门编写汇报材料。每年上报材料的格式也大致相似,总是大谈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抗洪救灾工作,先后投入几万人次的人力,几百万元的财力,花费几十天的时间,终于战胜百年不遇的罕见的洪涝灾害,保住了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这样,昆仑人每年花去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抗洪的干劲儿很大,总结出的成绩不少,年复一年,洪水依旧,防洪依旧,向上汇报的材料依旧。
